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钧侯[重生]》分卷阅读102

    一名手下来禀报事情,萧桓便从林熠手中抽出那杆笔:“改日陪你画完。”

    林熠目送萧桓去前厅办事,低头摩挲着纸张,清风从身侧敞开的镂花窗扇剑吹进来,将纸的一角拂起,沙沙声清脆。

    他缓缓坐在椅子上,一闭眼,往事忽然海啸般涌入脑中,尘封的记忆倏然被唤醒。

    那是前世他醒来后,意识到自己目力听觉尽失,身体极度虚弱,周围人来人往,他却不知是敌是友,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幸而身边不是别人,是贺西横和萧桓。

    那时萧桓和今生一样,告诉他自己叫阮寻。

    头一日,萧桓陪了他很久,两人客客气气,林熠没有表现出丝毫颓丧,只是分外安静,贺西横想扶林熠出门散散步,可走到门口,林熠眼睛痛得发灼。

    御医来诊:“侯爷眼睛不能见光。”

    贺西横听了,心里扭着劲儿的难过,他的小舅舅驰骋疆场,如今却连阳光都不能见。

    萧桓望着有些形销骨立的林熠,召宫人取来一条玄色鲛锦,走到林熠面前,亲手轻轻给他系上,微凉的窄长锦带将双目遮住,绕到林熠脑后将锦带束好。

    他动作轻柔,身上清浅睡莲气息已经熟悉,林熠没有躲。

    御医见萧桓没有发怒,在旁松了口气,战战兢兢奉承道:“陛下英明,鲛锦遇寒则暖,遇热则清,又极蔽光,这么一来对侯爷的眼睛好得多。”

    近了看,林熠天生苍白俊美的脸被锦带衬得如玉,萧桓心里像是被什么触动,眼前这乖巧而脆弱的人,怎会是世人口中的魔头。

    林熠轻笑,清瘦的下颌,唇角笑意有些不羁:“公子知道我是谁罢,就不怕我?”

    萧桓十分自然地牵起他的手,一手虚虚扶在他腰后,带他出门去,指尖在林熠手心写道:“眼见为实,不怕。”

    贺西横同林熠商量过,如今北大营不能没人,西横便请命往北疆去,他身上流着一半林家的血,如今也该担起这份责任。

    顾啸杭和封逸明来探望,顾啸杭想带林熠离宫,萧桓没有同意:“宫外多是他的仇家,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如是三日,每天萧桓忙完了前朝的事,回来便直接到猗兰殿,宫人进进出出,若无林熠吩咐,都不敢打扰他,宫中真正陪伴林熠的反倒只有萧桓。

    林熠很聪明,武功底子放在那里,即便看不见听不见,感官敏锐依旧不减,很快渐渐适应,日常起居不必处处要人伺候。

    最难的在于,一个健康完好的人忽然变得又聋又瞎,却没有一蹶不振。他心里的失望丝毫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很戒备,除此之外十分淡然。

    这韧性十足的淡然却很快被打破,折花箭伤第一次发作,林熠痛了整整一日一夜,每寸骨头都被敲断、敲碎一般,御医找不到病灶,猗兰殿灯火通明乱成一团。

    萧桓赶来,听见他求一个解脱,心里莫名一紧,不容置疑地告诉林熠,不行,不许你死。

    萧桓也辨不清自己在此事上为何这么专断,他拿出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的温柔,几乎寸步不离,依旧只能看着眼前苍白的脸孔用力压抑着痛苦。

    寂悲找来了玉衡君,一副饮鸩止渴的方子,原本有五年可活的林熠,服药压制箭毒后,只能活一年。

    玉衡君所言非虚,林熠总算摆脱了疼痛。

    过了这一关,林熠同萧桓道:“兄台多日照顾,在府上叨扰,林某心中不安,如今也该去北疆找西横,他一个人未必应付得来。”

    萧桓暂且答应,但三日后,贺西横亲自回来一趟,告诉林熠北大营一切安好,让林熠心安理得留在阮寻身边养病,阮家欠过林家人情,凡事不必觉得亏欠。

    林熠哭笑不得,贺西横转头郁闷地问萧桓:“为什么又让我骗他?我在北大营焦头烂额,恨不得把小舅舅搬去!”

    萧桓淡淡道:“北大营是养病的地方么?”

    贺西横咬牙切齿腹诽一阵,依依不舍告别林熠,扬鞭又赴北疆。

    萧桓把人留在了身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每天回来见到林熠,心中便安稳,想好好照顾他。

    毕竟自己欠了林熠一条命,萧桓这样想。

    林熠本性颇有些随遇而安,一切都看得淡了,既然贺西横好好的,他也就要好好活着,林家只剩他们俩,即便时日无多,也不能撒手抛下贺西横一个人。

    林熠记忆力和方位感很好,不多日已经能独立在一定范围里活动,萧桓却依旧习惯牵着林熠的手陪他散步。

    林熠体温一贯偏凉,冬日细雪纷纷,出门前,萧桓便将大氅衣领给他扣得严实,略尖瘦的下巴掩在毛领间,黑色锦带绕过双目,垂在脑后,安静得如同素瓷一般。

    这是承熹元年,端月,一场小雪纷纷扬扬,玉琼当空,萧桓和林熠初识的第一年。

    萧桓在朱红殿门前看着林熠,门外飞雪漫天,梅香阵阵,殿内金炉暖鼎,气息如春。

    眼前的林熠就这么映在他眼里,微微抬起下巴,像是隔着一重锦带望向他,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林熠轻笑着道:“阮寻,我似乎有点离不开你。”

