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家之犬》分卷阅读23

    方鹿鸣接过沈晴方刚做好的红茶,轻呷一口,问:“他是跟你过来的?”

    沈晴方正用毛巾擦拭器皿,低头不语。方鹿鸣觉得他这副模样应当是默认了,于是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他看起来很黏你呀,只不过你对他态度是不是有些不好呢?”虽然他知道这句话有些僭越,但是旁观者清,他隐隐觉得沈晴方对韩凊的态度于他人而言大为迥异。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苍蝇献殷勤,也没有人会平白对鲜艳欲滴的花束心生厌恶。他像是回到高中做选择题,排除了abc,只剩下d一个答案——沈晴方是故意的。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声轻笑。

    他收回纷飞的思绪看向沈晴方,后者抿嘴笑时,嘴角两边便会出现括弧似的凹陷,这倒是和韩凊的酒窝如出一辙。他应当是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情,突然笑起来,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鹿鸣仍在场,不禁“咳咳”了几声,有些别扭地答道:“我才不稀罕。”

    方鹿鸣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笑容之外的这副表情,觉得新鲜极了。

    就在这时,厨房突然传来不锈钢器具落地的哐当声,沈晴方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里面走去。

    “你怎么回事?我都说你让你走了,连这么简单的活也干不了,真是笨手笨脚的!”沈晴方平日里温和的声音在此时多了分咄咄逼人。

    方鹿鸣好奇地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韩凊的手指正不断往外冒血,而沈晴方急匆匆地拿来医疗箱,用镊子夹起一团酒精棉花擦拭起他的伤口。

    韩凊可怜兮兮地眨巴眼睛,说:“老师,好疼呀,你动作轻点”

    沈晴方一脸嫌弃地皱眉,嘟囔着:“都快成年了还撒娇,以后给我收敛点。”然而这个“撒娇”十分奏效,他手上的动作当真轻柔不少。

    方鹿鸣将一切看在眼底,只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站在这里,着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厨房离开,却不经意间看见韩凊注视沈晴方的眼神全然没有以往的单纯,而是漆黑深邃,教人捉摸不透。

    这时,韩凊突然转过头,猝不及防地与他的视线撞在一起。火花四溅。方鹿鸣被他吓了一跳,只得尴尬地朝他笑笑。而后者起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片刻后,他蓦地笑了起来,如同平日里那样露出酒窝与虎牙,一脸良善无辜。

    可是,似乎有哪个地方与以往不一样了。

    ※※※

    很快又到暑假,靳屿在导师千方百计说服之下留在学校,并且安排一间研究生公寓给他住。方鹿鸣一个人待在家里也百无聊赖,因此也跟他一起住校,还特地把狗剩从n市托运过来。

    这天,狗剩正缠在方鹿鸣的脚踝上,尾巴翘得很高,尾巴尖还在惬意地打圈圈。

    他实在是闲得无事可做,于是一时兴起地跟靳屿提出去外面溜达一两天的主意。靳屿轻轻松松地答应下来,只不过他知道导师给靳屿安排的任务繁重,因此他秉承着就近原则,决定沿z城附近的城市绕上一圈便回到h市。

    起先他们来到s镇。这个小镇历史悠久,由国家着重保护至今,每隔几年定时派专业人士前来修葺,故而仍然保留明清时期遗留下来的古建筑。

    由于这里都是古色古香的白墙黛瓦、小桥流水,现代化的酒店、购物广场等终归显得格格不入,是以附近都是错落排成一簇的民宿。他们随意地挑选其中一间便住下来。

    方鹿鸣嗜睡,而靳屿又格外纵容他,因此当他醒来时已经是中午。

    七月的阳光颇为毒辣,他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空调房里出来。空气闷热而又潮湿,然而草地上的露水还没有完全被蒸发,走在上面滑溜溜的。他生怕自己不小心摔到,下意识地拉住靳屿的衣角。靳屿转头看向他,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看上去心情很好地轻笑出声。

    他们进入一间府邸之后,扑面而来的凉意让方鹿鸣打了个寒噤。他环顾四周,不知驻留多少年的榕树高耸挺拔,恰巧遮蔽正午的阳光。周围其它树木也毫不逊色地连成一片树荫,青石板路洒落一地细碎的光斑。

    靳屿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纸巾,替他拭去脸上的汗水。

    方鹿鸣只顾着看厅堂里的布局与结构,周围还有不少人,中间站着一个拿黄色小旗的年轻女生正拿扩音器、磕磕绊绊地解释这座府邸的由来。

    他眼珠子转来转去,突然瞥见梁柱的衔接处有个层叠在一起、呈倒三角形的物事,许是视线在那处地方停留较长时间的缘故,突然有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斗拱。”

    靳屿几乎贴在他的耳朵上说话,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他觉得自己似乎脸红了,想要与他保持些距离,然而后者不依不挠地按住他一侧的肩膀,缓缓解释道:“斗拱主要起到支撑与传递的作用,你看它的结构看似复杂,实际上用的都是木头。”

    方鹿鸣不由问道:“单单用木头而其它东西,那怎么将这些拼合在一起?”

