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辞》分卷阅读55

    楚九歌的身体在日渐衰弱,而恣睢也没忘记他的夙愿,便是亲眼看着自己登上帝位。如今他已卧病在床,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真怕哪一天他就这样睡过去了,再也无法醒来。

    “九歌,我不想让你抱憾而终。”

    于是恣睢便带着楚九歌回了宫,命人迅速筹备着登基大典。

    这在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即使是始皇帝,也是在彻底统一六国后称皇称帝,而恣睢面临着这种前有楚国遗军,后有乌兰势力的情况,竟然执意称帝,的确饱受非议。

    朝中官员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此举不妥,是不把老祖宗的规矩放在眼里,是大逆不道,而另一派认为恣睢早已拥有称帝的资格,吞并楚国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在这个当口登基,不仅能挑衅楚国的韩千秋,更能扬中原的威风,向乌兰昭示中原一统的大局,逼他们将魔教势力撤出中原。

    支持后者的人数居多,于是恣睢登基称帝也成了定局,考虑到楚九歌的身体状况,负责筹备的人也很赶进度。

    “九歌,明日便是登基大典,你激动吗?”

    楚九歌躺在榻上,双眼清明,声音轻若游丝,恣睢便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嘴边去听。即使如此,还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从眼神上看出,他很满足。

    这一夜,楚九歌没有入睡,恣睢陪在他身边,一件一件数算着往事,甚至说出了自己五岁的时候还尿床的糗事,逗得楚九歌直咳嗽。眼看着东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恣睢也被人请去准备,楚九歌就在未央宫中等着俞景年来接他。

    辰时,文武百官皆着了朝服,整齐的跪在金銮殿外的空地,等待那位即将登基的帝君走到众人面前。而楚九歌以丞相之名,得以坐在离恣睢最近的殿前。

    吉时已到,号角被吹响,低沉的鼓音的衬托着气氛的庄严肃穆,恣睢一袭金色的龙袍,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出,登于极高之地,俯视着自己打下的江山。

    这时,俞景年呈上了象征王权的纯金冠冕,这一工作本应由身为丞相的楚九歌来做,可惜他已经没有抬起王冠的力气,只能由俞景年代为执行,而他本人则是竭力挺直脊背,坐在轮椅之中,睁大了眼睛,想将这一幕永远烙印在自己的灵魂上。

    戴上金冠的恣睢从宫女手中接过了五谷,告天地,祭祖先,向天下昭示自己是唯一的天子,并改国号为“南”,随即礼官高声喊道:“礼成——”。

    这一刻,恣睢已经成为真龙天子,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质疑他的身份。

    恣睢从俞景年手中接过象征皇帝权柄的玉玺与虎符,所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替常凌歌正了名,赐他入葬长乐陵近臣墓室的资格,鲜红的朱砂扣在金色的圣旨上,颜色鲜明,成为楚九歌生命中最后一道光亮的颜色。

    莫怀春望着呼吸急促的楚九歌,从怀中取出了一颗丹药,放在楚九歌面前,对他轻轻说道:“你是无所不知的先知,曾经把自己比作戏子,那么,你就应该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该退场了……”

    楚九歌闻言笑笑,微微张开了口,任由莫怀春将那丹药喂进去,随后便满足的合上了双眼,头轻轻歪向一边,随着丹药一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此后的五年里,恣睢率兵攻打楚国,凯旋而归,一统天下,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皇帝,随即除尽中原地区的魔教残党,也使乌兰忌惮于南国的实力,与中原缔结了和平条约,成为继始皇之后又一开国明君,史称“南羡帝”。

    俞景年曾在《告天下书》中写道:“羡帝尽诛宵小,自此中原一统,政治开明,百姓和乐,神明不违,天下乃静。”

    楚九歌的遗体被安置在未央宫,在棺椁中封存了三年后,终于入葬竣工的长乐陵。遵照本人的意愿,恣睢准许了俞景年辞官守陵的请求,后者在长乐陵度过了余生三十年的光阴,并留下了悼诗三百余首,存于长乐陵前的无字碑下。

