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睡会儿。”江浩然凑近他喃喃,一股热气吹得他耳根子发痒,还有点儿奇怪的羞赧,心都有些缩起来似的,是被人惊喜后的特殊反应。
“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我不能来?”
阮悠游没意识到江浩然的重点是什么,继续问道:“你不是说最近天天有活动要出席吗?这么忙还拨冗来找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没打扰你和你哥吧?”
“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
阮悠游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身,他好笑地瞪着江浩然,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只有模模糊糊不太真切的轮廓,阴影比平常更深邃地贴着五官,显出一种有别于白天的距离感,却又毋庸置疑的亲密。
“我不知道,你说啊,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
阮悠游冷笑一下,挣扎着要从江浩然怀里起身,被江浩然翻身把他压住,窗外走廊上的灯是日式的,光晕杂糅了一丝丝阴翳,映照着江浩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做吧。”
“……”
“本来我不想勉强你加快步调,不过你老这样,我怕我被你气死。”
“我和王桦根本没……”
唇被堵住了,一个理所当然又出乎阮悠游意料的吻盖在他唇上,迫切的唇舌纠缠扰乱了他的心智,两条光溜溜的胳膊环住了江浩然的脖颈,呼吸也粗重起来。
雨水淅淅沥沥,在风中斜织,浇湿了走廊上的盆栽。红艳的花瓣凝满了雨珠,沿边缘一串串滚落,又浸湿了泥土。
“咚咚咚!”门被敲了几下,王桦的声音隔着门传来:“起来吧,他们催了几次,该起来了。”
他们是指本地政府,王桦人一到应酬就也到了,江浩然用被子把阮悠游整个裹起来,裹得密密实实密不透风,好像这么一来阮悠游就听不到王桦的催促,把被子的隔音功能想得太过理想了。
“你吃什么醋啊?”
起床了,阮悠游一边穿衣服一边瞧着背对着自己,昂首挺胸,仿佛对什么都格外不屑的正在系衬衫扣子的江浩然,想了想还是说:“我和王桦就是朋友,亲人,倒是你自己,有些关系你是不是自己都搞不清楚。”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穿好衣服了,刚走出门江浩然突然单手向前把走在自己前头的阮悠游又扯了回来,胳肢窝夹着人家的肩:“还有件事儿。”
什么?阮悠游用眼神询问。
“你勾引有妇之夫这事儿是真有其事,还是你故意造成误会,想营造一点儿戏剧化的效果?戏瘾犯了是不是。”
“……”往年喜欢自称女主角的阮悠游笑道:“是真的啊,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个头比阮悠游高出一小截,江浩然俯视他像是俯视一个技巧拙劣的贼:“只不过我听人说了个八卦,说你那个有妇之夫和他老婆其实早就离婚了,我这趟是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坏消息。”
“坏消息?”
“嗯,你要是只对有妇之夫感兴趣,想挑战高难度,那大可以放弃他了。”江浩然一本正经地说,又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自己上回的战绩:“再说,他酒品不好,这样的男人没自控能力,靠不住。”
“哈……”阮悠游似笑非笑,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个啊,他离婚这个我早知道了。”
王桦的电话又来了,催他们俩稍稍快些,别磨蹭了。阮悠游连说几声好,挂了电话,一看人江浩然已经步伐飞快地去到了走廊转角,一步都不带停如同使出了凌波微步,像是诚心想把他甩在后头,不冷落他一顿不行似的。
吃完饭,江浩然说想去附近走走,要静静。阮悠游哪会不明白他什么想法,于是故意说,那你就一个人去吧,我还要睡……
酒店附近有一片竹林,曾经有一部电影来这儿取景,男女主角在竹林中决斗,衣袂飘飘飞到了竹叶尖上,发丝凌乱,心却沉静如水。
竹叶潇潇影凌乱,仿佛随时会有一柄青丝剑从暗处不可捉摸地刺出,挑破了飞落的雨滴,他们俩走着走着竟走到这样一个地方,都情不自禁地看呆了,驻足在梦幻的现实中。
“真美啊。”阮悠游感慨道。
“嗯。”江浩然随手拈起一片竹叶,孩子气地掷向阮悠游:“看镖!”
