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亡逐北》分卷阅读42

    「也罢,睡个回笼觉,吃了中饭再去,晚上就歇在船上。」

    我正要开口召宫女进来更衣,他摆手道:「几个人鸡啄米似的等在跟前,怪可怜的,我遣她们睡下了。脱个衣服自己不会吗?就知道呼来喝去。」

    我抬臂向两侧舒展,耍赖道:「那你替我脱。」

    他横我一眼,双手在我腰间忙碌起来。之後很长一段时间只见一颗黑色的头颅在我胸前微微晃动,胸中涌上渐渐熟悉起来的满足感。真心也好作伪也罢,对于我来说,的的确确感觉到了快乐,正如刚才对徐博说的,我该知足。

    天子常服毕竟不像便装那么好脱,兄长手又不巧,弄了半天才算将腰带与一应佩饰解下。他又踮起脚,替我解领扣。

    过没多久,只听他不耐烦地啧声:「你不会弯一下腰啊?长得高很得意吗?」

    我依言俯下身,眼看扣子被他胡乱拉扯,摇头道:「你瞧瞧,要是喊人来,早就弄好了。」

    「就你金贵!」总算开始解第二颗,没多久他烦躁地一扯,竟将扣子直接拔了下来。

    眼看他死死盯住攥在手里的钮扣没有反应,我忍笑安慰道:「这扣子缝得不牢靠,明天叫尚衣局拿去钉好。」

    他把钮扣往我手里一塞:「自己缝!谁叫你乱喷气到我脖子里?」

    我觉得好笑,都在一起多少回了,他还是不禁逗。看他气鼓鼓的样子,还是顺毛摸为妙。「好好,缝就缝吧,针线在哪儿?」

    他翻箱倒柜,终于将针线盒递到我跟前。

    我没有干过这活,穿个针就弄了半天,再加上他在一边瞎指点,扣子虽说是钉上去了,歪七扭八的针脚却几乎蔓延了整个领口。

    他翻来覆去地瞧,最後得出结论:「真难看。」

    我没好气要反驳,他却低头,拨动着钮扣笑起来:「九五之尊做针线活,真是不伦不类。」

    他的神情沉静柔和,我刹那间有种民间夫妻闲来对坐、挑灯夜补衣的错觉。现在的情形,又或者以往在房里各自做着事情,不经意抬头,眼光接触时那相视一笑,都比肢体交缠时更感觉充实。

    他解开我的发辫,开始轻轻地梳理,他手生,力道拿捏得不太好,头皮不时被扯痛——这其实无所谓,我只顾着贪看铜镜中映出的认真容颜,看他好似将为我梳头,当作一件顶顶要紧的事情来做。

    我情愿时间便停留在这一刻不再前进。

    这样的亲昵时光,也许有限了。

    我们在楼船上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大船沿着曲水的另一支流绯江,自北向南行进。天子出巡,肃清两岸行人住家并行船商旅,地方官迎候上贡,种种规矩不在话下。

    他时而与我一起放小船到江心垂钓,时而抱琴自娱,还做了两首曲子出来,我暗中命乐师照他的琴谱编了诸般乐器的工尺谱,交给伎人加以演练。

    十五月圆,华灯初上之时,钟鼓管弦齐奏,霓裳羽衣蹁跹,他吃惊之余高兴非常,半醉半醒地拉着我一块随乐音起舞,我不善此道勉力奉陪,时不时趔趄跌撞,他见状笑得更欢。

    正在兴头上,郑秉直报说阮长荣候见。前些日子巽江中游十县民变,我遣阮长荣率军镇压,多半是来复命。

    我出得大舱,身材略微发福的戎装汉子刚刚上了船舷。

    「事情办好了?」

    阮长荣看我一眼,躬身道:「臣与民变首领碰了头,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官府征敛过甚又逢天灾,实在活不下去这才造反,以臣之见,朝廷还是怀柔抚恤为好。」

    「既然如此,你放手去做就好。」

    阮长荣似乎难以置信,抬头望我说不出话来。

    我笑。「老阮,你以为朕定要逼你赶尽杀绝,才符合近来的作为,是不是?」

    阮长荣紧绷的面容松弛下来,嘟囔道:「我可搞不清楚您到底怎回事。」

    「想想看,你也是苦出身,朕若真想杀戮百姓,何必派你前去?」

    阮长荣仔细打量我。「您突然间干了一堆蠢事,京里都在传皇帝得了失心疯,怎么现在看起来还挺明白的?」

    「也许你们眼中的蠢事,在朕来说,只是想要尝尝宠溺心爱之人的滋味而已。」

    「陛下您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我收到斥候密报,孙元熙已经去见了北狄新王,对方有意借兵给他夺取天下,丁寅的暗卫无孔不入,此事您早知道了吧?」