    靳屿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榫卯结构。”他站在他后面,双手却在他面前比划着斗拱的结构,如怎么设计好每一块木头去填补另一块的空隙等等。他说话声音不大,但在这不算宽敞的空间里还是格外引人注目,导游见大伙儿的目光全然投向另一处地方,颇有自知之明地住了嘴。

    待靳屿说完后,方鹿鸣又指着屋顶上一处雕有小兽翘角问:“这个呢?我刚才看了一圈,发现这些形状都各不相同,这又是什么?”

    靳屿回答那是鸱吻,先是说了一个神话,又将它的类型、作用解释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它并没有什么用,只是单纯长得好看。

    其中有个人率先边拍手边走出来,看上去约莫四十岁出头,气质格外儒雅,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温和道:“小伙子,你说得很不错,是学建筑的?”

    靳屿摇头:“研究过一些。”

    那人笑得绽开眼角的鱼尾纹,感慨说:“我年轻时候要有你一半记性与努力,说不定……罢了罢了,你们下一站要去哪儿?”

    方鹿鸣说出一个地点。

    那人笑着说:“真巧,我们也去那里。我不妨做个顺水人情,送你们一起,你们看成不?”

    方鹿鸣考虑到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要转车又要问。他素来很怕麻烦,于是便欣然同意。

    然而时针再掰回来让他选择一次,他是断然不会再次答应的。因为在他们出发的那天发生了一场意外。

    他们坐在一辆小客车上,方鹿鸣看着窗外的景物不断后退,也发觉天空由晴转阴,乌云沉甸甸地积压在一起,闷雷阵阵,就像是在为一场汹涌猛烈的暴风雨作预热那样。

    没过多久,一场大雨果真倾盆而至。车前玻璃的视野被雨水遮挡,即便打开刮水器也无济于事。

    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被绑架丢弃后,也是这样的雨天。他没有能力逃出去,因为他的手腕与脚踝被麻绳捆绑住而不得动弹。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嘴唇已经皲裂得起皮,在濒临绝望之际,他突然发现天花板上有一丝裂缝,雨水正不断地渗透进来,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

    他动用仅存的意念挪动身体,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他努力地张开嘴巴接到水珠,就像是一条不小心跳到路面上的鱼,正努力扑动尾巴回到水中。

    伴随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回忆突然被碾压得支离破碎,他被迫回到现实世界,怔怔地看着周围的人——其中一个女人正在低头照镜子,手上拿着一支色泽艳丽的口红。看上去十多岁的少年正低头玩手机,似乎是看到一则比较好笑的文字,连嘴角微微翘起。而那个男人正在看书,大概是快翻页了,右手的指腹不断摩挲着下一面纸张。

    那靳屿在做什么?

    他正想转过头去看,蓦地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他看着眼前一片静谧的场景,心里有个声音不绝如缕地叫嚣着,错了,错了!停下!快停下!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等他反应过来时,便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透过侧门玻璃,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地面愈来愈近,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股力量强行将他拉回来。下一刻,他撞在一堵肉墙上,与此同时一声隐忍的闷哼传入他的耳朵,伴随着粘稠的血腥味。

    第三十三章

    当他摸到靳屿身上温热的血后,理智在这一刻彻底瓦解,脑中嗡鸣阵阵,只一个劲地重复着:“受伤了,你居然受伤了……”

    时间从未像此时这般磨人地流逝,他思绪已经乱成一团浆糊,拨开种种乱糟糟的想法,他竟然生出“万一他死了、那他也会跟着他去”的念头。

    死亡总是能淡化当事人一切的情绪,所有恩怨仇恨、爱憎苦难都在此时渺小得不堪一击。他这人胆子很小,要是这世上连唯一对他好的人都离开了,那他也不敢再活下去。

    他这样想着,茫然地看向已经昏迷过去的靳屿。后者的皮肤是冰的,头发丝是冰的,就连指甲盖也是冰的。他的身体颤抖得不能自已,眼前蓦地一黑,竟也跟着他昏迷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濒临出车祸的最后一刻,他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在歇斯底里地尖叫——“停车!快点停车!”。就在他即将张开嘴脱口而出的时候,他瞥见后视镜里的司机哪还有原来温文和善的面目,早已变成一张穷凶极恶的刀疤脸。那人的目光透过镜子刮擦在他的脸上,让他感觉自己的脊背一阵发凉。这时,那人微眯起眼,竟笑了起来,眼尾的纹路很深,但眼底仍旧一片死气沉沉。他的视线仍旧停留在方鹿鸣的身上,好像要化作一把尖刃将他的皮肤连肉带骨地剜下来。

