这个例外,就在少年的对面,标号为28的房间里。那是处于最末端的一间房,里面的人,与少年差不多的年纪,黑发黑眼,身上缠满了绷带,他穿的衣服比起少年要宽松一些,因为他的脊椎骨上还嵌入着某种仪器。那应该是非常痛的,少年曾经见过相同的装置出现在其他人身上,他们彻夜哭泣,几天下来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到最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可是在28号房间里的人,却只是侧身斜趴在硬板床上,神情平静。他可能注意到了少年的目光,于是随便的投过来一瞥,立刻就不感兴趣的转开了。的确,他对这里的一切,始终都是不感兴趣的模样,他唯一关心的,似乎只有隔壁26号房里的孩子,一个女孩,他的妹妹。
走廊里,脚步声在靠近,皮鞋踏在金属地板上的声音,挤压着少年的心脏。他更紧的把自己蜷缩起来,深深压低头颅,眼角却瞥见28号房里,对方一动不动的平静姿态。
少年的牙齿,陷入自己的嘴唇里。
他觉出某种隐隐的愤恨。他不明白这种愤恨的缘由,但它像是一股野火,灼烤着他的内心。
他加重了牙齿上的力道,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他想要抑制住胸腔里的战栗,可一直等尝到了血的锈味,恐惧仍然在他的血管里肆虐。
混账!
他愤恨的咒骂,却忽然发现,脚步声不知何时消失了,他骤然抬头,越过栅栏间隙,他看见那双脚停在27号房间的门口。
不是他不是他,他逃过今天了!
瞬时,他憋在咽喉几近窒息的那口气,松开了,这是一种近乎劫后余生的快感。然后在这种快感里,他又感到几分古怪的期待。他转过眼,去看28号房间里的人,他以为他能看见对方的动容,哪怕只有一点。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越过金属栅栏,28号房间里,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是不动的山石,仍然没有一丝波动。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不怕?
他怎么可能会不怕呢?
明明——!
少年的这个念头还未落地,28号房间门口的皮鞋,忽然再次动起来。它转过一个180度的半圆,在旋转的刹那,鞋底在金属地板上摩擦出冷然的声音。
28号房间的对面,是27号。
他的房间。
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凉透了。
他听到自己脑袋里“嗡”的一声响,还有自己牙关的颤抖声,他甚至感到了胯下的湿濡。
他失禁了。
而他的视网膜里,仍然映着那双眼睛。
昏暗的光线中,特维尔猝然睁眼,暴睁开的双眼中,是全然失去焦距的茫然。他用了好长的时间才恢复过来,慢慢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拉开帘子。
下午的阳光猛然照射进来,他眯起眼睛,把落到前额的头发尽数爬梳回脑后。
他看上去很憔悴,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有着浓重的黑眼圈。他已经有接连两个星期没有睡好觉了,每个晚上他都会做噩梦,无休止尽的噩梦。
这些噩梦,原本他已经不做了。
在实验所被毁,他侥幸逃脱并进入孤儿院后,他开始强迫自己忘掉这些过去,他也成功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可以让自己相信,他是一个弃婴,他在这所孤儿院长大,从不曾离开过。
没有实验所。
更没有那些让他丑态毕露的无止尽的试验。
他进入了军事学校,他以最优异的成绩毕业,他成为了制裁部队的骨干——他看的见自己的道路,他看的见他自己的方向,他沿着它前行,没有半点犹豫。
可是,a8724却出现了。
没有分毫预兆,他出现在他的面前,已经不记得一切,却仍然是同样的模样,平静的无所谓的,还有几分惯常的漫不经心。
于是,他的噩梦,又回来了。
他洗了把脸,换上衣服,走下楼去。十分钟后,他在同一张通缉令前停下脚步。他伸手从墙上撕下这张因为雨水浸泡,而显得字迹模糊的纸。
杰夫康迪,研究总院的院长。
