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原版+修改版)》分卷阅读16

    “菜包?”

    那边马上回复了:“我是阮悠游。你没事吧?我听说你要做手术?”

    江浩然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他妈回家歇着了,眼下就他自己待在病房。一如往常那样,住院部楼下有病人在走动,在咳嗽,楼道里响起了护士们轻缓的交谈声,还有病床被拉来拉去的车轮的滚动声,像是粉笔擦过了黑板那般尖锐得刺耳。医院的夜晚总是既安全又不安全,空气中似是有不安的味道,又像是医护人员们在疑神疑鬼。江浩然打开了电视,本地电视台在放铁齿铜牙纪晓岚,他看了半集,手机铃声响的时候正赶上广告,他差点儿忽略了,电视上,老头老太齐声唱:今年过节送什么,送礼还送脑白金。

    “喂?”阮悠游先出声:“你怎么不回我短信?”

    “你不是在美国?”江浩然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嗓音,身子骨也稍稍挪了个位置,挺着腰:“我没收到你短信。刚那条是你发的?”

    “对啊。我不在美国。你猜我在哪儿?”

    “你回来了?”

    “呵呵……”阮悠游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卖关子:“嗯。想你了嘛。”

    五分钟后,阮悠游敲响了707号病房的门,江浩然说:“进来。”

    “没别人在吧?”阮悠游露出一个头,好奇地打量着黑漆漆的室内。

    “没别人。”江浩然背靠着床板,让他随便坐,角落里有开水壶,想喝茶自己倒。

    “你喝吗?”阮悠游问,江浩然看着他,不像大部分人在冬天时看上去那样沉重而累赘,阮悠游套着一件鲜亮的红色毛衣,头发也剪短了一些,露出光滑而纤长的颈部,估计是冻得够呛,他一进门就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看向江浩然的眼神却比之前又要成熟了许多。

    阮悠游点亮了一盏床头灯,窗外的树影斑驳,在江浩然那张瘦削了的脸庞上刮荡着,沉黯的灯光烘托着他的五官,使他在憔悴之余更添了一层忧郁,还有一种并非装腔作势的冷。

    “你怎么又回来了?美国待不下去?”江浩然边换台边问。

    “……”阮悠游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地吐出一口热气儿:“我们在一起吧。我听说你男朋友已经休学了?你们应该真分了吧?”

    江浩然停下了换台的动作,付纯他妈的已经跑路了的事实再一次惹怒了他,阮悠游所谓的在一起更像是在捣乱:“你大老远跑回来,就是来说这个?”

    据后来阮悠游同学自己回忆,那天他已将自己毕生的勇气倾巢而出,假如江浩然拒绝他的话……他想象不出来自己会怎么样。他没想过自己会失败,哪怕想一下都会使他饱胀的勇气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一般轰鸣爆炸流失。

    “看着我。”阮悠游坐在床边,很执着地望着江浩然。电视机屏幕绽放出一团浅蓝色的光,抑或是雾,包裹着阮悠游的侧脸。就这么坚持着,一直到江浩然不得不也看着他,彼此的眼神相触,呼吸相闻,他有些激动地将自己的嘴唇凑上前,就快要接近时,被江浩然直接推到了一边:“你发什么疯?”

    “我没有发疯。我是认真的。”阮悠游难过地说,鼓起勇气再次抬起头。

    “认真又怎么样。”江浩然闭上了眼,喃喃道:“我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认真两个字。”

    “你怎么了?”阮悠游注视着他那张不修边幅的脸庞:“为什么……”

    江浩然摇了摇头:“别问了。我和他算是玩完了,可我和你也不可能,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对恋爱没兴趣。”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你回来你妈知道?”

    “不知道。我瞒着她的。而且……”阮悠游不说话了,他悄悄地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江浩然,台词在嘴边酝酿着,就是无法一吐为快。

    在数次与江浩然的接触中,阮悠游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喜爱这个人,渴望接近他,去了美国后,也许是距离的原因,他发现这种喜爱和渴望比他原本以为的更强烈,无数次他想要给江浩然打电话,可是他又不敢,他怕自己不小心吐露出了心声,而江浩然和付纯又和好了,那他算什么呢。

