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仙》分卷阅读2

    “令郎他——”

    金瑞生得到的回答是一声苍老而绵长的叹息。

    金瑞生歪着头想了一想,迈着轻柔的步子走到墙角,仰起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雪光里对上止欢幽绿的眸子。

    “他会死吗?”止欢先开了口,糯糯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人都会死。”金瑞生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

    “可他还那么年轻——”

    “可他被邪祟所侵,元阳受损,已是日薄西山。”金瑞生清冷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苦涩。

    “邪祟……”止欢口中轻轻念着,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先前听山中同伴说过,妖与人处在一道儿,会不由自主吸人精气。他以为那是危言耸听。

    他不过一只初出茅庐的小狐狸。

    金瑞生同样不可置信,一时不忍,竟酿下大错。

    他们就此道别,各怀心事,各回各家。

    止欢马不停蹄,连夜回了孤月谷,天气冷,谷中狐狸燃了极旺的篝火,暖黄的火光将冷的月光与雪色驱逐出去,火碳上烤着肥鸡,狐狸们欢欣快意,纷纷幻化成身姿曼妙的青年男女,光着屁股,互相追逐,嬉笑舞蹈,冷冽空气中马蹄嘶鸣之声响起时也浑不在意。

    止欢进谷时已经冻僵了,温暖的火光令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很快有狐狸将他抱进怀里,暖他身子,又有狐狸将烤熟的鸡腿吹了吹,递到他唇边。止欢咬了一大口,满嘴是油,鼓着腮帮子嚼了一小会,还没咽进喉咙就放声大哭。

    狐狸们立马就知道小崽子在外头受委屈了。

    “止欢不哭,姐姐帮你宰了那臭婆娘!”

    “他是男的。”

    “止欢不怕,哥哥帮你宰了那负心汉!”

    “他快死了。”

    狐狸们立即一哄而散,他们大多数经历过许多情人的死亡,人总要是死得太快,这小傻瓜迟早会明白。

    止欢无人理睬地在谷中哭了三天三夜,最后,谷中心肠最冷硬,长相最美艳的九尾狐袅袅婷婷扭到他跟前。

    “往东去三千里处,有仙山缥缈,名为弥节,山中修了座龙主的行宫,每一年冬天,龙主堤弥明都会离开西极之渊,在行宫中住上一段时日。宫中收藏珍宝无数,其中有一颗雪灵珠,能救你情郎的性命。”

    止欢好容易止住了哭泣,抬起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眼泪巴巴望着九尾狐冷艳的面容,对她有点忌惮。这是很厉害的老前辈,过去的两千年里,共有三个暴君受她的魅惑,身死国灭。

    雪光中,瞧透他恐惧的九尾狐魅眼如丝,轻启红唇,“我指给你的,并不是一条明路,但却是唯一的路。为了他,你敢走吗?”

    你敢吗?九尾狐冷冷盯着这谷中最胆小的狐狸,她对弥节山的恐怖,对龙主堤弥明令六界神魔闻风丧胆的残暴都未做更多描述,以免他真的不敢。

    如她所愿。

    “我敢。”止欢缓缓起了身,挺直了背,这无知的回答微弱而坚定,很快被九尾狐桀桀的冷笑和风声淹没。

    七日之后,一条自杳杳寒林间绵延而出的古道之上,人际寥寥,一个疤脸汉子抬眼看,遥遥望见万仞雪山横亘在苍云冷雾之间,便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急急转进路旁一家小客店避风雪。暖臭的酒气中,挤到柜台去,开口要两斤好酒,一斤牛肉,都得是烫的,他急等着暖肠胃。不料老板娘闻如未闻,眉眼含情,只顾跟一个容貌艳丽的红衣少年调笑。

    疤脸汉子正欲发怒,那红衣少年便望了过来,一笑,道一声“稍等”,疤脸汉子并无龙阳之好,也从不懂得怜香惜玉,但此刻不知怎的,耳朵给这少年清甜的嗓音一挠,冷冽目光中露出几许追忆之色,竟再也没了脾气。

    第3章 雪山短腿狐

    只见老板娘一张敷了粉的白脸上露出一抹娇矜之色,嗔道:“奴十五岁做姑娘时,的确曾被选进弥节山里头去侍奉龙主过。不怕小郎君笑,想当年,奴也是这十里八乡一只花,偏生不长眼,给那死鬼哄了来,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开个小破店喝西北风,啧啧,奴家这命”一抛媚眼,“苦哇!”

