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友生/笑定山河》分卷阅读4

    “涵芝,”秦悯之见陆克礼和周含一起出来,眼神一亮叫了周含一声,而后才一拱手对陆克礼打了招呼:“陆大人费心了。”

    陆克礼回了礼笑笑,“不费心不费心,君子三乐,一乐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二乐俯仰不愧天地本心,三乐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含儿是我的学生,这些只是分内之事。啊,对了,今日既已耽误含儿和秦大人回去,我就不和秦大人客套了。夫人还在家等我,我先走罢。”

    “陆大人走好。”

    “老师慢走。”周含送了陆克礼几步,顺着路走到秦悯之旁边,陆克礼对他们二人摆了摆手。

    秦悯之牵着马和周含并肩而行,“弘文馆附近景色好,在这里站着吹风倒也舒服。”

    周含听他这样说倒笑了,不再说劳烦久等之类的话,“今日不忙?”

    “近日事少,但我猜想你们可能要忙上一段日子。”秦悯之也不骑马,慢悠悠的和周含一起走着,春风料峭,可日光晒得人只想眯着眼犯懒,“昨日早朝卢陵侯有奏入宫,言习州尚阳的旧世家顽固不化蔑视天颜,请陛下新撰《国朝氏族志》,考源氏族盛衰,以正天下世家,明皇室谱牒。”

    周含“哦”了一声,“姜大人将文翰阁的钥匙给了老师,今日不在馆中大概就是因为此事。不过当今的卢陵侯因旧府震毁,迁居尚阳已有三十余年,为何最近才上奏此事?”

    “想必陆大人是去礼部了。卢陵侯以前久居徐阴,尚阳离得远,事不关己他自然不会理会。”秦悯之讽道,“尚阳旧贵不愿嫁娶外姓,如不得已嫁女于外姓,必索巨额聘财以求吓退求亲者。而卢陵侯自仗身为王孙,以为世子求亲,旧贵一定挤破头也想与他当亲家,不料求亲时也被以巨额聘财婉拒了,失了面子。”

    一阵寒风吹过去,周含冷不防被吹了眼睛,双眸一酸含了层水雾,赶忙眨了眨眼,“三代卢陵侯皆住在习州,而习州的尚阳二氏族均起于前朝。及至今日旧氏族若是还能在尚阳为所欲为,一则见其势力,理应警示;二则见卢陵侯不怎么得人心。”

    “昨日退朝时,户部侍郎说习州这三年来年年水患,一路上思量着要上奏,请天子严斥卢陵侯。苏尚书说他却不觉得这水患是卢陵侯失职——苏大人猜想大概只是因为卢陵侯眼睛不大,水如果不淹到尚阳侯府,卢陵侯因着眼小自然是看不见的,他既看不见水患,自然年年不管水利。”秦悯之突然见周含眼眶泛红,捉住了他想要揉眼的手,“去年我在泰阿关吹着了眼睛,灵台寺的苦瓜和尚给了我一盒水波不兴膏,我回去给你找找。”

    “我没事了。”周含微微仰起头睁开眼,一片朦胧里看着秦悯之的脸,鬼使神差伸出左手在他眉心点了一下,留下一个淡淡的红点,然后沉着脸说道,“你脸上有一个东西。”

    秦悯之拎起周含的左手一看,果然见周含的食指指尖上有一点石榴艳丹砂,周含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秦悯之蹭了蹭自己眉心,道:“我可是吏部的紫电霹雳笔,最讲求公道,这笔账我先记下了。不过,想必这是归鹤夫人制的印泥罢,陆学士常常拿来送给好友。”

    “提起师母,我可想不到老师会做出什么来。前几日天还没这么暖和,老师一进馆定要先挂好自己的氅衣,因为师母在那氅衣磨破的衣襟上补了一只鹤。”周含摩挲着手指笑了,“依我看,老师恨不得再不穿那件氅衣,只天天看着就能觉出无比的欢喜。”

    王都里人人除了知道陆元龟之外,还都知道陆元龟娶了王都最会刻印的归鹤夫人。陆克礼经常带着归鹤夫人给他的漳水艾绒印泥,印泥的朱砂里加了金箔、珠粉、冰片,艳胜彤霞不输榴花。陆克礼和周含一起关门前,让周含点了一点品闻色味,还告诉周含这印泥叫圣檀心,色久不掉,沾在手上至少能留一日。

    “陆大人有福气,有夫人等着他回去吃饭。我昨夜回去得晚,路上正想着府中无甚宵夜可吃,忽然闻见了香气,便想起了随风香家的咸金蛋黄糍糕和笋蕨馄饨。”秦悯之捏捏写了一上午字的手腕,“涵芝的眼睛既然没事,你我就先不回府了。可有什么想吃的?”