    我点头。「他已于前日入关。」

    他拍拍胸膛,「我老阮虽吃得胖了,打仗的事情却还在行!给老哥哥交个底吧,下一步怎么办?」

    「不怎么办。」

    「啥?」

    「不要与他无谓结怨,没有好处。」

    「你、你你难道要拱手让位?」阮长荣惊得结巴,尊称也不记得用。

    我看着大舱里醉醺醺转悠的身影,不答。

    「你、你——你气死我了!」阮长荣拼命跺脚,「早知道你看上的竟然是那个人,老子绝不跟你打天下!」

    我哈哈大笑。「不跟着朕,你哪能吃得这么胖?」

    阮长荣气呼呼地道:「既然如此,就给我乖乖当你的皇帝,把那些劳民伤财的事都停下来,弟兄们也好善始善终,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围场是朕要与他一同自在狩猎,修墓是朕许了心愿要死後合葬,建江南行宫,是他说南方温暖秀丽最适合养老,劳民伤财朕无所谓,只要他高兴——你看,朕如今已无丝毫公心,本不该占着这个位置。」

    阮长荣手摸腰间,才发现佩刀已在见我前被解下,双手握拳,横眉怒目地道:「老子这就去灭了他!」

    我斥退团团围上来的侍卫,道:「阮大哥要杀他,先杀了我。」

    「你——唉!」

    他心有不甘地啐了一口,转身跳上小舟,箭一般远离而去。丝竹之声入耳,我望着朗月映照下的江面出神。

    徐博已然急流勇退,而阮长荣化解民变,卢双虎平定南疆,姚文赐安稳朝局——开国功勋不论,有这些实绩傍身,又都劝谏过我如今的作为,就算改朝换代,他们几个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我一甩衣袖,扬起笑脸进入大舱。

    「你怎么这么高兴?」

    他迎上来,几乎是倒在我的怀中,两颊生晕,浑身的酒气。

    「想到有你陪在身边,我就高兴。」

    「这是甜言蜜语吗?」他傻乎乎地笑起来,修长的手指在我脸庞上滑动。

    我捉住他的手,抵在唇边一下一下地亲吻,轻道:「别离开我,好不好?」

    「……嗯?」他合上双目,爱困地敷衍,浅浅的鼾声随即传来。

    又过去半月,楼船回航驶向围场。睡到半夜,我感到一阵心悸,惊醒过来,身侧的半张床上已经失了温热。

    感觉很不对劲,呼吸陡然变得沉重,我几乎是费尽了所有气力起身,不断告诉自己他只是如厕,又或者睡不着去走走。

    外屋郑秉直与两名宫女靠墙坐在地上,脸色平静,看来是昏睡过去。

    「来人!来人!」

    「在!」卫队长应声来到跟前,看到屋内情形,吃了一惊。

    「陛下?」

    「可有异状?」

    「安稳如常,并无异状。」

    「叫薛范过来。」

    「薛将军二更时离船,说去此地县衙接洽防务。」

    「他一个人?」

    「带了一名亲随。」

    我叫卫队长准备轻舟,又找来夜间瞭望的侍卫问清他们行进方向。

    因我出巡,绯江沿途口岸多有戒护,我命人点起烽火,远近各口岸随即封锁江面,他们只要没有登岸,就逃不远。

    顺流而下约莫三、四十里,隐约瞧见一条小船正往芦苇荡靠近。我叫来一名船工,听他言道,此处河口狭窄,大一些的船只便转不过去,再前进也是曲折水巷,水草繁茂,是藏匿的好地点。楼船的船工操桨比对方利落许多,没多久便靠上去,两舟相距只有数丈之遥。

    我大声喊:「薛范!」

    对面划桨的身影僵住,只见他慢慢站起来,幽微火光中露出暗沉的面孔。

    「陛下——」

    「朕知道,永昌二年你随朕南征时,太子曾延医送药救你寡母,朕也知道,若非元熙以你兄长一家相胁迫,你虽心中对太子感觉愧疚,却没有打算背叛朕。忠孝难两全,朕不怪你。」

    我不待薛范反应便转向兄长,他脸上没有任何惶急的表情,只静静直视着我。

    「你要走?」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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