    红衣少年含羞一笑,又问:“侍奉龙主的童男女,每五年选一次么?”

    “那可不,一选就是三百人,相貌性情都是拔尖的,个个百里挑一。小郎君来得不巧,若是前年,刚巧赶上了,生得这般得人意,又会说话,定会被选了去。”

    红衣少年叹道:“可不是我没福。”他目光一黯,确确实实有几分遗憾。

    疤脸汉子闷头听了半晌,终于不忿道:“弥节山那龙主当真荒淫,竟要三百童男女伺候!”

    老板娘白他一眼,哼道:“话可不能乱说,仔细神明怪罪。每年被放出宫来的,不论男子还是女子,都被细细检查过,可没一个破了身子的。料想我们在那神宫之中时,不过是做些洒扫的活计罢了。”

    “料想?神宫中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那可不,开春凌汛的时候,弥节山融化的雪水里就飘下来大块大块的浮冰,我们这些人就给冻在浮冰里头,早早有人在下游候着,捞上来,再拿热毛巾将冰块敷融了,灌口姜汤,人竟然都能活转过来。只是甭管是谁,神宫里头的事儿,是一点也不会记得。当年我刚睁眼时还奇怪呢,不是说要送我进山吗?怎么还在外头,一问,才知道已经过去五年了。

    “红豆阿姊在神宫中这五年,当真是风过无痕,如梦似幻。神灵之迹,果然不可揣测。”红衣少年笑道,方才老板娘已经向他透露自己芳名红豆。

    疤脸汉子忍不住将嘴一撇:“一觉睡醒,十五岁小闺女就成二十岁老姑娘,亏大发喽。”

    “亏什么,客官可知进山这五年能得多少?五百两!奴家在这破店里一年到头,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也挣不上十两银子。虽说到头来一个子都没落着,全让爹娘拿去还了债。可要是没那笔银子,奴家还指不定被卖到哪去。神宫里头的事,忘了也好,奴家这大嘴巴子,藏不住事,要都记得,定忍不住到处乱说,到时候龙主他老人家一个不高兴了,还不得拿天雷劈死奴。”

    疤脸汉子听了正待开口,客店的老木门又咯吱一声开了,伴随着风雪和清冷的空气,一个身形挺拔,眉眼清俊的小道士走了进来。红衣少年隔着乱糟糟的人群,朝小道士扮了个鬼脸,又向老板娘要了酒肉,招呼他同坐。

    两人隔着张油腻的榆木方桌坐了,对视片刻,同样是止欢先开了口。

    “你为什么在这里?”

    “雪灵珠。”金瑞生道,他见止欢也在这里,来意大约也同自己一样,便劝道:“此事交给我,你回家去,日后不要再同人接触。”说完觉得自己言辞不大客气,这小狐狸其实不坏,并不有意害人。欲再说两句软话哄哄他,但深知自己笨嘴拙舌,只怕越描越黑,便索性闭了口,一言不发。

    “道士哥哥,我们一起去,把握大些。”止欢很殷勤地为金瑞生倒了碗酒。

    “不行,危险,你会拖累我。”听见“哥哥”二字,金瑞生受宠若惊,心软了半截,但面色仍是冷硬。他此次回山门,同样跪了三天三夜,李羡仙是他挚友之子,不能不救。可师傅不管,平日里冷情冷心的大师兄倒是为他指条路。师傅知道之后,怒极,将大师兄重重责打一番。

    郑重思考一番后,金瑞生组织好语言,继续道:“师傅告诉我,弥节山中的龙主堤弥明残暴非常,曾在一怒之下屠灭三城。有只蛇精为救自己的心上人,向他跪求灵药,被活活冻死在行宫之外。还有只狐妖,哀求无用,进宫偷盗,堤弥明将他手脚砍断,冻在冰块里,又维持他神志清明,永受不生不死之苦。我师父从不信流言,也从不撒谎。”说完,他紧张地盯着止欢,从未说过这么长一大段话,生怕自己词不达意。

