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之间》分卷阅读6

    我不知道这条巷子里的状况,也不知道陈镜予在哪里,就只能摸索着一步一挪动,呼吸被我放到最慢最缓,巷子里静地出奇。

    再探一步,这里有个拐弯处,前边是一条羊肠甬道,与巷子出口形成半“s”状。我手稍稍探一下,却从冰凉的墙面上摸到一个热源——那是一只人手。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已经把枪顶过去,子弹早已上膛,我毫不怀疑如果那人动作再晚一秒,我就能精准地开枪击杀。

    那人靠我这边的手握住了我的枪杆,往下压一下,同时手往我这边滑,摸到我的手腕。我顿住了,那人的手粗如麻布,分明还带着手套,手指也扣在我手腕间,轻扣三下,短促轻快。

    “滴、滴、滴。”

    摩斯密码,“s”。

    “stop。”

    这是我在剑桥教给陈镜予的第一个密文。

    我放心下来,反手捏捏她的手。陈镜予见我知会,便撤了手。黑暗中,我看见她的身影慢慢蹲下,从靴子那儿掏出什么——我知道那是她的军刀。她一点一点挪过去,我再想跟,却因着她那句“stop”而不敢,生怕给她添乱。

    再然后我听见男人的闷哼声,想到军刀割破脖子的血喷三尺,还听见一句高喊的日语:“天皇陛下バンザイ!”

    陈镜予叫到:“小霍!”

    意料中的枪声并未响起,巷子中燃起了一簇火把。我转过去,看清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四五具穿黑色改良中山装的尸体,小霍跟几个穿军装的士兵压着唯一一个活口,短了一截的武士刀被扔在地下。陈镜予握着军刀站在一边,刀上还在滴血,她的白衬衣上有大团血迹。

    “陈镜予!”我冲上去看她,她捂着手臂冲我微笑:“没事,打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刀,我等会儿让军医处理。”

    我在重庆学过一点战地包扎,虽不熟悉可也勉强凑活。我掏了手帕出来给她抱手,放在医学上来看,这道口子不深也不长,的确如陈镜予所说“没事”,可我依旧担心地不得了,我也不知道我在那一瞬间想了些什么,是怕她死,还是怕我再也见不到她?

    我手抖得厉害,晃晃悠悠缠了两次都没包好,陈镜予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手,她手心的温度让我忍不住滴了泪出来。

    “傻姑娘。”我听见她叹息,话中染了些我说不清楚的笑意和喟叹,“我死不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玛丽·都铎,英格兰都铎王朝的玛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姐姐。她的另一个名字你们可能会熟悉:血腥玛丽。

    日语,“天皇陛下”万岁,常用于切腹自尽时。直接拿电子词典翻译的。

    那句摩斯密码是没有经过加密的密码原文,所以陆安能一瞬间反应过来。

    ——

    按历史时间线来说,本文的第一个虐点即将出现,熟知历史的小伙伴们,对一下时间和地点,其实也能猜得到的。

    第7章 第七章

    我们往吉普车那儿走的时候,陈镜予跟我解释了刚才的事。那群人果不其然是日本特务,偷偷摸摸混进城来,想趁国父纪念日,群众聚集时搞破坏。最先发现他们的是保安队的人,两方都不敢开枪,日本人是怕惊动更多人,保安队则怕扰民心。一番围追堵截后便来到这附近,小霍刚好在,两边合起来把人堵在巷子里。

    我们过来时,他们已经僵持了一阵子了,日本人没多少时间跟保安队耗,枪刚上膛,陈镜予就跑了过去。

    “之后的事你都看见了。”

    陈镜予倚在车前,从车里拿了纱布出来。

    我接过纱布,“我来吧,你单手不方便。”陈镜予挺配合,伸了受伤的那只胳膊出来,弯曲肘部以方便我包扎。

    我慢慢卷起她的衣袖,锋利的武士刀直接划破她的手臂,伤口虽不深,可疼。衣袖卷到她伤口处,血漫着衣袖已经粘了一点在伤口上。我动作虽轻,但慢慢拈下衣袖时,她还是疼地“嘶”一声,身体往后咧一下,手臂反射性要收回去。

    “对、对不起!”我赶紧住了手。

    “没事。”陈镜予又重新把手臂往我这边送,“继续。”

    我包扎本就不专业,刚才弄疼她后更加不敢上手,但这里没有军医,我出于私心又不想让小霍或是其他什么人来,便只能咬牙上阵,手下愈加轻缓。

    陈镜予在我头顶上轻笑一下,“你这样包,我的伤口里不管什么体积的病菌都能横着打滚了。”

    我住手一看,确实包地太过松了。现在的当下之务是先给她止血,让伤口不要暴露在外感染,但我太过小心翼翼,每层之间根本没拉紧,她的伤口自然也谈不了什么无菌。

    我狠了狠心,手下加重裹一圈,纱布触到了她的伤口,果不其然又听她轻声叫道:“疼。”

    这会儿手却稳稳撑在我面前,要不是她叫,我根本不知道弄疼了她。

    好在已经包好了,我最后弄了个蝴蝶结在上边,陈镜予拿她好的那只手敲一下我的头,隔着帽子我感觉不到力度,“一去英国那么多年,好的不学,尽学了些梳妆打扮回来。”

    “这哪是梳妆打扮!”我护着脑袋,“再说这么简单的我也不需要学。”

    陈镜予挑眉,手没放下去,看样子我若是没点解释,她恐怕会又敲我一记。

    我舔舔唇,“你看,我考了剑桥大学……”

