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原版+修改版)》分卷阅读12

    阮悠游什么也没做,但他就是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天夜里,当一束手电筒的光线笔直地射向他的脸时,他就三魂不见了七魄,一瞬间懵住了。有人抓他的头发,把他摁在臭烘烘的墙上,他压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挥出那一拳的,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下一刻他已经被一脚放倒了,拳头击中了他的下颌。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根本不配做人似的,他们没把他当人看。他的尊严被剥夺到一丝不挂。事后他又想到了个另一个比较漂亮的说法,他心底的某一角崩塌了。

    当一个年轻人发现暴力竟然是国家赋予的一种权力时,他会愤怒、震惊、怀疑、接着便憎恨,最后才是悲哀。

    “你为什么去鹭岛公园?你一个学生,这么晚不在寝室也不在家,去那儿干嘛?”

    被揍得鼻青脸肿,阮悠游没怎么反抗就交待了,他本来是要去老师家补习的,鹭岛公园在他必经的路上,之前那么多次他都没有进去,偏偏这一次他进去了。

    “为什么这次去了?是不是有什么坏人带你去的?”

    阮悠游摇了摇头,没什么可招供的,因为唯一的坏人就是除了住在他心里的那个他自己。喜欢男人喜欢了这么多年,阮悠游第一次感觉到放松,彻底的放松。

    很多事情也许是注定的,如果不是在英国被江浩然“耍”了一次,如果阮悠游没有怀抱过希望又遭遇过失望,那么他不会像一根被点燃的火柴,那么迫切地想要烧坏自己,也不用经历他这辈子最大的噩梦。当然,江浩然永远不会发现这件事和自己有关,因为阮悠游永远不会说出来。

    阮悠游不愿意被江浩然见到自己颓废、消沉的样子,尽管这阵子他没少怪江浩然。可再一次见到江,他发现他错了,与其说怪,不如说想。更何况事情已经发生,怪谁都没用。他被迫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迎来他人生的第一次成长,面对他人面对自我,这大概是他的命运。

    吃饭的时候,阮悠游问起那天在机场看见的男生是谁,大老远地跑去接江浩然,应该是他的表哥或者表弟吧,虽然他们长得并不像。江浩然告诉阮悠游,付纯既不是他的表哥也不是表弟,他们是同班同学,长得不像就对了,长得像那就问题大了。

    “今天电视台门口好多人,好像有个什么歌手大赛。”阮悠游问服务员要来了白酒,给江浩然也倒了一杯,江浩然摆摆手,他不能喝醉,否则眼前这个人再出什么事儿怎么办。

    “我听说有个选手和我们一样大,才十七岁,已经红了。”

    “是我们南汇的。”江浩然见他喝完一杯又一杯,捉住他的手腕:“你也见过。就是你刚才以为是我表弟的那个。”

    “我的酒量很好。你不用管我怎么喝。”阮悠游看起来并不怎么惊讶:“原来是他啊。那你今天是来看他比赛的吗?”

    “no。”

    “为什么?你们班就没有组个亲友团什么的?我还以为你会是团长呢。”

    “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不会也是追星族吧?”

    “我追的。我幼儿园的时候追过小虎队。”

    江浩然不禁笑了,问你待会想去哪儿,打算叫服务员过来埋单。

    “你那个同学挺厉害的,”阮悠游自顾自地掂量着手中的酒杯:“我有个同学的爸爸就在电视台,他说你同学不仅歌唱得好,关系也处得好,有个副导演不是一般地欣赏他,不管到哪儿他们都形影不离……”

    “你喝醉了!”江浩然皱了皱眉,有意识地加重了语气:“胡说八道。”

    “你生气啦?”阮悠游那双桃花眼流光潋滟,盛满了佳酿似的,江浩然略显一丝不悦地盯着他:“你在故意气我?”

    “我只是说实话。你不过是他的同学不是吗,没准你知道得还没我多。”

    “够了。不可能。”江浩然把钱放在桌面上,将人一把拽起来,阮悠游惨叫着“你温柔一点好不好!你对我能不能好一点!”,江浩然忽然觉得很好笑,他拼命地把自己灌醉原来只是为了撒娇?

    “不准你买单,我要买。”阮悠游在身上各处搜罗钱包,最后还是江浩然把手伸进他的裤兜里这才找着了,钱包的夹层里有一张照片,阮悠游奋不顾身地抢过来,尽管只瞥了一眼但江浩然确定,照片上的男人竟然是他自己!他什么时候被阮悠游拍到了?竟然还夹在钱包里?

    阮悠游快精神错乱了!他发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那天晚上那种辨无可辨的境地。他想说我没有暗恋你,可这照片是怎么回事儿呢?