    止欢听了忍不住脚软,连忙灌两大口热酒压压惊,心道那只九尾狐,果然没安好心。退堂鼓敲了一小会,想想从前的恩爱日子,终究还是没响。

    “这般危险,就更不能让道士哥哥你独自前去。放心,我很机灵,不会拖累你。”他瞧了瞧金瑞生腰间佩剑,咽了口唾沫,狠狠心道:“若那龙主要斩我手脚,劳烦道士哥哥你先将我一剑杀了。”

    金瑞生又磕磕绊绊劝了半天,终究没能将吃了秤砣的小狐狸劝转回去。

    两人出了暖烘烘的小店,顶着寒风向弥节山行去,行不多时,周围人迹与飞鸟俱灭,满目一片刺目的苍白。空茫之中又行出许久,金瑞生忽然发现,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同伴不见了。他回头看去,就见雪地上一团毛茸茸的白狐狸,迈着小短腿儿,气喘吁吁狂追过来。

    “你怎么了?”他弯下腰,一把将小狐狸掳进怀里,忍不住用指尖摩挲它毛毛糙糙的脑袋瓜。

    “我不知道,突然就不能化成人形。”小狐狸耷拉着耳朵,将身子朝金瑞生胸口再拱了拱,那里暖和。

    金瑞生轻轻一皱眉,腾出只手随意掐个法诀,没有成功。

    “看来我们已走进弥节山的结界,用不了法术。”

    “那可怎么办,不用法术,恐怕连行宫大门都寻不到,更遑论带走雪灵珠,甚至会冻死在这山里。”止欢止不住发抖。

    “没事,你先休息一会。”金瑞生柔声道,他心里也急,不过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将怀中的瑟缩可怜的小狐狸抱得更紧了些,继续一步一步朝前走。

    北风就像后娘的大耳瓜子,狠狠打在金瑞生头脸上,似乎有龙吟不断在耳边呼啸,他呵出一道道白汽,发现前方一片苍茫之中,有两个小小黑点。正要移开眼时,其中一个黑点动了下,朝另一个黑点缓缓移过去。

    金瑞生小心翼翼靠过去,见是先前在客店中遇见的那疤脸汉子,那汉子伤得极重,双腿俱已折断,胸口插着几支冰棱,血肉翻卷,身后拖出一行长长的血迹。

    “你受伤了。”金瑞生奔到他身旁,想帮忙。

    疤脸汉子不看他,只定定望着前方昏睡的那黑衣男子,目光中露出无穷恨意。双腿断了,他就用手爬,千年玄铁制成的匕首依旧紧紧握在左手,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三百年夙愿,只在今日。

    金瑞生不晓得他与那人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到了无死无休的地步,呆愣在原地。疤脸汉子又朝前爬了一会,就再也不动了。走过去,就见他表情狰狞,双目圆睁,依旧怒视前方,但已经没有呼吸。

    “这就是死不瞑目吗?”狐狸将脑袋从金瑞生怀里小心探出来。

    “嗯”金瑞生点点头,俯下身去,将疤脸汉子眼皮合上。再走到那个令人死不瞑目的黑衣男子身旁,男子依旧昏睡,拂去落在他脸上的白雪,依稀可以瞧出这人生得十分俊美,年纪与自己相仿,比止欢大些,比李羡仙小些。然而不知为何,这样年轻,又昏迷不醒,但那眉峰间的冷厉与威严,竟仍令人心生忐忑,几乎透不过气。

    “他还活着。”狐狸察觉到了那人轻微的呼吸。

    第4章 救人一命

    金瑞生蹲了下来,抓起一把雪去轻轻揉搓那男子的手和脸,然后扶起他身子,试图将他背起来。

    “此人恐非善类。”狐狸说。

    “他与我们素昧平生,怎么就说他不是好人?”金瑞生问。

    “道士哥哥,你想想看,大冷天里到这荒郊野外打架斗殴,能是好人?再说,那疤脸大汉死了还要瞪他,这得多怨?这非得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家伙杀人老父,抢人老婆,决非善类。”

    止欢说得很有道理,金瑞生无言以对。

    但为了自己并不知晓的恩怨见死不救,这又是小道士不愿意的。

    “我们救不了他。”止欢提醒道。

    “既遇见了,不好不管。”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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