    关于南羡帝立无字碑的意义,有人说是效仿秦始皇嬴政登泰山封台立无字碑,认为自己的功绩之大,文字难以形容,便以无字为铭。也有人认为南羡帝在天下尚未统一之时登基,自己感觉愧对祖先,愧对天地,功过难书,索性便立无字碑,任由后人评说自己的功绩。

    然而只有俞景年知道,恣睢立这无字碑,是给楚九歌的。

    皇帝的碑文本应由臣子撰写,但恣睢认为身边无人清楚他的心意,真正能读懂他的人,早已长眠于地下,被黄土掩埋了光辉,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守陵的俞景年时常会看到恣睢来悼念楚九歌,用沾了水的狼毫在无字碑上书写着自己近来所遇之事,想和楚九歌说的话来寄托哀思。风一吹过,水便干涸,连印记都不会留下,恣睢便会自我安慰,那是九歌看到了。

    南羡帝立的这块无字碑事实上暗藏玄机,有一天,太子闻歌前来拜祭,正巧赶上天降大雨,为了表达孝心,便只身一人跪在无字碑前,将清酒洒在碑前,正巧看到了先前画师临摹,现在正挂在朝和殿的那幅《凤求凰图》,阴刻在碑上。

    何闻歌曾问过父亲,为何要请画师临摹一幅当代人的画作,并挂在朝和殿呢?

    恣睢沉默了半晌,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指着那竖幅画作说道:“凤求凰之景,本应凰上凤下,意即凤追求凰。而这构图却是凤上凰下,说明这凤是浴火涅槃,已经翱翔于九天之际,并想将凰拉到自己身边。只可惜未经烈火的洗礼,凰在尚未突破九天之时,便羽翼凋落,化为尘土。”

    何闻歌便知道,那画作描绘的是恣睢和养父楚九歌的事,也清楚那《凤求凰图》的真迹,大抵早已随着楚九歌一起下葬了。

    天祺二十三年,在位三十六年,时年六十八岁的南羡帝驾崩,遵照遗旨,太子闻歌继位,楚落音作为殷亲王镇守淮南,遗体入葬长乐陵。

    在这其中,已经登基的何闻歌偷偷做了一件被认为大逆不道之事,就是打开了楚九歌的棺椁,将父王一并殓入其中,随即封闭了棺椁,并在其外镀金嵌玉。当时殷亲王曾在纸上写下了他的疑问:“养父已入土为安多年,为何要惊扰他的安宁呢?”

    何闻歌笑了笑,望着已经封闭了墓门的长乐陵淡淡回答:“若不是想死后与他同寝,父王又怎会打造一口双人合葬棺呢……”

    第75章 ·番外·楚九歌最后的一天

    我叫楚九歌,我已经死了。

    ·未央宫·

    我看到俞景年将我的身体抬回未央宫,准备替我换上被任命为丞相时,朝廷颁发给我的朝服。这时,一个宫女走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并送来另一套衣服,由景年为我穿戴整齐,仔细一看,是随良锦去严国时,他命人替我做的那套暗绣凰图腾的玄色衣衫。

    景年在榻边坐了很久,握着我已经冰凉的手,默默的落泪,泪水打在绸缎的被子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在死寂的宫中非常刺耳。

    我站在景年身后,回忆这个男人为我付出的一切,似乎只能以“后悔没爱他”来作为结局。或许他和良锦一样爱我,和长情一样无法修成正果,但他却比任何人都有勇气,在背后守护了我多年,敢于表达他的爱,并且甘于奉献他的爱。

    想起在严国地宫中,他曾抱着失聪的我痛哭,我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的疼。他说过,我死后,他依然想留在身边陪着我,我这样的人,哪里配得上这样的爱……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是我此生最亏欠的人。

    ·别院·

    游荡到别院,我记得,这里是病重的倾言住的宫殿,走到里面,刺鼻的药味让我有些头痛,我看到了日夜守着倾言的薛无华正靠在床头上休息,他的脸色不是很好,显然长时间照顾病人已经透支了他的体力。

    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去,竟然是倾言!

