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之间》分卷阅读15

    “战区直隶部队,德系装备,委员长的心头宝。”陈镜予淡淡道:“也不是没可能拉去后方保存实力。”

    吴应堂奇怪地看她:“你不知道整训后,我们要赴缅作战么?”

    “西南国际道路危险,英国人在殖民地过惯了雍容华贵的生活,鬼子攻上来就知道投降,以为那群没人性的东西真会遵守《日内瓦公约》。一群饭桶,到最后还得靠我们来收拾残局。”陈镜予嗤笑:“国民政府企图把英美拉进盟友内,又要守好后方运输线,这时候去帮着英国人平定缅甸最好不过。”

    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拉拉陈镜予的袖子想叫她给我个解释,陈镜予只是又夹给我一筷子肉,并不答我。我就算是再笨也明白,他们现在说的这些都是自家中带来的消息,其机密程度根本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

    吴应堂端着杯子猛地灌了口酒,我们师部平日禁酒,也只有过年这几天才能在闲职中喝。“国防部的远征军计划,名字倒是起得威风凛凛。”

    “我们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人心。毕竟这百年来都输得太惨了。”陈镜予替吴应堂斟酒,“喝酒就少说两句话,这些东西岂是你一校官来评判的。”

    “公道自有后人来断!”

    “那也得要有后人才是。要是亡国了,哪来的后人?不过一群丧家犬。”

    吴应堂不吭声了,打个酒嗝出来,“算了,提这些做什么。我们服从命令就是。”

    陈镜予自己也倒了酒,端起酒杯问:“干一杯?”

    吴应堂半起身,“刚好我想好了祝酒词。”我们三个的杯子碰到一起,他说:“恭喜我们顺利活了下来,又多活了一年。”

    我喝了半杯,想要同陈镜予再碰,一转头看见她捏着酒杯也在看我,眼中波光流转,喝了酒后的唇鲜美十足。我同她碰杯,听见她问:“你呢?有什么祝福要送给我?”

    我想了想,说:“愿你得以站于战后明堂。”

    她笑,喝光杯中的酒,眼中明亮如洗:“你也是,愿得受光于庭堂照四方。”

    年后我军去沅陵、桃源整训好应对中秋前后的阅兵,吴应堂知道此事时还幼稚到亲自到参谋部去找陈镜予,据后来小霍的现场报道,陈镜予从兜里掏一个水果硬糖出来丢给吴应堂:“情报不错。”

    我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搂着陈镜予的肩说:“吴应堂没冲你丢白手套也是很有涵养了。”

    陈镜予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嘲笑的意味大一些:“他也是幼稚地可以。”

    我们在整训期间又大量扩充武器,捷克式轻机枪被军长要来好一批,预十师是当年方师长组建的德系师,士官整体受教育程度高,这些军械被方师长和陈镜予联合要来不少。

    但我没碰的权利,陈镜予不准我碰,她说我简直是浪费子弹。

    我哼一声:“后勤军需官也是有人权的!”

    她笑,抽出腰间的军刀来讨好我:“教你近战格斗吧。”

    我跟着她从整训开始学到结束,最后一天她才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你用到它,那也就说明你弹尽粮绝,身边只有你自己能依靠了。”

    我跃跃欲试:“我会拿这把军刀多杀日本人的。”

    她摇头,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脖子,指尖摩挲着我的皮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干嘛呢!”

    “你的颈动脉在这里。”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在这里用力割一刀,死地会快一些,日本军医也救不了你。”

    所以我说我讨厌她,她老是打趣我。

    日军第二次进攻长沙是在今年初秋,我军本来的计划是在阅兵结束后直接开赴缅甸,用陈镜予的话来说是执行“远征军计划”,但阅兵前夕却突然通知,任务取消,委员长不会来长沙,我军直接在衡山集合,以控制长沙和株洲一带。

    但是就在会站前夕,我军接到战区司令部的命令,令全军开赴高桥至福临铺一线修筑防御工事,司令部设在剑山将军坝,预计九月二十三日到达后设电台。预十师在长沙以北的金井布防,后来听说是薛岳计划要将战线拖在今井至粤汉路东西之线中,这才将预十师调去今井增援。

