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萝简单说了瑞心出车祸的事，问她或是其它家人是不是要来看她。
“我…我们没办法马上去台北呢…状况很严重吗？”伯母听起来既担心又为难，
“严重，但我绝对会尽全力照顾她，她会得到最好的。您放心。”凯萝保证。
“阿你是？”伯母这么一问，凯萝才发现她都没有自我介绍，
“我叫柯凯萝，我是瑞心的…好朋友、我们住在一起。”她又编出一个身份。
“嗯…但是…如果需要钱，需要住院…”伯母似乎也慌乱着，随即跳到了她烦恼的问题，
“伯母，别担心，我有足够的钱，我会帮她找最好的治疗。”
“你真是好朋友呢，柯小姐。”伯母感叹着，
“如果你们要上来，我再发简讯跟你说医院和病房，好吗？”
“好。”
“嗯…我想再请问您一下…瑞心的妈妈，我们联络不到…”
“她妈妈在大陆啦，改嫁之后，搬去很久了，都没有她的消息了呢…”伯母说，
“您觉得，要联络她吗？”
“我会想办法联络看看啦…”伯母答应她。双方都不知道要再说什么，凯萝礼貌地结束了电话。
“伯母没有要马上来的意思…她说会联络看看在中国的瑞心的妈妈。”凯萝对大家说，
“所以，就是我们了。”她这才仔细地看着每个人，艾明、lisa、小定和阿飞。
是这些人守了一夜、跟她一样担心的要命，这些人是瑞心的亲人。
“…谢谢你们。”凯萝对他们说，扠着腰的艾明也坐了下来，搂着她，拍了拍她的肩。
他们讨论了一下，在加护病房，其实没有太多他们能做的，因为医生护士们本来就全天候在照顾这里的病人。艾明想找医生的朋友多问点，而 lisa 说她出去买些口罩来，等下探视要用，也问了大家饿不饿。
凯萝说她不饿，谢过 lisa，而艾明轻声问 lisa 她今天要不要去上班。阿飞则说他还是先去上班，小定说他要留着，他这才拿出手机请假，接着他好像拨电话给那位理察，讲了状况。
凯萝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离 11 点还有好久…这是瑞心的手机，她每天带着的。凯萝不禁将它握紧、靠在自己的胸口。一静下来，担心瑞心的千百种念头一下都浮出来，柯凯萝掩着脸，自顾自地与她的后悔、她的担忧，以及她对瑞心的信念，与这全部搏斗着。
艾明在一旁讲着电话，“lisa … 再帮我买个纸笔来，笔记本之类的…”她听到 abby 这么说，然后她在电话里问着对方，有关是否有熟识的外科或脑科的医生的事。abby…abby，为什么你这么好。
柯凯萝不想抬起头，她觉得她快要没有力量，如果瑞心醒不来呢？没有她的世界，她活得下去吗？然后她想起女儿玲玲。
然后她想起自己的家人。她也有活着的责任。
更何况瑞心的状况没有那么糟吧？她告诉自己，接着她深吸口气，抬起头来。她看到小定在一旁抱着胸，闭起眼睛似乎是休息着，他睡着…或快睡着了吧。
艾明…走到远处的走廊，轻声讲着电话。大概是怕吵到他们，她以为凯萝刚睡了吗？
想想瑞心需要什么，想想我能做什么。柯凯萝！振作一点！她对自己说。
她的包里应该就有纸笔。她的包呢？行李箱呢？行李箱…刚进医院时就没有拿，应该还在艾明家的车上。她四处找着她的包。休息区里还有一些其它人，也低声讲话，或像小定一样闭目养神。
走近艾明，原来艾明手上一直勾着她的包。她站在艾明旁，有股想要倚着她的冲动，不过，她只是跟她拿了她的包。abby 边听着电话，边揉了揉眼睛。应该叫她先回去休息的。
坐下来，凯萝已经忘了她为什么要找包。好不容易想起她要拿出纸笔，她拿着笔瞪着笔记本，想不起她原本要记什么。是某个要帮瑞心做的事…
“我等下再拨给我哥认识的几个医生，他说他先整理一下，也知会一下。”艾明又回来坐下。凯萝放弃回想，看着 abby，想着要不要开口请她回去休息。她应该不会肯的。
lisa 买来了东西，水、面包什么也都买了。她们静静地等着时间。
凯萝终于想起要记的事，她写下：
* 衣物需要吗？问护士
* 请假、回报状况
瑞心手机里应该会有同事吧，就找那位小严，或陈副理。这时间他们应该正忙，也许中午。
终于差 15 分就 11 点，艾明安排着还是让小定凯萝先进去，视状况再换她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戴着口罩的关系，凯萝紧张得呼吸困难，踏进病房，觉得比早上还亮，整个加护病房都亮晃晃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他们走到她的病床前。瑞心还是刚刚的样子，闭着眼。
“你们可以握她的手，跟她说话。有可能会对她清醒有帮助。”护士好心地说。
“请问…断层扫描，结果出来了吗？”凯萝马上问她，
“嗯，应该有结果了，我去看看医生等下会不会过来跟你们说明。”
