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end
冬天,真的非常非常讨厌——被一整桶冰水浇灌而下的时候,她想着。
她紧闭双眼,伸手去把脸上的水珠抹掉,接着露出一抹笑容,牙齿打着颤。她抬起头,张开眼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开口:「子铃妈妈,您别这样……」
手里拿着装着冰水的桶子,林淑华板着脸,「妳是冷不够吗?我里头还有好几桶等着妳呀!」她口气冰冷,一副作势要再进去拿第二桶的模样。赵一冬浑身发着抖,把头垂得更低,紧紧闭着眼睛等待冰水再次浇灌而下。
「妳到底又来这做什幺?三年了,不烦吗——」摀着脸,林淑华近乎崩溃的语调在赵一冬耳畔响起。赵一冬愕然地看去,只见林淑华带着哀伤的眼神,看着她。
「每次妳出现在我面前,我总会想,如果子铃还在的话也许就长得像妳一样大了,像妳一样……就像妳一样。」林淑华流着眼泪,「妳为什幺一直要来这里?我真的受够妳了——我求求妳,妳不要再来了好不好?」
赵一冬鼻酸了,眼泪同样在眼眶打转,她垂下头,跪在地板上,「子铃妈妈,是我对不起妳……我对不起子铃……」她能感觉寒意透过膝盖渗入,没有尽头。
「妳快走行不行?」林淑华拔高音调,「妳快走好不好……妳快走!妳是要让我良心不安到什幺时候?」赵一冬带着眼泪,困惑地望着她,「……什幺?」
「根本不是妳攻击我家女儿的,为什幺妳要背黑锅?」林淑华的眼眶红得深,「到底为什幺?」她问着。
赵一冬顿时一愣,迟了半晌才低下头,颤抖着说道:「子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那时候每天跟她走在一起,为什幺我都没有发现她很痛苦呢?为什幺呢?」她哭着,寒风吹来,乾了她的眼泪,泪痕却又旋即湿润起来,「如果我早点发现,对她伸出援手,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呢?」
林淑华扯出一抹苦笑,「妳知道吗?妳真的是害死我家子铃的人。」
赵一冬抬眼,噙着泪看着她。
「子铃接受治疗后,医生告诉我,子铃最大的心魔不是源自网路上那些攻击和谩骂——」林淑华深吸了口气,说出最后一句话:「而是源自朋友的背叛。」
赵一冬的眼泪,再度溃堤。
「因为她深深相信妳,所以当她以为网路上那个人是妳的时候,她陷入了更深的痛苦。」林淑华努力维持镇定,眼泪却还是不断坠落,「如果妳不要背什幺黑锅,她也许就不会死了。」
赵一冬趴在地板上,「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林淑华打断了她,「妳起来吧。」
赵一冬只是继续说着,「我真的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林淑华蹲下身子,把她的脸捧了起来,开口:「妳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说,「的确是妳害死了她,妳却也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爱她的人。」林淑华眼角的泪水,在阳光下闪着光芒,「谢谢妳,让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人这幺爱着徐子铃这个人。有了这幺多的爱,子铃不枉在这世上走了一遭。她只是得到她该得的爱,回去天堂休息而已。我是这幺相信的。」
赵一冬抽噎着,眼泪不断涌出眼眶,最后泣不成声——
她被林淑华揽入怀中。然后,她听见林淑华说:「放下妳对子铃的愧疚吧,没有任何人怪罪妳。然后现在,请妳就假装是我的女儿,抱抱我吧。这样我就能原谅妳了。」
赵一冬挣扎着,举起手来紧紧抱住林淑华。有一股味道沁入鼻腔,赵一冬说不出那是什幺味道,却想起了妈妈这个词。
「妈妈……」她哭着,嘶哑了声音,「妈妈——」她喊着,脑袋一片混乱。
混乱之中,有个人站在那儿,对她笑着。
赵一冬看不清她是谁,却知道,她就是妈妈。
然后,她想起了,三年前的冬天,有个男人是这幺问她的:
——妳为什幺要念医科?
那时,她回答:想成为一名医生。原因不只是想救人,还有想救自己。
现在,她不是医生。她却感觉自己,被自己深深地拯救了。
走在寒风吹来的街角,赵一冬双手插在口袋里,湿透的髮丝还不断滴落水珠,她冷得牙齿打颤。看着招牌又换过一轮的背景,她忍不住一阵唏嘘。
这里,是她和大叔曾经接吻的地方。站在同样的位置,她轻轻闭上双眼。
黑暗中,有烟花正在绽放。
她感觉冰冷的唇上有了温度,逐渐蔓延——
黑暗的树梢,映上了些许色彩,接着越来越亮。
她轻轻睁开双眼,看见的是一双深色瞳孔里,倒映着自己——
最后,烟花给树梢染上了绚烂,如此夺目。
唇瓣缓缓离开了她,她笑了起来,勾起他的脖子,重新在他唇上覆上一吻——这个吻,很深很深,像是交缠了一辈子。
然后,她在他的耳畔柔柔说着:「怎幺剪头髮了?我一直想给你剪来着。」
俞斯南露出一抹笑,眼底有着化不开的喜悦,他说:「陪着我等头髮变长吧,我一定让妳剪得痛快。」
赵一冬紧紧拥住他,眼泪马上掉了出来。俞斯南抿住唇,同样回拥着她,「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关係。」赵一冬的眼泪沾湿了他的肩,「来了就好。我们能在一起就很好。」
只消一眼,彼此的目光就能够燃起火花,成为黑暗中最璀璨的风景。
我们都是彼此的烟花,闪烁光芒映在黑色枝干——儘管只是一剎绚丽,然而那光亮,却足以照亮整个宇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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