    诚然美国的空气更自由,氛围更宽松,他也尽力接触新的人,新的事,新的物,产生一些新的感受,可一个个独自面对自己的深夜,他想的还是江浩然,江浩然在做什么,吃了什么,喜欢喝什么饮料,有没有爱好的音乐,电影,会不会偶尔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不安和不自信。他见过江浩然高高在上的那一面,也见过江浩然看着自己时想控制又想放纵的那一面,他轻轻碰到了热的那一头,也已经尝到了冷……

    校园内有个大湖泊,阮悠游常常一个人去散步,当水边的月色照耀着他,他看见自己在月下的影子,疯狂思念着在地球另一边的江浩然,简直无可救药了。

    所以当阮悠游发现自己可能有机会的时候,好像回国就是他唯一的选择了。在飞机脱离重力的那一刹那,他也彻底摆脱了长久以来困扰他的枷锁,意识到这的的确确是他想做的,再一次背叛了亲人,也不要美国的新事物了,恋爱吧,他要去恋爱了。

    在阮悠游轻拢慢捻抹复挑的盘问下,江浩然时不时地沉默,时不时地发火,被问到关键处,抓一个茶杯摔打在阮悠游的身上,没想到阮悠游比蔡鹏飞还不讲情面,还他妈的自以为是,江浩然最后怒吼道:“你想怎么样?老子把你踢出去你信不信!”

    阮悠游没有被他吓到:“付纯是不是真出轨了?”

    “……”江浩然一脸凶狠地瞪着他。

    “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室内并不冷,江浩然的双边袖子是挽着的,灯泡闪了闪,阮悠游眼尖发现了不对劲,好一会儿,他呆呆地盯着江浩然左手臂上那几个梅花形状的香烟疤,只见被香烟烫过的地方,肉的颜色比其他地方稍稍淡一点儿,一个比一个残暴地延伸至上臂。

    “为了付纯吗……你有没有想过,爱你的人看到你这样会多伤心?”

    江浩然冷冷地看着他,胳膊一甩袖子回去了,遮住那些自我折磨的凭证,略有些轻蔑地回答他:“这是我的事儿,你想怎么样?给我开个人生讲堂?教育我要懂得自爱?关你屁事啊!你管好你自己!”

    “以后别再这样了。”阮悠游哭了。

    江浩然沉默了片刻,扔了一盒纸巾到他怀里,目光却没有一点儿柔情,只有厌烦和抗拒:“擦干净了回去,别被护士看到以为我欺负你。”

    “我不走。我要看着你不让你再伤害自己了!告诉你吧……这次回来了我就不打算走。”

    “什么意思?”江浩然皱了皱眉。

    阮悠游盯着他,很多想说的话说不出来,原本练习了很多次,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江浩然刚刚受过伤,能接受他吗?

    “我说了我和你没可能。”江浩然换了个说法:“你别剃头担子一头热。”

    这句话刚一出口,江浩然开始担心纸巾是不是不够用了。

    那天晚上阮悠游就趴在江浩然床边,江浩然始终没睡着,转过身,阮悠游的睡脸与他近到了咫尺。连黑夜也掩盖不了,这张脸那么安静,那么恬美。他心想,这难道也是装的?像付纯一样?心又刺痛了一下,痛得他难以呼吸,他把带有自己余温的被子也一并盖在阮悠游的身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阮悠游的脑袋就挨着他的手臂,靠着他,像靠着温暖,一秒钟也舍不得离开,沉沉地在他身边睡去了。

    第23章

    “今天好点了吗?”

    “操,我让你进来了吗?出去!”

    江浩然把刚脱掉的内裤又急急忙忙地穿了回去,阮悠游也吃了一惊,说了声不好意思,把门带上了。

    没给阮悠游缓冲的时间,江浩然再次把门从他身后拉开,一手还在系衬衫的扣子:“你怎么又来了?”

    阮悠游的脸还是红的:“我不能来吗?”

    “……”江浩然的教养让他没法真的把阮悠游扔出去,阮悠游径自往里走:“不说话那就是能了。”

    拦不住他,江浩然只好顺手带上病房的门。

    床头柜上摆着一碗红豆粥,几样下粥的小菜简约但不简单,不知是谁的肚子在叫,还叫得很生动,江浩然作为主人理应问一句:“你没吃早饭?”

    “没有,”阮悠游看来是真饿了,客气了两句就开吃,等咽了下去,口齿清晰了方才回答他:“我的钱都花光了。机票还让我倒欠了别人的钱。我妈这个月还没给我打钱。回答完毕。”

    “……谁问你这么多了。”江浩然给他递了一杯水,看他吃饭的速度慢归慢,不过颇有点儿蚂蚁吞象的气势,难道是饿了好几天?