“谢谢你。”凯萝小定异口同声地说。
她马上握起瑞心的手，有点冰冰的，让她心慌。靠近一看瑞心的脸，其实不像她以为的那么苍白，其实还是熟悉的模样，就像睡得很沉。但这么近看着她的全身，还是让凯萝的心都纠了起来。
绷带很扎实地固定着她的胸部，右边锁骨那一带，包得最密实，附近的肌肤一大片都染上优碘的黄色。可以看到凯萝这侧的绷带之下还敷着厚厚的纱布，她的胸口微微的起伏着，而那根从侧面伸出来的管子，有些气泡，随着她的呼吸在管子里动着，罐子里还是有些蕃茄汁颜色的血水。
凯萝咬着下唇，心痛地紧握着瑞心的左手。小定站在另一侧，那只手的上臂以夹板固定着，肯定是那里骨折了，凯萝看到小定迟疑地不敢碰那只手。
“瑞心…你听得到我们吗？”小定靠近她耳边，轻声地说。凯萝看到他眼里噙着泪。
凯萝伸出手，最轻最轻地，碰了瑞心的脸颊。
“瑞心，”她终于唤她。这两个字，自离开她以来，总是承载着她思念的呼唤、隐诲的坦承，以及…深藏心中却终于表露的恳求。
瑞心没有回应，即使她再次摸了摸她的脸颊。
她受苦的、都是伤的身体，凯萝不敢碰，怕自己的手会让她感染了什么，但她的脸庞仍然完好、完美，只是沉睡着。
“瑞心…”她再次发出恳求，但瑞心不接受，她不为所动。
无助地，她抬头看小定，小定正看着那些仪器，她也看着这些跳动着数字或线条的仪器，在电视里、在影片里看到的，原来都是真的。这些机器正监控着、帮助着瑞心，如果有什么状况也许就会警报大作、通知医生护士来救她。幸好它们现在只是规律地，一声应和着一声，跟他们一样陪伴着瑞心。
凯萝找到了椅子，坐在靠近瑞心耳边的地方，试着轻声跟她说她回来了，要她快醒来，跟她说大家有谁也都在，她也找了伯母了。
小定绕到了她这侧，拍拍她，跟她说他要换艾明她们进来。
艾明来了，凯萝以为她一定会很惊讶。但她很沉着。她可以看到 abby 在眼镜与口罩之后，静静地观察，凯萝跟她说，可以跟瑞心讲话。
艾明点点头，“瑞心，我拧着凯萝的耳朵把她带来了哦。”说着，凯萝感到艾明在口罩后苦笑了。
“…田瑞心的家属？”凯萝闻声回头，那位医师站在床尾，拿着一叠纸。
“我看过扫描结果了，脑部只有一两个很小的血块。”这才觉得这病房的仪器蛮大声的，凯萝她们靠近了医师想听清楚点，
“那个应该几周之内就会自行吸收…”他说，“不一定会造成昏迷，但也有可能就是影响到，加上脑震荡或是轻微的肿胀…”
“总之就是再观察。”他下了结论。
“除了观察或是等血块自己消退，有更…积极的方式吗？”艾明问。
“开刀把血块消除也是可以，但通常不会建议，最好还是先等一下。”他说。
“会不会说这个状况如果不消除会有什么永久的伤害之类的？”艾明又问，
“这个 size 的血块应该是不会，依现在看到的都还算轻微，都不会影响到颅内压才对。”
后来剩10分钟时，艾明还换了 lisa 进来看看瑞心。凯萝想到等下就要离开她，心中极度不舍，她盯着瑞心的脸，一下子也不移开眼，心里好希望她下一秒就醒来。
出了病房，已是中午时刻。小定说，他下午还是去工作好了。艾明也说要 lisa 去上班。她先要大家一起去吃饭，一边和 lisa 讨论著什么。凯萝心里还是挂念着瑞心，觉得下午 2 点一下就到了，而且这中间瑞心醒了怎么办。她不想离开这儿。
“凯萝姊，”小定突然叫她，凯萝对他点点头，这男孩，是瑞心最好的朋友，他一直在这。
“你…”他嗫嚅着，有点尴尬地抓了抓头，看着凯萝，
“你真的打算要离开瑞心吗？”他问了出口。
“哦…天哪。”凯萝被这问题吓到而脱口而出，
“没有，没有，我不会。”她急忙回覆。
“可是她跟我说…”
“我后悔了，我…我对不起她，我…总是…”我总是做错决定，把别人害惨了，她想到这，真的很愧疚，在瑞心的好朋友面前，她突然无地自容。
“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你们一直有在谈。我是说，你现在的想法…我是说…”周定纳一直试图修正自己，他年轻的脸上，深深的黑眼圈布满了那方框眼镜的范围，
“我是说，在瑞心出事之前，你决定了吗？我想知道你的想法，真正的想法。”他的眼神，正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定定地看着柯凯萝。
意思是，在车祸之前，我的想法吗？
我的想法，如果…如果早点想出来，如果早点想通，如果早点告诉她、让她安心，该有多好，是不是这场车祸就不会发生了？想到这，凯萝的心和胃，又绞成一团，痛得让她握紧了手中包包的提把。
“怎么了？”艾明过来，看着凯萝皱着眉头，跟男孩间的气氛有点异样。
不行，我要回答他。瑞心的好朋友，“请你相信我，我会照顾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