    周含道:“只要是容顾你想吃的吃食,我便想尝。我要是没记错,随风香家在红绫街上,铺子是临街望楼,可以上去用饭。等夏天的时候他家卖冰凉樱桃酪,稠牛乳里放加了香料并糖一起渍的樱桃,再调上蜂蜜,用冰碗盛着——浮烟应该会喜欢。”

    周含记得秦悯之不嗜甜,除了那次吃花糕居然吃出了甜味外,一般不碰带甜意的吃食。他认识的人里,只有两人不碰甜食,一是秦悯之,一是表姐。他的表姐因幼时意外吃过有毒的糖莲子,险些丧命,所以再也不碰心爱的甜食。可秦悯之似乎是天生不爱甜意。

    周含又道:“随风香家的椿根涅槃兜和盐豉莼羹也不错,上次我错买了甜花糕,一会请容顾吃涅槃兜如何?西晋陆士衡曾说,北方的羊酪比起川左佳味,只算是‘千里莼羹,未下盐豉’,莼菜最好的时候,再请你尝莼羹。”

    秦悯之听完周含那一句自己想吃的他便想尝,只觉得这吹面的风里掺上了桂花甜酒,教人沉醉,“咳咳,其实上次那个花糕,吃着是咸的。因味道不错,所以吃的人心里觉得甜。”

    若是再算上椿根涅槃兜,只觉得更甜。

    而秦悯之果然没说错,几日后弘文馆和集贤殿分领了考订《国朝氏族志》之任。弘文馆分出五位学士赴外州查谱,留在王都的如身兼校书博士的陆克礼,除了要忙《国朝氏族志》编纂,还要与太学争鸣,一馆之中不见闲人。

    《国朝氏族志》考订事毕天已和暖。不久前杏花才含苞枝头,粉白的花偶尔才开一两朵。风暖之后,弘文馆里的杏花已开得极盛,微风一过,落下的花便能扫起一簸箕。其间周含与父亲写过信,已登老师之门三叩九拜成了陆克礼的关门弟子。

    明日《国朝氏族志》将雕版,姜维珍和陆克礼去麟趾馆最后核对版书。麟趾馆在弘文馆正北,二馆之间隔了一个凝碧湖。周含随老师将手本送去麟趾馆,回来时恰好遇上了今年的第二场春雨。

    他走在复道上,春雨细细绵绵下了起来。雨丝斜斜落入一池碧水,细听竟有人倚在池边的一株杏树旁哼歌,隔着重重花影,周含只看见他醉意醺醺的迷离眼神。

    “……江花玉面两相…香风起、白日低,采莲曲……使君迷……”几瓣打湿的杏花落在那人的脸上,那人轻轻舔下了唇上的花瓣。

    “小心!”周含提着心看着他。

    花下的人站直对周含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噗通”一声栽入了一池碧水——不过周含看清了他的长相,他生了一副好相貌,容长脸、弦月眉、瑞凤眼,眼中二分醉三分笑,将风流尽敛在眉梢,由于醉酒颊上飞着淡淡的红,不笑也面胜桃花。

    周含急匆匆往回退下楼跑到池边,那人早就爬了上来。

    “多谢提醒……在下郑琰,表字成晦。晦是……风雨如晦的晦。”在水里泡过之后郑琰显得清醒几分,软着手腕拧了拧**的衣摆,“

    “郑琰?”周含不禁皱起眉头,看他醉成这样,生怕他再掉进水中醉死过去。

    “虎行似病,鹰立似睡,我……看起来醉了,其实心里跟明镜一样。”郑琰伸了个懒腰,脚步不稳。

    周含看他的样子还是赶紧拉住了他,也不在意被弄湿了衣服。

    “我没见过郎君,不知、郎君……如何称呼?”郑琰扶着周含的胳膊歪歪站着,身量与周含相仿,“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便是清风过松、玉振天声……想必骂人也好听。”

