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今春如许》分卷阅读46

    许府这一日愁云惨淡,便连带着重金去赎人官府也不肯放人。这是梁成彧的命令,官府也不敢违背。

    许雅倾原本无心归铺头,怎知半天下来便收到十几次通报:“不好啦!连老街坊也要同我们解除合作关系……”

    赵书丞是动了真格要把许家拖入万劫不复。许雅倾由朝到晚在铺头里,到了黄昏,总算脱身。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看残阳似血,赫赫象征死亡。这真是一个不好的映照。那天也是这种景象……一夜之后,许家便又离又散。

    许雅倾回到家里,到老夫人屋里探望,怎知她才在老夫人床边坐下,迎面就重重挨了老夫人一记耳光。

    “都是你!为什么捉走的不是你!”

    老夫人半身瘫痪,稀里糊涂,连是非都不分了。

    “你快去,去跟官府承认,一切都是你做的。去将阿伦换回来。反正你们一模一样,反正你们与共过这件事,你去替你哥哥坐牢都是应该的。他是男孙,是许家唯一寄望啊。你要顾全大局……”

    “够了!”许夫人终于开口怒斥,“我忍你好久了。由始至终你都没有把我们母女放在过眼里,成个许家被你搅得乌烟瘴气。该坐牢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这对可怜的儿女。”

    说罢,许夫人便哭了起来,她拉过许雅倾,手在她面庞怜惜摩挲:“女儿啊,娘对不起你们俩。都怪娘太软弱,这些年都没有替你们争取过。许家走到这一步,我也有责任。”

    “娘,事到如今说这些都没用了。现在就是要想办法去向赵公子求情,求他高抬贵手,放过哥哥。即便赔了所有家产也在所不惜。”

    听到此处,老夫人又不安分起来,她已剩半条命,却依旧张牙舞爪:“当时叫你嫁给赵公子,你又犹犹豫豫扮矜持。现在翻了脸,连个情面都卖不出去。”

    老夫人的恶言恶语令许雅倾心凉,当初求许雅倾答应替换身份时的皮肉笑脸历历在目,如今输得一败涂地,她便立即过河拆桥。

    她冷看了老夫人一眼,转身而去。

    走出大门,却看见春泥仓皇失措地往外走去,她手中捧着一件包裹好的东西,像是逃亡。许雅倾眉心一蹙,心里不禁一阵哀叹:“大难临头各自飞。”若是许雅伦亲眼看见这一幕该是多么悲凉。

    用不惜暴露真相的勇气来袒护着的女子,竟然在事发的一瞬便要弃他而去。这世间到底还有没有真情?

    许雅倾迈着疲惫的步伐往房里走,这些天她快要累死了,恨不得闭上眼一切都会过去。只是,她现在是许家唯一的寄望,这整一件事也需要有个人出面来把它终结。

    这走着,许雅倾忽然听见一顿哭声,从不远处的草木里传来。她寻声过去,看见秋月抱着膝盖坐在树底下,哭成了泪人模样。

    “秋月,你怎么了。”

    秋月转过脸来,一看许雅倾,他心里委屈难受全然倾泻。秋月找了个倚靠,尽情哭诉:“赵公子他不肯见我,也不肯听我说一句话。他好狠心,真的好狠心!那个黑面神,真的存心要将我们许家搞得家破人亡吗。”

    “秋月,你要体谅赵公子的心情。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先……”许雅倾替赵家说着好话。

    “那个人,前些天还跟我承诺,说要带我去登五岳,带我去航海,带我,带我去西域看美女。今天就反目成仇,一丝情面都不念。他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啊!他日若让我再见他,我毫不留情地打他,打死他!”

    许雅倾将秋月揽入怀里,任他宣泄。

    只是她的心里也有一块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没有肩头,也没有倚靠,没有宣泄的出口。所有人的期望都是她了。

    夏至将至,天公便不愿作美。时而狂风骤雨,时而又烈日暴晒。牢狱处传来消息,许雅伦身体不堪环境恶劣,已经病倒。不吃不喝,面色剧差。这两天开始转为厉咳。许雅倾捧着真金白银上门请求保释却也只得几具冰冷面容的拒绝。

    她连许雅伦都见不得一面。

    许府里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听闻许雅伦在牢狱中挨苦,老夫人更是悲怆不已,自己捧在心肝上的孙儿,到头来却落了这样一个结局。她不甘,她怨恨,她积郁成疾。仿似与许雅伦身同感受。

