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不过……你居然在担心我吗?”
“哎?是啊,有什么不对的吗?”
“……”
沉默了一会儿,白婴忽然发出怪异的笑声,带着慵懒味道,发声却十分清脆,像是锤子般一记记敲到季肖木讷的脑袋上。季肖猛地回过神来,对啊,自己是要害他的,怎么还反过来担心他了。
倒是白婴,就那么微微笑着,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季肖心中打了个激灵。
那个眼神十分怪异,眸光闪烁着奇妙的情感,像是玩味,像是戏谑。
只不过是个目光,就让季肖切实感受到——这跟这几日来那个懒洋洋的孱弱书生判若两人。
季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季肖。”
白婴却率先喊了他的名字,声调十分冷淡。一直以来都只叫他“季兄”的白婴忽然一反常态,失了平日那种谦卑的态度,简直瞬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季肖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白婴放松全身的力气,懒懒的靠坐在竹椅上,头也微微昂起。苍白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显得特别的明亮。他眯起双眼,有些居高临下,更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季肖。
然后,以不可拒绝的命令般的口吻缓缓说道:
“季肖……明天陪我下山一趟。”
银霄仙君(二)石头
仙人岙是个十分美丽的村庄。
来时赶着上虹蕊山,加上当时仍是狐狸原型,季肖并未好好观赏仙人岙美景。而且刚到村口的时候,他甚至把石碑上的岙字看错成秃,为仙人秃这个名字汗颜了一会儿。这次下山,见的着实是一番完全陌生的景致。
实际上,虹蕊山并非一座单独的山头,而是由五座高低不一的山组成的。但通常只有白婴居住的那座才被称作虹蕊,也只有这座山会被重重官兵严守。仙人岙就在其山脚,被三座山头围在中间,绿意葱葱,鸟语花香,十分清幽。
所谓的世外桃源,恐怕就是这样一幅风景了罢。
※
大早,季肖就背着个空空的大竹箩,跟着白婴沿山道下山。狐狸在过去三百年里鲜少幻出人型,还不习惯直立行走,走在山道上硌得脚板有点疼。倒是白婴,虽然步履虚浮东倒西歪,好像随时要摔一样,下山速度却快得吓人。
确实,俯瞰得见的仙人岙景致相当好,但季肖也只有最初多看了几眼。更多的时候,季肖都皱着眉头追赶眼前那条白色的削瘦背影。
他加快步速,努力走到前头去。
“白婴……”
“你的脑子记不住东西吗?我说了,不要叫我的名字。”
“……”
——没错,就是这个。就是这一点让季肖十分不解。
狐妖天生就是当骗子的料,那是因为狐妖能直接感受到人心的变化。
要欺骗一只狐狸,那是十分不简单的一件事。
可是昨天,几乎只在一瞬间,白婴完全变了样。
一直季兄季兄叫得亲昵的口吻,以及温软柔和的笑容,都像一场梦一样,全都烟消云散。现在白婴不光直呼其名,还会气焰嚣张地使唤他干这干那。前几天打水扫地都是狐狸自愿去干的,今早倒好,直接出声让他去修剪盆栽清理杂物,把他当成个下人呼来唤去。
最让人郁闷的是,季肖一旦出声抗议,白婴就会露出一副病恹恹快要死掉的样子。
于是权衡之下,季肖妥协,乖乖照办。
真是我们狐妖之耻!——狐狸想起族里人常对他说的这句话,心里更郁闷了,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带路的白色身影猛地停了下来。
白婴缓缓地回过头来,从树林枝叶间漏下的阳光投到了他束起的黑发上,竟起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如果这真是我的真面目,你觉得害怕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这么笨呢?”
“等等,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人听得出刚刚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啊。”
被人当成傻子一样骂,季肖也忍不住有些上火了。没想到看到他这个反应,白婴笑得更欢。他忽然背着手走过来,那层似乎是被太阳带起的银色晕光也更加灿烂起来。
狐狸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白婴的笑容根本就不怀好意。
很难想象,难道这几天那个温柔的书生都只是装出来的吗?我真的被骗了吗?
“……咦?”想到个骗字,季肖更深地蹙起眉。一股被彻底玩弄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脱口问道:“难道那天我说我是迷路上山,你也知道是假的吗?”
闻言,白婴先是一愣,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说你笨你还真不能不认……你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啊!”
“哈哈哈哈……”
季肖猛地回过神来,然后更懊恼地瞪向不住大笑的白婴。
“你也笑得太过分了吧,白婴。”
“呵呵……我说过了,不要叫我的名字——至少不能在人前这么叫。”
“……为什么?名字不就是拿来叫的吗?”
白婴倏地收起笑意,低声道:“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名字。”
“什么?”季肖又被他的话给绕晕了,“谁不是只有一个名字?”
“这你就不明白了……”白婴明显不想多说,转身又开始走了起来,“好了,废话少说,赶紧下山。天黑前还得赶回巧歆居。”
“…………”
不管怎么样,白婴身体不适这点应该是没跑的。季肖甚至看到他额角上冒出了滴滴冷汗。
狐狸深深叹了口气,还是快步上去,与白婴并肩走在一起。
“你这么急着下山要做什么?”
白婴抬手擦了擦汗,老实道:“我要准备些东西。”
“……准备东西?”
“到时你就知道了。少废话。”
※
事实证明,白婴又一次骗了季肖。
将近正午时分,两人终于抵达山脚仙子岙。季肖还好些,毕竟是妖,顶多只因别扭的行走方式而磨掉脚跟一层皮。反观白婴,抵达村子时已是一副大限将近的模样,气喘吁吁不说,指尖都有些发紫了。而原本最大的隐患——守住山道的官差只向季肖投去了疑惑的视线,最后还是没有出声,乖乖放行。
到了仙子岙后,白婴就把季肖推到路旁一家茶水摊上,趁季肖低头喝凉茶,自己背起竹篓,一下子就走了个没影。
狐狸那个气恼啊,身为狐妖,三番两次被骗不说,居然还被过桥拆板了。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气得狐狸耳朵都快要冒出来的时候,茶水摊的老板娘把一个木盘放在了他身边。木盘上有一碗热腾腾的面,以及几串晶莹通透的糯米团子。
“……这是……?”
“哎呀,这是白先生交代给小伙子你准备的食物。快趁热吃吧。”
“白先生……?……啊。”
这么说来,第一天正式相识时,白婴确实提过,别人都管他叫白先生。不过,那个时候的白婴还是个温和善良的好青年,如今却……季肖十分狐疑地眯着双眼,瞄向那盘食物。但最后他还是抵不住嘴馋,端起面簌簌就吃了起来。
当狐狸时根本就吃不到这些食物。
别的狐妖都会不干不净去顺手牵羊,唯独自己,从来没成功偷到过半个馒头。
老板娘并没有离去,反倒是坐到了季肖的对面,认真打量起他来。
“……小伙子你是白先生的朋友?”
“唔?……朋友?不算吧……”
“那你是他的什么人?”
“没什么啊……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