    “总的来说目前我挺惨的。不过我……。”阮悠游被掐住了话头,江浩然把半截油条塞进他的嘴,不允许他再这么博取同情,他边吃边点头,确实没法再多说话了,表情写着:还不错。

    “你别胡闹了行吗?”江浩然在原地走了两圈,这两天阮悠游神龙不见尾地没露面,他还以为人家放弃了,没想到今天又卷土重来。

    “你怕什么?”阮悠游吃完了早餐,慢悠悠地收拾着床头柜上的垃圾,看得出来也是个养尊处优做不来家务的主,连垃圾袋的开口在哪一头都研究了半天:“对了,怎么没见你家人呢?你住院了没人陪吗?”

    “放着,待会有人收。”江浩然的话音刚落,他老妈带着阿姨驾到了。

    “我朋友,阮悠游。”

    阮悠游第一次见到江浩然的妈妈,叫了声阿姨好,被夸长得比江浩然秀气,他略显腼腆地笑着。

    江浩然把床头柜上的那些垃圾一指:“吃完了。今天的。”

    “你终于会饿了?”江浩然他妈欣喜地和阿姨对看了一眼,兴冲冲跑过去检查,江浩然趁机把阮悠游嘴边的油花用指腹一抹,若无其事地说:“偷吃完了记得要擦嘴,花猫儿。”

    江浩然今天要做第二次碎石手术,进了手术室,医生再一次提醒他,稍微剧烈一点儿的呼吸都会导致脉冲打不到石头上,因此他要做的就是忍耐着疼痛,尽量地忍耐。在那个持续不断的忍耐过程中,一颗颗豆大的汗水沁出了表皮,他没吃止痛药,完全凭借另一种疼痛取代了**的刺激。当时心里只有一件事,被背叛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他如何从耻辱中走出来?他告诉自己,那一次心痛就让它飞灰湮灭,男性的自尊受到的伤害大于其他一切,他要报复!可当付纯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时,他听见医生的警告声:“别动!”好像动一下就表示他也怕,疼痛的力量使他也退缩,一切之前的忍耐都失败了似的。

    手术后会出现尿血的现象,他妈心疼得直掉泪,阮悠游只在头两天消失了,后来便隔一天来一次,总是算得恰恰好,他妈前脚走,阮悠游后脚来。一天江浩然到楼下的小卖部买打火机,打火机坏了,刚要上楼时,他发现阮悠游就在院子里转悠着,背靠着一棵大榕树,默默地抽着烟。

    阮悠游的样子看起来又不像是那个在江浩然的床边趴着睡着的少年了。他孤独,郁结,往深了说,像是个有话没处倒的成年人,只能以抽烟来缓解缓解生活的苦,不时地抬起头望着天空,一架飞机开过了,红光在深邃的夜空中如一星半点烧着的花火,纵织的电线杆是黑色的,众多深沉的色彩分别呈现出或冰冷或火热的感觉,使画面感美得不像是真的,却也美得过分。

    江浩然诚心想吓他一跳:“你在这儿傻站着干嘛?”

    “靠,你怎么下楼了?”果然阮悠游夹香烟的手指一抖,差点把烟灰落在了自己的羊绒大衣上,江浩然看着他,嘴唇抿紧了,略带一丝上司对下属的口吻:“我不能下楼?”

    “没有。”阮悠游连忙笑了起来,表情一扫方才独处时的愁闷:“是不是今天我还没上去,你就自己下来等我了。”

    “我下来买打火机。”江浩然为了表示自己没说谎,打火机就一直握在手心里,阮悠游任凭他打击,又是笑了笑,没再主动开口。

    两人相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江浩然看了看门口,他妈今天也还没来:“你什么时候回usa。”

    “不回了。”阮悠游吐了一口烟圈,摇着头说。

    “为了我?别说你是为了我。你问过我的意见没有?”

    “……”阮悠游习惯性地耸耸肩:“我已经和我妈妈说过了,她也同意了,答应帮我办好重新回来读高中的手续,然后就再也不管我了。”

    “什么叫再也不管你?”江浩然没怎么当回事:“不给你钱了?让你自生自灭?”

    “嗯。”

    “哦。”

    “你如果想劝我放弃,大可不必。因为早在我回来的那一天我就预想过她的反应,甚至她今天说的话我都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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