    可是,他不是在榻上躺着么?

    ……原来,他和我一样。

    “为什么你会死?”

    我仿佛听到倾言这样问我,可我该怎么回答呢?只能报以尴尬的一笑吧……

    “你也已经……”

    “不,我还没死。”说着,倾言的灵魂走到榻边坐下,轻抚着薛无华的脸,只可惜那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但我也醒不过来了。之前有个会看风水的宫人看到我,对我说,我的灵魂再也回不到身体中了,可是身体还活着,我的灵魂还不会消散。真遗憾,我再也不能让他看到我笑的样子了……他说过,他最喜欢看我笑了。”

    多么悲情,明明还活着,却还是阴阳两隔。可如果是薛无华的话,就算再也看不到倾言醒过来,也会一直守下去的吧……

    我呢……

    ·偏殿·

    这里是公子音住的地方,带着两个孩子,艰难的过了那么多年,想起这是我给他留下的拖累,我就感到深深的愧疚。

    我看到公子音起了火堆,在烧纸钱,落音在旁边看着,神情悲伤,两只有神的大眼睛十分晶莹,似乎有泪水充斥着。

    公子音见了,便摸着他的头,小声说道:“别哭,你父亲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勇敢的人。”说着说着,他自己的眼圈也红了,咬着唇,将楚落音搂进怀里,哽咽着,痛哭着,“他走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就这样,一个大人,一个孩子,哭的像是婴儿一样,而屋内的婴儿呢……

    我走进房,看到了正在榻上玩手指的小闻歌。我走上前,伸出手拨弄他的小鼻子,闻歌就发出一阵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他是齐寰宇的儿子,也是未来接替良锦,成为下一代皇帝的人,不论是谁,对他都抱有很大的期望。

    “闻歌,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他,以后,要像他一样,做一个好皇帝啊……”我轻轻说道。

    ·慈宁宫·

    这里本应是太后的寝宫,可是良锦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了,先王的妃嫔在良锦继位后先后死去,这里便空了下来,现在沈化风住在这里疗伤。

    我看到化风静静的躺在榻上休息,合着眼,似乎是睡着了,莫大夫换了新熬的药膏,替他清洗伤口上的血迹。

    齐寰宇就坐在他们身后不久的位置,沉默着,聆听着金銮殿传来莺歌燕舞,觥筹交错的声音。

    天下人都在庆贺良锦登基,而他们却在这里,相顾无言。

    莫大夫起身走到齐寰宇面前,注视他良久,终于开口:“杀他的人是我。”

    齐寰宇沉默着。

    “杀了我,能否消去几分你心头的悲伤?”

    说到这里,齐寰宇终于站了起来,抓起莫大夫的领子,将他顶在墙上,薄刃已经出窍,在莫大夫面前停滞了片刻,便狠狠刺入了旁边的墙壁。

    “杀你又有何用,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莫大夫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滑动,表现出了内心的恐惧,“我是魔教的人,当诛。”

    “日后魔教会滚回歧水以北的,留你一人在宫中,也掀不起什么大浪。”说着,齐寰宇终于放开了手,落魄的几步走回桌前坐下,双手撑着额头,消沉着。

    “我知道你那药不是杀他的,大抵是保尸身不腐的。既然你医术这么高明,不如告诉我,我的心痛该如何医治……”

    ·霜云殿·

    在霜云殿中,我看到了久违的花亦怜,他破天荒的坐在殿中,面对着巨大的佛像,自斟自饮。

    “佛祖,我那么恨他,他死了,我该开心才是,为何我却感觉有一丝伤心?”

    他身为公子,因为我的几句谗言,丢掉了应有的自由,即使良锦没有束缚他,可丢掉了被封亲王的资格也是事实。

    他该恨我。

    我也亏欠于他。

    可此时他却以悲伤之态面对我的死,我便知道,他是个好人,日后也一定会成为良锦的左膀右臂,即使我不在了,也会有人替我辅佐他,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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