    林熠还说:“你看,我眼睛不好了,耳朵也不行,世人都恨我,除却西横,我只有你了。”

    萧桓心里蓦地一疼,轻轻把他拉到怀里,偌大丹霄宫,偌大的江陵天地间,如同只有他们两个人,飞雪卷入,萦绕在他一身玄色王服上。

    他牵起林熠,打着伞走入江陵雪霰间,五指扣紧林熠的手,漫漫冬日,心中偏却滋生出一株烈日般的扶桑。

    作者有话要说:  讲讲从前的小日子

    第98章 争宠

    萧桓总归是当了皇帝的, 不能每时每刻在身边,林熠也不多问,自己打发时间, 读书听曲儿是再不能了, 打牌也不在他爱好之列,就连去逛花楼, 也未必有姑娘敢伺候一个耳目不灵的人,单单去闻那脂粉味儿, 没得甚么意趣。

    除了让人陪他下下棋, 林熠闲来无事让侍从找了木料和刀具, 摸索着雕刻东西。

    萧桓得知,便让人制了数套特殊的图纸,图样凹凸, 凭手感可识得榫卯形状,便于林熠参考。

    下朝回来,他走到书案边,毫不介意自己批奏折的地方被林熠玩儿出一桌子木屑, 低头瞥见林熠的手被刀伤了,血迹都快干涸,这人跟不知疼一样。

    书案旁还放着坛应笑我, 林熠对这酒情有独钟,若不是太医嘱咐,林熠每天都得喝去半坛。

    萧桓着人取来纱布和药,亲自给他清理手上的伤口。

    侯爷救驾有功, 陛下从来对侯爷关照有加,大小事常常亲力亲为,宫人习以为常,退到一边。

    林熠靠在椅背上任由他给自己处置伤口,笑道:“到底做什么都不大方便了。”

    萧桓握了握他的手,想了想,在他手心写道:“还有我呢。”

    便说到做到,从背后环着林熠,手把手陪他一起做木雕。

    林熠低着头,心里略揪起来,还有你呢,可你是谁呢。

    “每天花这么多时间陪我,旁人没有意见?”林熠不必担心被刻刀伤了手,只随着萧桓的动作摆弄木料。

    萧桓只称,这里做主的是他,让林熠不要多想。

    林熠问道:“阮寻,你有表字么?”

    萧桓顺手放下刻刀,拾起旁边的笔,握着林熠的手在纸上写“缙之”。

    林熠顿了顿,手上主动施力,自己又写了一遍。

    “缙之,你的字与我有缘。”他说,又笑道,“不过那是从前的我。”

    萧桓明白,据说林熠从前爱穿红衣,一身云雾绡绯光冶艳,鲜衣怒马。

    缙,帛赤色也。

    如今的林熠却惯穿一身黑色锦袍,沉静内敛。风霜刀剑打磨,没有磨去他的光芒,而是令他有了另一种璞玉之质,依旧耀眼。

    林熠一开始只是做些中规中矩的东西,后来偏要刻一只蝴蝶,选来选去,用了桑柘木。

    萧桓感觉到林熠渐渐更加依赖他,嘴上不说,每天萧桓忙完了回来,林熠感觉到熟悉的人过来,抬头时嘴角都微微扬起,“缙之,看我把蝶翼打磨出来了”、“缙之,贺西横那臭小子写信来了么”、“缙之……”

    萧桓清楚地知道,林熠并非寻常人,曾经统率数十万兵马,疆场无可匹敌,但身边的林熠偏偏像是养在身边的小狐狸,聪明乖巧,不乏狡黠。

    “缙之,你是同情我么?”林熠问他。

    萧桓在他额头弹了一下,“当世第一大恶人,在下不敢同情。”

    末了还是补了句,“非要说,也该是心疼。”

    “本恶人的命还挺好的。”林熠觉得他温暖的指尖在掌心写的每一笔都留下灼热痕迹,手指收紧,捏了捏萧桓的手,他常开玩笑自称恶人,“临到了了,能有你待我如此,也不算白活一回。”

    林熠是北方人,口音却天然带着点江南味道,在身边低语时便有些慵慵懒懒的,他看不见听不见,等同于世界里只有萧桓。

    猗兰殿的日子平静无波,外面却暗涌一日未停,新皇登基不到半年,诸事还算顺遂,唯独未曾提过一次纳妃立后之事,宫中又人人皆知猗兰殿住着一位侯爷,不是旁人,正是曾经恶名昭著的不义侯。

    门阀世家、新贵老臣,哪一个不是盯着后宫虚位,只等机会与皇上攀亲,整个氏族便能更上一层楼。

    于是萧桓虽已为林熠和林家正名,但外头言论依旧对林熠不友好,浪头一天比一天掀得高,几乎指着林熠脊梁骨说他迷惑君上,僭越规矩,仗着自己救驾之功为所欲为。

    萧桓当朝摔了折子下去:“仗着战功和救驾的功劳?这两件事你们哪个做到了的,再来说他也不迟!”

    效力三代帝王的老丞相于立琛,拄着手杖颤颤巍巍跟到御书房,对萧桓叹气道:“陛下何苦呢?”

    萧桓搁下笔,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目,他也自问,这是图什么?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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