“幼稚……”阮悠游笑着,却也不遑多让地回头用嘴叼住一枚竹叶,顽皮地抖了抖眉毛,等江浩然也忍不住微笑了,他才轻巧地吐掉“飞镖”。
只有在阮悠游面前,江浩然才能不那么强势,想玩就玩玩,不摆架子,也不故作严肃。如果说一个成熟的男人尚能在自己的底色中保留着一份孩子气,那一定是因为有人愿意去纵容他,爱护他。
“耍我好玩儿是吧?你看我担心成那样你就不内疚吗?”和阮悠游“比武”自然没有输的道理,江浩然赢够了也赢爽了,背靠一根弹性十足的竹竿,他耍帅地抱臂而立,转而又提起吃饭前的话题。
“那你就误会了。”阮悠游转过身,侧面对着江浩然,不知不觉的,雨竟然已经停下,而风也住了,只剩下皎洁明亮的月光,破开云层,又落进无数的竹子间,映照绿幽幽的竹竿,修饰着阮悠游原本就略显纤细的身材。
“这件事其实有些复杂,你既然也听说了一些,我就告诉你吧。”
“好。陈文硕讲得不清不楚,弄得我都好奇了。”
“那个男人是我一个学姐的前夫,学姐是我高中去美国留学那会儿就认识的,和你分手以后,我们又在美国遇见……当时,她和她的一个前男友在一起,两个人感情非常好,所以我们周围的人都以为他们最后会结婚。”
“没想到他们还是分手了。男方出轨和一个模特在一块儿,我学姐从伤心失望不能接受到最终绝望,整整花了两年时间。”
“她爸爸是谁想必你也知道,位高权重,很早就留意着她未来的丈夫人选,知道她失恋了,就命令她回国,相亲结婚,现在这个丈夫,哦不,前夫,就是她父母介绍的,家世倒是一般般,甚至可以说是凤凰男,不过为人老实,又追她追得勤快,他们大概觉得他比较好控制,而我学姐又太过大小姐脾气,就做我学姐的工作,最后她嫁给了他。”
“没想到结婚才一年,刚生完孩子,我学姐就又和她那个前男友旧情复燃了。这一次他们俩爱得比以前更热烈,可我学姐就是不愿意离婚,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这段地下情持续的时间很久,她那个情人也不要求她离婚,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两人就这么一直偷着。”
“她老公从来不敢多管她,事业上要依靠她的家世,所以在她面前身段就放得非常低,知道她出轨以后,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谁知这样还是留不住她,最后他们还是离婚了,不过我学姐和那个前男友也没有结婚……其实我会认识那个人,就是学姐介绍的,起初只是业务上有往来,我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开始追我。我觉得他可能是想用我气气学姐吧,我和学姐都没当一回事儿,谁知道你这么认真。”
“你觉得我能不认真吗?和你有关的事儿我什么时候不认真?”
“……哎……”阮悠游叹了口气,摘下一片竹叶,在手心里轻轻揉动着汁水:“其实之所以不告诉你倒不是我真的想看你吃醋,而是离婚这事儿还没公开,我学姐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才告诉我的,那我就不能轻易再告诉其他人。再者说,我学姐家人的身份已经很不一般了,她那个情人的老爸就更不是什么好惹的,这样两个极度要面子的家庭,发生了这样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当然是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你现在不想依靠你爸,一个人跑到外地打拼,我又怎么可能……让你平白掺和到这潭浑水里来呢?”