    他被梦里那个阴冷的眼神吓得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便看见那张司机略带焦灼的脸,而在方鹿鸣眼中却与那张刀疤脸重叠起来。站在边上的医生见他面色突然差到极点,忙跟一位护士眼神示意。那个护士心领神会,走过去抓住他的畔骨,将一支粗大的针管扎进他的手臂。

    他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待气息平复过后,再看向那个司机,后者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他想开口解释,然而喉咙干到几乎要冒火。他接过护士递来的一杯水后,囫囵地仰头喝尽,方才对那个司机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司机丝毫不介意地摆手:“没事没事,不过我觉得你的眼神不大对,看我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仇人。”

    方鹿鸣低下头没有说话,手指不安地挠动茶杯。须臾,他又骤地抬头问:“靳、靳屿呢?”

    他们皆面面相觑地一愣,医生起先反应过来:“你是在说你朋友吗?他啊,就在你旁边呢”

    还未等他说完,方鹿鸣便率先跳下床拨开隔离帘,一眼便看见靳屿闭眼躺在病床上。之前他身上的血迹已经被人擦干,但面色仍旧苍白得骇人。方鹿鸣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竟没由来地鼻子一酸,头埋在被子里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仍在休憩的靳屿,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方鹿鸣的头颅闷在被中,肩膀一颤一颤的,不由扬起嘴角。他紧接着看向仍杵在旁边的几人,他们皆会意地放轻步子离开,还不忘掩上房门。

    病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靳屿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而他哭着哭着,突然察觉到一只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还轻缓地揉了揉,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小宠物那样。他这才反应过来靳屿已经醒了,但又忸忸怩怩地不敢抬起头来——毕竟作为一个成年人,尤其还是一个男生,当着别人的面哭鼻子实在太过丢人。于是他隔着被子期期艾艾地开口:“对、对不起。”

    因为哭过的关系,他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丝软绵绵的鼻音。靳屿听得眉头一挑,问他:“对不起什么?”

    “我、我不该同意跟他们一起去的,反倒还连累了你”

    靳屿按住他的额头,将他的脑袋强行抬起来跟他平视,见他这副眼圈发红、头发乱糟糟的模样,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摇头叹息,拿过一张纸巾一边给他抹眼泪擤鼻涕,一边解释道:“医生说我只是左手轻微骨折,不要害怕。”

    方鹿鸣起先安下心来,随即想到什么突然开口:“那血呢,我当时看到很多、很多的血”

    靳屿言简意赅地答:“擦伤,”顺手将那几团纸巾塞在方鹿鸣手中,不咸不淡地命令道,“去扔掉。”

    “哦。”方鹿鸣乖乖地接过,噌噌噌地起身将它们丢进纸篓里,又噌噌噌地回来,拿了把座椅端坐在他的旁边。

    靳屿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指着方鹿鸣的床位说:“回去休息。”

    他急忙摇头说:“不行不行,你受伤比我严重,而且还是因为我受的伤,我更应该照顾你。”

    靳屿起先沉默一会儿,片刻后才开口:“怎么照顾?”

    方鹿鸣一本正经地掰手指列举:“可以端茶送水,还能帮你扇扇风。”

    靳屿的目光莫名在他身上打量了几圈,说:“这样啊。”

    ※※※

    由于事故发生突然,他们慌乱之下择一家离得最近的医院,虽说医疗设备齐全,但是环境仍有点简陋。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一架老旧的风扇在嘎吱嘎吱地转动,方鹿鸣手持一面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蒲扇,不断地朝靳屿扇风,到最后扇得手腕都酸了。

    本就是七月份,正值酷暑,他的汗水控制不住地流淌下来,衣服都黏在他的皮肤上。靳屿说你热么?他下意识地点点头,后面不知怎的,前者竟开始单手剥起他的衣服,他想要阻止,而他则一脸理所当然地说,脱衣服更凉快一些。当时方鹿鸣居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便纵容起他这一行为。

    于是他照顾着、照顾着,便照顾到了床上。

    方鹿鸣浑身脱得光溜溜,看着仍衣冠齐整的靳屿,小心翼翼地跨坐在他的身上,嘴唇从下巴、喉结、锁骨一路亲下来,还生怕他不满意似的,用怯弱的眼神偷看他好几眼。靳屿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表面依旧镇定自若,然而高涨的**已经暴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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