    一切又回到了一年前那样,一无所有,面临窘迫。一些早已成了定数的事,果然不容人肆意去改变。

    夏季的晌午黑云低垂,狂风乱骤,又像一个艰难的考研。许雅倾在店铺里埋头忙于遣散。许府一下落败,资金周转不灵,已经供不起鼎盛的人手。掌柜手持托盘,盘中是遣散用的银两,许氏的员工排着长队,队末几乎要到街尾。街上也围着层层看热闹的人,许氏破产的消息一跃成为了任嚣城里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分发完最后一笔遣散费,已日落黄昏。又是凄惨满地。许雅倾疲惫地倚在椅上,从前并未察觉自家产业竟庞大到这个程度,光今天接触的便有两百余人。册子载着那些人的名字,一笔一划,难算情分。

    一杯大红袍送到许雅倾跟前,许雅倾睁眼,见是侍奉了二十多年的掌柜。从父辈就跟随着,看着自己长大,看着许氏壮大。

    这想着,许雅倾接过茶盏,暖心应答:“多谢掌柜。”

    “小姐。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适,但,我希望小姐可体谅我难处。我的女儿过两年也要出嫁了,我不想嫁妆太难看。”

    接过茶盏的手还在半空,许雅倾的心态一阵酸。她缓缓揭开盖,滤过茶叶,细吸一口。

    “我理解。你将手头上的东西都交接给我吧。”许雅倾大体说道。

    掌柜感激不尽。这才转身去备东西,秋月便冲了进来,夺过许雅倾手中的茶盏,一口喝干。

    “表姐,你,你快去梁府!捉紧最后机会!赵小姐她,明天就会离开任嚣了!”

    一阵雷过,大雨又倾盆而落。许雅倾不容思考便掉头冲出户外去,她一路狂奔,仿佛找到了冲破的缺口。心中自是紧张和狂喜。这一次,无论有什么困难,她都要把真相坦白于赵书恩。她要将心意托出。

    许雅倾一口气跑到梁府,见门前把守森然。一只鸟也飞不进去。她咬咬牙,转向穿去巷子,左拐右拐,寻到一个狗洞钻了进去。天色凄迷,又是骤雨疾风,很是恶劣。许雅倾抹黑寻了一处又一处,终于随着一支提着食盒的队寻到了赵书恩住处。

    赵书恩被关押在一间屋里,门外有人把守。许雅倾潜进院中,来的一扇窗边,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朝里望去。果真看见赵书恩在屋里,此时抱着膝盖颓然坐在床上。一段时日不见,她瘦了,憔悴了,成熟了。

    许雅倾心头一阵牵引,旋即快步向窗边跑去,口中冲着屋里喊道:“书恩!”

    赵书恩恍然惊醒,一阵激灵。抬头向窗外望去,却只是一幅空空如也的画面。景物依旧是原来的景物,大雨窗边红花打得零落离散,方才那一声,又像是风的戏弄。赵书恩眉头一蹙,一行热泪落了下来。她抬手拭着泪水,暗自苦笑道:“竟然都产生幻觉了。”

    窗台下,许雅倾面向窗的方向跪落在地,眼前的墙面被涂上一抹惊人的鲜红。她的身子一阵被撕裂的剧痛。疼得让她头皮发麻,浑身发冷。血泉从她胸口涌出,源源地落在地上,汇聚在自己身边。

    在许雅倾的身后站着一个人,浑身雪白,连脸色也是白的。大雨将他的人气都冲走了,浑身散发着的是没有人性的冷漠。

    那人手里持着一把长剑,毫不留情地捅穿了许雅倾的身子。

    “为、为什……”许雅倾想张口问个明白,喉口一热,血便也从她口中涌出。那锋利的冰凉感从她体内极快地抽离,一阵挫骨割肉地痛。许雅倾不支扑倒在地,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在变空。

    她用余光竭力搜寻着凶手的样子。只见白雪衣把剑横着拿起,让大雨将上面的血迹冲洗干净。

    “为什么……”许雅倾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城主有令,擅闯者,都要格杀勿论的。”白雪衣的声音阴柔而冰冷,语气却带了一丝孩子气,他不懂分是非,只懂听主人的话。主人说好的他便认为是好的,主人说是坏的,他便赶尽杀绝。

    正在这时,许雅倾头上那扇敞着的窗子里,传来了一个让她振奋的声音:“白护卫,方才是你在说话吗?”