就是在这个人的手中,他接受了那一管血液,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试剂,于是他得以变作那种力量强大的异形,唯一的麻烦是,在保持人形时,他需要定期服用大把药片,以维持身体的状态。
可是,他仍然觉得不够。
他想要变得更强大。
他必须变得更强大。
强大到足以把a8724踩到脚底下。
每个人都有恐惧的底线,他只是还没有找到那根线而已,只要他找到它,只要他让他露出一样的恐惧,他的噩梦就能被再次终结,彻底的、永远的。
他如此深信不疑。
可是现在杰夫康迪被通缉了,谁也不知道他现在会在哪儿。特维尔把湿软的通缉令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或许他可以先去康迪的住所搜查一下,兴许他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第六十一章
漂亮的别墅已经人去楼空,所有的仆人都撤走了,一扇扇黑漆漆的窗户如同不怀好意的眼睛,沉沉的蹲伏在黑夜中。
特维尔翻墙而入。
对康迪的住所,他并不陌生,他甚至知道这栋屋子里有着神秘的第四层,因为他正是在这里接受的那管血液。特维尔潜入康迪的卧室,翻了个底朝天,但没有能找到什么,没有任何能够显示康迪去向的线索。他无法得知康迪离去时的情形,看来也许会是最坏的一种,毫无准备的仓促逃离。
这样的话,他该上哪儿去找康迪?
特维尔坐到一张椅子上,他有一点焦躁。过了一会,他忽然抬起眼,看向对面的墙壁。
也许那里,会有些什么。
第四层没有窗户。凭着记忆,特维尔在入口处的墙壁上摸索一阵,找到了开关。灯光瞬间照亮了杰夫康迪的实验室。
实验室里四周都是冰冷的仪器,这些不知有什么作用的机器关闭着。试验台上放着一只显微镜,下面搁着一只培养皿,而实验台一侧,一只站立的容罐里,漂浮着一个婴儿,四、五个月的样子,应该已经死去了,他本该紧闭的双眼没有睫毛也没有眼皮,如同鱼一般突兀的睁开双眼,而它的身后拖曳出一根长长的老鼠尾巴,在溶液中一漂一荡。
特维尔的目光从这些事物上一划而过,很快偏开了。他的视线刻意避开那具古怪的婴儿尸体,以及整个房间里的仪器,在缝隙中穿梭寻找,试图能够找到一点什么线索,可惜除了大叠研究报告外,他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该死的!
他颓然又失望,越发的焦躁。他走来走去,直到右脚无意识的踩到地板上的某一块地方。他觉得自己似乎踏动了些什么,而他的感觉很快得到了应证,右后方的橱柜移开了,后面是一扇门。
上一次造访杰夫康迪的实验室时,特维尔并没有见到这扇门,事实上整个过程他都在强迫自己忽略周围的景象,因此就连对这一百坪暗楼的陈设他都不甚清晰,更不用说这隐藏在橱柜后的大门了。
特维尔站起来,他看向这扇门,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一些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离开,可是他的脚跟又凝在原地,拔不动分毫,就好象一个刚听过鬼怪故事的孩子,在黑暗中睁大双眼,他无法控制的揣测着在这模糊不清的黑暗中有些什么,一面又惊惧不安。
特维尔向这扇门走去,他站在这扇门前。
不要进去。
不要打开它!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抽搐,一种强烈的不安从脚底直窜上脑门。
可他连这里面有什么都不知道。
这太可笑了。
他略抬起头,灯光在他的镜片上划过一道犀利的光芒,他伸手推开了门扉。
房间里接有24小时不间断电源,所以里面的光源很充足,因此特维尔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见里面一长排的培养舱,它们嵌入在一个个金属底座中,呈四十五度角倾斜搁置。
特维尔走了过去,站在第一个培养舱前。
培养舱里,安静的沉睡着一个人,十五六的年纪,他拥有精致的样貌和少年特有的纤细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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