    我师由车运至株洲西北的田心,下车后采取急行军模式,出师不利的是天还下着雨,道路泥泞不堪,我还好一些,基本从轻上阵,雨衣也有,枪械物资都不需要我背,但全师大多数却荷枪实弹全副武装,防雨装备不够,全身湿透又被体温烘干,许多士兵都边走边打瞌睡。

    我师驻扎在金井西北沿河的村庄里,我跟陈镜予单独分了一个院子,参谋部也设在这里。师部在隔壁院子,我将电台设在那里,若是有一天师部的防线都被突破,那电台实际上也只能用作发遗书。

    这天晚上我累得要死,架完电台后便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我身边,我的后领在我后颈上细微摩擦了几下,我“唔”一声,翻个身过去,隐约间又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乖,脱了外套再睡。”

    声音温软,我脑中闪过陈镜予的脸,无奈真是太困了,眼睛像是被胶水黏住一样,死活睁不开。

    我又听见她轻声笑:“睡得跟猪仔子一样,炊事班养的小猪仔都比你乖巧。”

    我蹬一下腿表示抗议,陈镜予说:“嗯?不是小猪仔么?”我咕哝道:“当然不是。”但是即是咕哝,声音肯定都堵在嗓子中含糊不清,她当然也听不清楚。

    陈镜予说:“那就劳驾尊贵的陆小姐抬一下胳膊,我帮你把外套脱了。”说着,我就感觉到眼前有一片阴影遮住了本就氤氲的昏暗烛光,她在解我的衣扣。

    我伸了伸胳膊,她帮我把袖子褪下来,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一阵困意袭来,我睡着了。

    我之所以将这场战役写得这么详细,详细到连陈镜予说的每一句话都记着,我住的土胚房的细节也都记着,甚至记得那根烧着的蜡烛是陈镜予自抽屉中找到的半截。原因是这是我在长沙经历的最后一场战役,也是我见小霍的最后一面。

    我睡得迷糊间突然听见外边有枪响声,再仔细听却听见敲门声,我晓得这不是梦,吓得一个激灵翻起来,摸出枕下早就上了膛的勃朗宁指着门,黑暗中看见月光下有一道黑影慢慢往门口摸。

    我知道下一秒陈镜予会快速打开门将匕首架在对方的脖子上,我也配合着她沉心静气掩护她。

    陈镜予将手搭在门闩上,我屏住气开始算距离和角度,这时候听见已经安静了的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长官,是我小霍。”

    我长舒一口气,气得想骂他,大半夜这是想吓死人么!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小霍不是顽童,大半夜来肯定是前线出了问题。

    陈镜予开了门,手中的军刀还没放下来,外边熹微映出小霍的脸,表情焦急:“长官,鬼子偷袭西北前营,师长叫你们两个赶紧过去!”

    我一听就赶紧下地,这时候看见陈镜予衣装整洁,军装好好地穿在身上,也不知道她是一宿没睡还是睡时没脱就那么委缩一晚上。我的外套在睡时被陈镜予脱掉了,军情紧急,我便一手捞过军帽,陈镜予则拿了外套扔给我,她将帽子带好后急急忙忙跑出去。

    我到师部后看见上级军官们混坐一团开紧急会议,陈镜予也在里面,我同她对视一下就赶紧跑到电台那里,电台声滴滴响,各色密电混在其中,一个通讯兵给我让了位置,我问:“前线怎么样?”

    “联络不上,鬼子骑兵偷袭,前线已经混乱一片。”

    我问他要了前线密电,十分钟前发来,可能是慌张中呼叫救援,文中混了大片乱码。我看一眼就头疼,明文暗文和乱码混在一起,可真是慌乱中发电,也难为他们在十分钟内解出来。

    我又重新发电回去,仅加两重密,又害怕若是前线已破或是日军劫到我们的电码,我在末尾用最简单的凯撒密码加两重栅栏后又用我军密电加密,内容很简单,只是我的名字:“luan”。

    这是我玩的一个小把戏,我被调来师部后,曾见过我的这些同僚们,第一面就给我一张写了乱码的纸,我瞥一眼陈镜予,她立在人群中微笑着看我,我没法子,便问他们要了一张纸开始演算,最后反复看几遍,不可思议地念道:“wele to changsha?”