第91章
竹林本来是静静的,大自然的声音像是柔和而悠长的呜咽,忽然发出不安的、狂野的震颤,竹叶如一张稀疏的网,罩住两副**身躯,偶尔贴在汗湿的背脊上,比干的时候更柔软些。
一道道郁绿的幽光,飘忽不定,在男人和男人的脸和身体上倏忽飞过,又倏忽隐去了。
哗哗---
风去了暑气和汗味儿,身心又被竹子的清香占满,随着肢体的摆动,叶尖上的残雨一阵阵地下,浇凉了近乎沸腾的体温。一个男人窝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双腿夹着他的腰,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彼此紧紧缠绕,如泥土下的根抱着根,蔓延拉扯。
一根幼嫩的竹被压折了,咔嚓一声,被其中一个男人的嘶吼盖过。竹颓然倒下了,男人也躺倒在凌乱的衣物上,原本被他抱着的那个男人顺势骑上他的腰,被他用双手带着往上重重地一掂,又不顾一切地往下坐,把力气使尽了,快感反而涨潮似的,撞碎了身体,把五感都淹没了。
一直到月亮出来了,他们身上的汗才渐渐消下去,夜气发凉,就像是天上的月色,洇润开了,极清,极寒。
“夏天快结束了。”
阮悠游枕着江浩然的手臂,偎在他身边说。
都怪竹子太性感,引得他们一时情动,酣战了一场。完事儿了阮悠游才发现,自己的脚踝竟被划了老长一道口子,想必是叶子的边缘锋利,丝丝血珠凝在伤口上,不很疼,但痒。
江浩然拥着他的肩,巴掌捂着他微凉的皮肤,另一只手摩挲他的后脑勺,把他牢牢地摁在自己怀里。
“嗯,”目光落在他颈畔的痕迹上,即使在夜晚也鲜明得看得出来是一串吻痕,江浩然笑道:“你生日快到了,又长大了一岁。”
“江浩然,我有话想和你说。”
阮悠游把双腿蜷了起来,像个婴儿似的拱成一团,只听夜风去了又回,夹杂着若有似无的雨丝,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忽远忽近。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阮悠游开口道:“我越来越悲观。有时候是在开车去上班的路上,有时候是在人多的地方,我会忽然走神,就像是沉在水里,没办法再浮起来。”
“我想得很多很多,很深很深,我觉得人生没有幸福,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分别。亲人,朋友,爱人……只要是我在意的人,最后都会离开我。相聚总是很短暂的,长的是分开以后的时光。一个人要是不想被其他人怜悯,就要不断地伪装坚强。直到有一天认清了现实,把软弱的那个自己彻底抛弃掉,发现自己真的长大了,却不觉得开心。”
“我以前以为,只要我不放弃,我和你就能永远在一起。一直到你说分手那天我才明白,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在这件事上,我们俩没有默契。”
“而一旦你放弃我的话,我的勇气就也不够用了。我对自己很失望,不但留不住你,也留不住我们的回忆。最可怕的是……最后我觉得我连我自己都留不住了。不止一个人和我说过,以前的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别胡思乱想!”江浩然掐断他的话头,声音非常响,试图喝止住他。
“我不想变,可是又不得不。”阮悠游兀自道,语气里没有伤悲,只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旁观者的冷静:“我发现,所有过往的人事物都只不过是我们经历的一段风景而已……包括你,也包括我自己。总是要说再见的,就算过程不一样,结果也都是一样。人,不管他多抗拒……最后始终是孤独。所以既然我已经看清了这一点,就不太可能放纵自己再沉溺在太深的感情里。”
“可是,就算我已经很成熟,很客观了,我还是害怕……”
江浩然使劲搂住他,热气不断呵着他的耳垂,使他出了汗被风吹冷的身体一点点回暖,同时血液循环的恢复又给他带来一阵阵刺痛。
“我觉得害怕。尤其是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想得太清楚,觉得简直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了,有什么意思呢……”
“你别把自己说得看透世情似的,”江浩然冷冷地呵斥他:“我看你就是个傻子,你自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了,可是你不允许你自己这么不在乎,这就是你和那些真的悲观的人的区别。”
握住他的手指,江浩然命令他感受自己澎湃有力的心跳,像是给他的身体和精神注入了一股股恢复生机的暖流,同时命令他:“下次别再这么说了,你觉得这么说能显得你更可爱吗?能让我更喜欢你吗?”
“老气横秋的样子完全不适合你。”江浩然回忆着自己过去这几年的生活,事实上他也承认阮悠游所说的都是事实……
那些他亲自教过的,花费过心血的,出身贫穷立志要改变命运,渴望留在军队而最后总是因为能力或者关系的不足被迫退伍的士兵们,他们一次次含着泪对他说感谢的话,一次次道别……
试问他能做什么?他难道不无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