    “那天车子开过千禧桥……”阮悠游犹豫了一会儿:“你真的要我说出来吗?”

    风从巷子的这一头吹到那一头,夜路很黑,江浩然牵着阮悠游走在滴滴答答的屋檐下,残雨很轻又像是很重,流进嘴里很苦,江浩然的手心很暖,让阮悠游从苦涩中又咀嚼出了一丝甜味,那一丝甜味在他的心湖上渐渐地扩散,以至于他无法自如地把手抽出来。

    江浩然一言不发地牵着阮悠游的手,就在刚才,他把阮悠游拽出了小饭馆,把人按在墙上,又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你喜欢我?”

    他强势得令人想躲开,可阮悠游并没有躲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阮悠游只是看着江浩然,眼神是比语言更好的表达。

    江浩然显得很无语,嘲讽地笑了笑:“我这么有魅力吗?”

    “实话告诉你吧,”江浩然一脸无奈:“去英国的时候是因为我身边没人,你只不过是我随便找来打发时间的,我他妈的就是没人陪太无聊了,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你懂吗?”

    阮悠游怔住了,刚喝下去的酒精在他的胃里剧烈翻腾。

    “是吗?真的?”

    “我骗你干嘛。”江浩然有些烦躁。

    “你真的是那种会因为无聊就随便找个人玩暧昧的性格吗?”阮悠游抿了抿嘴唇问,天开始下雨,雨无情地浇着他们俩,忽然之间,整个天地仿佛都处在雨水之中,有脏东西流进了阮悠游的眼睛,他强忍着难受,眼泪受刺激流了出来。

    只听江浩然粗嘎地笑了两声:“我是什么性格,关你屁事。”

    “如果你是的话你就没必要揭穿你是,想拒绝我嘛,非得把话说得这么狠吗?”阮悠游带着哭音说,声线说到后来都有一丝颤抖了:“我又不是你听不懂中文,你只需要说你喜欢我,但是没那么喜欢我就行了。”

    “你真傻……我才没那么好骗。”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江浩然见他嘴皮子都冻青了,真他妈想一巴掌把他给扇醒过来。

    “不是完全了解,也不是完全不了解。”阮悠游张开嘴大喊,雨水混合着泪水,不断地冲刷他的脸庞,雨雾一层层浇到他身上,像是快把他掀翻,他冲上前,出乎意料地抱紧了江浩然,那种感觉就像是他早就想这么做了:“我只了解在我面前的你,我觉得很真实,七情六欲哪个都不缺,所以我才会……才会喜欢你。”

    就这么牵着走到了电视台门口,谁也弄不清对方究竟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都舍不得就这么把手放开。大概感情永远不止相爱那一种,千丝万缕的牵绊使人疑惑难道就不能干脆一点儿,潇洒一点儿,太复杂是否因为太贪心。

    江浩然看了一眼停在电视台门口的保姆车,他知道付纯待会就会上这辆车,不知道比赛进行得怎么样了,他拿了冠军没有。

    “我先走了。”阮悠游先停下了脚步,一大堆歌迷从建筑物里蜂拥而出,大喊着偶像的名字,里头就有付纯的歌迷,她们异常热情。

    阮悠游挣动着被江浩然握在掌心里的手指:“今天谢谢你陪我过生日。我下个星期就会转学到别的城市,以后大概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你为什么要转学?”江浩然装作自己不清楚个中缘由。

    “你又来了,我说你这个人烦不烦啊,少关心一点我好吧!我们不……”

    看来他已经不发疯了,江浩然索性帮他说完:“不熟是吧。”

    阮悠游很想笑,可实在疲惫,于是假意沉吟道:“昨天是不熟。今天是不是很熟。”

    “好好照顾自己。”江浩然略显嘲讽地掀起了嘴皮子:“别这么轻易就说你喜欢别人,男人最贱,你要想让他喜欢你你就得尽量憋着。”

    “你这是在把我当成女人教育呢?这道理我比你懂……我对你不就是?不过你管不着我的。你只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不代表就是最后一个。”

    江浩然想到有一天阮悠游会靠在别的男人怀里说什么我他妈喜欢你是因为你有七情六欲,接着被那个野男人往死里操,怒火一时堵得江浩然说不出话。

    “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我天天想。你信吗?”