    人群安静,一个人说:“这是我们自己编写的用来考验新人的密码,我们知道你是从重庆来的密码专家,师长军长连薛司令都重视你。但你得有真才实学才行,所以写了这套密码。”

    他们当时给我的密文就是凯撒密码加两重栅栏,最后用我军的加密系统加密。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长沙会战资料均来自百度及《湖南会战》

    第18章 第十八章

    我们一夜忙碌,快到拂晓时才搞清楚前线战况,前营死伤两百人,有日军流窜。

    但这时候情报已经管不了什么用了,拂晓后日军全线进攻,攻势非常猛烈,枪声炮声混成一片,指挥所中人员进进出出,我一直守在电台前,一有动静便快速译完拿过去。我只在去送电码时隐约瞥见过陈镜予,她皱着眉头看地图,我便知道情况比我想的还糟糕。

    天刚亮时日军出动空军来袭,目标明确到从前线一直直扑指挥部。

    小霍跑过来说师部指挥所准备撤离去后方二许里的第二指挥所,我听后赶紧收拾电台,这时候日军的□□第一次落下来,一阵地动山摇,房子都在摇晃。小霍脸上焦急,冲过来抱着电台就拉着我跑。

    第二颗□□落下来时我看见陈镜予护在师长前面,她一转头也看见我,瞪了眼睛叫小霍赶紧拉我过去。

    我们刚上车,走了不到几步路就听见后边枪声越来越近,同时日军的□□也越来越密集往这边甩。离第二指挥所还有一许里时,我得电第二指挥所已被日军炸毁,前方所有通讯都暂时中断。我们身后的防线也被敌军突破,金井附近全是日军敌军,我们被包围了。

    陈镜予带着小霍往我这边冲,到我跟前后一手压下我的腰护着我,炮火的震耳欲聋中我听见她吼道:“跟着我,别乱跑。”

    我后来才知道,就在我们慌张撤离时,在孙家桥的军部已经被日军包围,军长和参谋长身边仅有一个警卫连。而预十师的阵地前面,有日军三个半师团兵力。

    一片混乱中,我们分散往长沙方向撤,陈镜予一直紧紧拽着我,天上是日军低空盘旋扫射的飞机,后边不远处便是日军的前锋骑兵。我在泥泞和血土里往前跑,子弹和□□声叫我听不清什么东西,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我自己大概是会死在这里的。

    但我没死,阎王不收我。

    他收了霍启桓。

    很奇怪的是,我从前一直觉得他的名字太啰嗦,比记英国皇帝的名字还要费劲。但当他倒在我怀里,他的血沾了我一手的时候,我才突然记起他的名字,他叫霍启桓,景桓是霍去病的谥号,启延承上启下之意,他家希望他能成为像霍去病一样的救国将军。

    他是为了保护陈镜予死的,有流弹袭来,他护在陈镜予身前。我自陈镜予身后扑过来接住他的身体,他太重了,我跟着他一起倒下,他的上半身被我抱在怀里,身上的血流出来沾到我身上。

    陈镜予红着眼睛,先是不相信地叫他:“小霍。”

    小霍露出一个笑意,眼睛里非常亮,他像往常那样应她:“长官。”

    我捂着小霍的伤口,他被流弹击中,伤口太多了,我只能挑最大的那个捂,但是血流地太快,我的手很快就被浸湿,血顺着我指尖的缝子疯狂地往外流。

    我突然自心底生出深深的怨恨来,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学医,学数学有什么用,推演运算怎么就算不出炮弹的角度?

    我按着他的伤口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慢,我叫他:“小霍!小霍你不准死,你撑住,军医就来了,你不能准死,你长官都还在呢!”

    小霍自喉咙中含糊卡出几个词,我伏下身凑到他嘴前,听见他叫:“长官……”

    陈镜予蹲在他身前,那么冷静的陈镜予第一次慌了手脚,她语无伦次说:“小霍,霍启桓!你不会有事的,你是轻伤,回后边包扎一下还能上战场……我命令你你不准死!”

    小霍的喉咙中嚇哧嚇哧,那是血已经流进了他肺里,他看着陈镜予,眼中有泪,他说:“长官……我想回苏联……”

    他在苏联求学,学苏联的语言,读苏联的课本,喝苏联的酒,他爱的女孩也许在那里,他交的朋友们都大着舌头说俄语。

    小霍微笑着:“长官……我再唱首歌吧……”

    他唱的是那首苏联民歌,曲不成调,单词费力地吐出来组成一句语言。

    “苍穹之下高山耸立

    我披坚执锐眺望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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