    “嗯,我也考了。”

    “我进了国王学院……”

    “嗯,我也是。”

    “我、我还拿了优等数学学位考试一等及格奖!”注1

    陈镜予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可手却还没放下去。我看她是铁了心想敲我,就努力搜刮着我的简历:“我成了导师最优秀的本科生,就是教你高等代数的那位。我回国前导师问我想做什么,我说我要回国救我的国家。我回国后跟池先生比试了一场,如果能多给我一些时间,我的代数、几何、函数就能同他持平,概率甚至略胜他一筹,在公平竞争下,我七分钟破译了他出的密码,而他十三分钟才破出我的。”我边说边想,脑速飞快,连我当年参加三角凳考试时,考卷上的什么什么定理都没让我像这样般,思绪运转到极致。

    “还有,还有!”我眼前一亮,“你曾跟我说的,我名字的意思,我记住了。取自大陆平安之意,对不对?”

    陈镜予嘴角终于浮了一抹笑出来,她手欲往前,我吓得抱头哇哇叫:“你都笑了你怎么还打我,陈镜予你真的是暴君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还真下得去手?”

    “陆安,青梅竹马是用在男女之间的。”

    “你闭嘴!”我瘪着嘴委屈脸。

    也有可能是我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我听见旁边压着日本人的保安队和小霍一起,“噗嗤”笑了一声。

    我的脸大概是被丢尽了。

    陈镜予的手覆在我头上,语气中带笑意,却不是嘲笑,而是她一贯浅笑中,又带着欣慰。她放在我头顶上的手轻轻蹭了蹭,“我现在确切地知道,你是真的长大了。”

    我现在只恨我为什么没提前摘帽子,她手心的温度隔着帽子,根本传不到我头上。

    “你刚见我时就说过了。”

    “那时说你长高了,现在是说你长大,二者并不冲突。”

    她一玩文字游戏,我这个母语算英语的缺势便露了出来,我在她面前总是落尽下风。

    我不知道她那些弯弯绕绕的“长高”“长大”有什么意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她总能搞些中文博大精深之类的说词来让我自动上套。

    保安队要押运日本特务时,小霍拦了一下,拦完后往陈镜予这边看。陈镜予接手我剩下的打结,一边自个儿绕圈打结,一边往小霍那边走。

    走近了,在火光下,我才看清,这几个保安队的最高长官才挂着上尉军衔。陈镜予自然也看见了,轻皱眉说:“我跟你们走一趟,需要和你们的最高长官谈谈。”

    保安队的上尉扭扭捏捏,跟其他几人交换了眼神后说:“长官,这个人由我们在长沙市内逮捕,按照章程也应该由保安队来审,就算是协助审理,也该由警备团来,您……”他上上下下打量一下陈镜予,无赖般地笑一下:“您还是回军营吧,长沙市内的事轮不到军部管。”

    陈镜予当即冷了脸,小霍一脸的不忍直视,我摇摇头,虽觉得这人也太仗势欺人了些,但其实不无道理。初来乍到,陈镜予的家世能在高级军官那儿说得上话,却比不得这些地头蛇。

    我暗暗拉一下陈镜予的衣服,示意我们真该回去了,要不然到了宵禁时被查到也挺麻烦。

    陈镜予皱眉盯着他们看了半响,我几乎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寒气越来越重。我心想这可了不得,陈镜予从小养尊处优,大小姐脾气上来能直接当着蒋委员长的面砸桌子。

    我再要拽她,她已经率先转身往车上走。我赶紧给愣着的小霍递个眼神,自己也往车上跑。

    自小霍开车后,陈镜予就在副驾上沉默着,我往边上挪一下,能看见她的侧脸如结了一层冰,我毫不怀疑如果是少年时期的她,肯定能毫不犹豫地拔出勃朗宁。

    她去德**校受苦,回来后直接进了军营。她的家世阻止她上战场、保了她的性命,初此外,她的军衔、她的职位,她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得来的。

    年少的戾气被磨地藏进了心里,她做起事来也圆滑了许多。

    我不知道我应该开心还是难过,是开心她收起戾气被她的下属和同僚敬佩,还是难过她尝遍世间疾苦,昔日金陵城里鲜衣怒马的少年以我不知道的代价迅速成长起来。

    我们走了一阵子后,陈镜予却突然开口道:“掉头,去保安处!”

    “啊?”小霍停了车去看陈镜予,“您还要去哪儿啊?”

    “去。人是我抓的,审人军部也得在场。”

    小霍又苦着脸掉头来看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我们再去省保安处,这宵禁可就真的碰上了。

    我笑一下,“这里陈长官最大,听她的。走吧。”

    小霍叹口气,垂头丧气地开车掉头去省保安处。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气。其实也正常,这时候已经快要接近凌晨了,晚上大家伙儿又是游街又是庆祝,都玩疯了,现在早就回家入睡了。

    又走了一阵子,我感觉越来越蹊跷,按理说既使是市民睡熟了,但警备队的巡逻兵总该在的,可现在,市民闭户,巡逻兵也不见踪迹。整个长沙城一片死寂,连鸟雀声都听不到。

    我感觉不对劲,陈镜予自然也能感觉到。她突然转过来问我:“你之前译电码,鬼子在哪里?”

    我知道她既然问,那就必有她的原因,但我依旧犹豫了一下,就是这么一犹豫,我看见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急切起来。

    “新墙河。十五集团军的关将军亲自守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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