    “那就天天想我。”阮悠游像是等待着什么,直到江浩然主动伸手抱他,他闭上眼满足地喃喃:“再见。”

    几分钟后,付纯被歌迷簇拥着从电视台走出来,手捧着一大束百合花。他脚步生风,记者跟在他身后,不断追问他将来的计划,被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接连挡开了好几拨。江浩然眼看着自己的爱人终于在这一天得到了他想要的,以至于根本没工夫往自己这儿多看一眼,他笑了笑,心想这就是付纯,如今纯儿的思想已然达到了另一个自己拍马也赶不上的境界。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江浩然甚至没等他最爱的老妈出来,就这么低调地走入了人群中。今晚他不知怎么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反正热闹嘛有的是,相信今后付纯身边会越来越热闹,今天就先放过他自己,明天再当好男友吧。

    第19章

    成为冠军后的付纯不再整天为生计发愁,当时帝都的房价普遍不超过五千元,而他光是奖金就拿了十万块,再加上代言费,参加杂七杂八的活动赚的钱,年龄尚且不满十八岁的他已经是同龄人中的有产阶级了。生活在一夜之间得到了改善,有了名气金钱便滚滚而来,午夜梦回时付纯常担心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他为自己拥有得太快也太美好而患得患失。

    元旦过后,高二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半儿,一月十一号这天,江浩然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块有说有笑地走进了期末考试的考场。上课铃响了一阵儿,开始发试卷,传到最后一排时有同学举手说老师这儿多了一张试卷。监考老师问谁没来,得知付纯缺考后记下了他的名字,又找了一个铅笔盒压住那张快被风刮跑的英语试卷。江浩然主动站起身,手指勾住了那扇不听话的窗户的插销,已经下了一夜的雪花趁机钻进了他的衣领,像个经验老道的小偷似的悄无声息。

    “你今天怎么没去考试?”

    考试结束了,江浩然在家里找到正在补觉的付纯,房间里开了暖气,和外面俨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被吵醒了的付纯老大不高兴,他质问江浩然为什么这么早回来,是不是又提前交卷臭显摆了。

    “我晚上还得飞广州,困死了快……有家经纪公司不是想签我吗,没准将来方文就是我师兄了。”

    “方文?是不是唱《忘忧草》的那个?”江浩然“哟”了声:“大腕啊。”

    “你原是我心尖上的一株忘忧草……我寻遍了世间也未能把你找到……”江浩然边唱边笑了起来,笑容既高高在上又充满了低级趣味,末了还不忘习惯性地讽刺一通:“我唱得真好。这首歌写得也真是朗朗上口,草和到竟然还是押韵的,有才华。”

    付纯一边慢腾腾地穿着衣服,系上了一条金利来的领带,一边赞同江浩然的想法,说这首歌的确是太土了,一股浓浓的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气息,这都他妈的二十一世纪了,大陆什么时候才能赶得上港台啊,年轻人需要的是更酷,更有个性的东西。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广州?”

    江浩然正在翻看着付纯从歌迷那儿收到的礼物,有些信写得还挺真挚,他不免吃惊,看的时候既想笑又有些感动。

    “我去广州干嘛?”

    “陪我啊!”付纯理所当然地睁大眼看着他,江浩然把一封信捏在手里,满脸笑容地念道:“纯,你的出现对我来说就像是天使降临在人间,希望我终有一天也能成为你梦中那个笑得一脸阳光的王子。我发誓,我会用一生来守护你的幸福。一个爱着你并且永远爱着你的人。”

    “操。还有男同志暗恋你呢?”江浩然正要把那封信扔到垃圾桶,动作在空中顿了顿,眉宇间突然变得异常严肃:“你认识这个人?”

    “怎么可能。”付纯翻了个大白眼,整个人钻进了衣柜找一件能和那条领带相匹配的衬衫,江浩然走到他身后,阴沉无比地开口道:“不可能?那他知道在你梦里的是男人?你骗谁呢?”

    付纯浑身泛起一股可怕的战栗感,回过头,顶着江浩然直勾勾的视线:“我没骗你。歌迷写的信就是五花八门什么内容都有。你多看几封就习以为常了,变态多得是。”

    江浩然略带一丝阴鸷地盯着他看,片刻之后,把那封信扔还给他。

    “别辜负我对你的信任。我就说这么一次。”

    “辜负的话会怎么样?你会不要我吗。”

    “你可以试试。”江浩然又忍不住使坏了:“还是我该让你身败名裂?你最怕的就是这个了吧?”

    临走时江浩然把家里的垃圾都带走了,自从付纯出名后就忙得要死,付纯他妈最近也很少出现,一个垃圾袋连用了好几天还是装不满,烟头和烟灰还是上个月江浩然来的时候倒里头的,再不扔打算留着过年吗?

    “明天我不能陪你去广州,你到了给我来个电话。”江浩然说,提着垃圾的双手左右张开,和付纯goodbye kiss的时候特意小心地不让垃圾袋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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