    是她!她就在咫尺,只要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的动作,两个人就可以相见了!许雅倾竭力地向前爬去,她的手按在墙面上,落下个个刺目的血掌印。

    “簌……簌……”她一张嘴,口腔便被血液盖过,没有办法发出一丝清晰的字眼。

    白雪衣冷冷地抬起眼,瞥了赵书恩一眼。他手里的剑已被冲洗干净,清亮如新。他把剑收入鞘里,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赵书恩看着白雪衣,心里一顿纳闷。旋即又是一阵失落。是啊,许家的人怎么可能进的来呢,这里看守这般森严,便连那些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侍女也是随时能拿出暗器杀人于无形的高手。

    许家都是普通人,即便闯进来了,怕也是不能活着走到门前吧。

    赵书恩心里想着。而罢,她掉转身子离去。

    许雅倾躺在血泊里,她的意识越来越孱弱,像离开水的鱼那样,一点一点地等待死亡的降临。雨水在她身边聚了个坑,水和血汇聚一起,将许雅倾浸泡着。雨水从许雅倾身上的缺口流进去,冰冷贯穿了她的身子。

    这时候,一个有力的膀臂将她从水坑里捞出来,一只手迎面而来,凑到许雅倾鼻底,闻有气息,那个人微微松了口气。只听一阵撕裂衣衫的声音。许雅倾闭着眼,意识快要失去的时候,又忽地被剧痛惊醒。

    那个力量紧紧按着她身上的缺口,不让血流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草药气息,许雅倾微微睁开眼,看见赵书丞跪立在她面前,一边的衣袖被撕扯了下来。

    见许雅倾睁开了眼,赵书丞焦急地喊道:“许雅倾,你振作点!你现在不能死!”

    “赵,赵兄……”许雅倾孱弱地喊出,“我,要见书恩。”她身上的颜色已经变煞白,皮肤宛若透明。

    “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我这就带你去。”说罢赵书丞松了手,将许雅倾一把抱起。血又顺着缺口流了出来。一路走去,血把衣袖染湿。赵书丞一刻也不敢怠慢,一口气将许雅倾送到了一间房里。

    梁成彧正坐在房里泡茶,见赵书丞一面惊色地抱着一个人闯了进来,他想开口问,可看见一行血柱顺着那人的身子往下流着。梁成彧连忙从座位起来,用着惊讶地口吻问道:“赵书丞,你,你抱了个死人进来!?快丢出去!”

    赵书丞顺势将许雅倾送到了梁成彧坐过的躺椅上,将人放在梁成彧极其心爱的狐皮上。鲜血一下就把狐皮染上了红色。

    “人还没死。快,去隔壁将我放在桌上的信函拿过来!”赵书丞冷声令道。梁成彧一面心疼地看着自己那张珍稀的狐皮,一面又不满赵书丞对他呼喝。

    “你这人,还懂不懂分主客啊!哪有客人命令主人办事的……”

    “快去啊!!要不然她真的就死了!!到时便来不及处理了。”赵书丞气恼的吼道。梁成彧一愣,连忙转身往另一间房而去,辗转他拿回来一封信函,递到赵书丞手里,赵书丞一面展开着信函一面吩咐:“去研墨备笔。”

    梁成彧自知赵书丞此时在紧要关头,不敢多招惹。便又立即转身照办。赵书丞将信函里的纸张扬开,冲着许雅倾冷声令道:“你在这里签字画押。”

    许雅倾视线已模糊,纸张正文难以辨认,唯独题头两字触目惊心——休书。

    “你签了字,书恩就自由了。此后与你们许家不再有任何牵连。”

    “我,我不……我有话要,要对书恩讲。求求你,让我见她。”许雅倾央求道。

    梁成彧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在跟自己赌气,让他去磨墨半天也不见回来。赵书丞一狠心,抓过许雅倾的手沾上血便往纸张按去。

    “赵公子,请你相信我,我喜欢书恩,真真切切地喜欢她!”许雅倾声泪俱下,将表白说的极为凄厉。赵书丞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他捉着许雅倾的手,继续在纸上空白处写着名字:许雅……到最后一个字时,赵书丞停顿了。

    “许家这样欺骗你们,是罪大恶极,你想怎般惩罚我都可以。哪怕我在今天就这样死去。但我请求你,将我的心意传达给她。”许雅倾苦苦哀求。

    赵书丞看了她一眼,心头闪过一丝私念。他终于写下了最后一个字:伦。

    梁成彧终于带着笔墨回来了,看见这样一个场面,他立即被血腥味呛得直皱眉头。

    那只捉住许雅倾的力量终于松开了,许雅倾的手犹豫遭到抛弃一样,重重垂落在地。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起来了。

    赵书丞拿着签好的休书,陷入一阵沉思。梁成彧站在一旁,看见休书落款人签的是许雅伦。他不住一叹笑道:“你还是不忍将真相告诉你妹妹知啊。”

    赵书丞将休书折叠好放回信函里。回过头去,看见躺椅上的许雅倾撑着最后一口气,仍不肯放弃。她的手指动弹着,气已如丝:“……我,爱书恩……我对不起……书……恩。”

    梁成彧看着许雅倾胸口那个伤口,自然熟悉得很。他有很多仇家都是死在这个创伤下的。

    “这一剑是雪衣刺的吧。怕是你这个‘妹妇’活不久咯。”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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