    “周含。”周含被郑琰带得脚下不稳,便向后推开了郑琰,郑琰撞在杏树上,雨丝很轻,夹着撞落的一树花瓣笼住了他。

    “周含——?”郑琰拉长了调子念了一声,然后自己痴痴笑了起来,“我有个朋友就是这个名字呢,他妹妹特别好。”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玩家秦悯之获得圣檀心*1

    请选择使用方法:

    a明天邀请周含作画,趁机将圣檀心点到周含眉心上

    b夏天等待周含午睡,趁机将圣檀心点到周含眉心上

    c藏到自己床头,日kk后将圣檀心点到周含眉心上(划掉)

    第8章 08、半肩香

    二月里杏花最早开,挂着晨露的浅淡粉色映着红墙,打眼得紧。再过一阵便有清透的天,微风一吹地上便添一层白,白的多是梨花瓣,铺在地上如同碎琼。

    文华殿在弘文馆西边,墙依旧是红墙,檐下也施金,而檐上以蓝琉璃覆盖。文华殿中有王都十八宝景之一的细花梨云雪,春来之时繁枝半遮住金蓝画檐,景色极妙。姜维珍大清早过文华殿,开了弘文馆的门后赞叹了句路上的梨花胜雪。

    陆克礼平日来的不早,常常是陪归鹤夫人到了画苑再绕过来。这几日夫人想看文华殿的梨花,他就早早起来,送完夫人也早早来了弘文馆。

    他从杏花枝子底下踱进馆门,“和随,若是天公批风挥下满城杏花雨,那弘文馆的杏花落下时,应是一场绛雪。昨日我家夫人对含儿说‘月华溶梨白’,我也忽然觉得这梨花本由月魄凝成,花色空灵溶溶含光,此解倒是甚妙。”

    “真巧,陆大人的含儿我也认得的。”郑琰毫不生疏的跟着陆克礼进了弘文馆的门,把几包贺州珍珠莲子和绽冰龙眼干放在院中的桌上,对陆克礼和姜维珍一拱手,“陆学士、姜馆主,许久不来,久疏问候。郑某人即使身在外州也日日不忘王都,只是不知二位学士可曾思及郑某人?”

    姜维珍拂落了桌上的花,准备等日头盛的时候晒书,听出郑琰的声音也不抬头道:“多谢郑校理,我们几个老头子不知想了你多少次,只盼着你晚回来几个月。”说完哈哈一笑抬起了头。

    陆克礼听完也捋着胡子点了点头,“不过刘大人心心念念盼着郑校理回来。郑校理前一阵把刘大人的无花果树砍了,亏得刘大人去了精舍讲学,而你又离了王都,这才没抓住你。”

    弘文馆的杏花盛极将颓,郑琰伸手折了枝半颓的花,整理好插在了自己并未系上的银兔踏云衣扣中,“哎呀呀,我最近记性不好,竟忘了是哪位大人和我说无花果树需要修剪几次才长得好,哄着我砍了老师的树,陆学士还记得吗?”

    陆克礼听完咳了几声,“郑校理比我年轻得多,年轻人尚且记不住,何况我和姜兄。”

    周含和何连朔自馆外走了进来,黑发用银冠束着,穿一件窄袖的缥色底抹银锦缎衫,雪白的衣领贴着后颈。

    “姜馆主,老师。”周含和何连朔向两位长辈问了安,这才发觉树下还站着一个白净的郎君,微微挑起的眼角蕴着不经意的风流——正是昨日掉在凝碧湖中的郑琰。

    “周含!”郑琰说着侧首看向陆克礼,“陆学士,你的含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耽误你片刻,感激他几句行不行?”

    陆克礼一笑,点点头,“我怕我若是不许,郑校理就要掀了我们弘文馆,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哈哈哈哈,那就多谢陆学士了,赶明我送给您一枝文华殿最好的带露梨花。”郑琰道了谢,见陆克礼放周含和他说话,一整衣袖对周含道:“多谢小周郎日救命之恩,某将长记于心没齿难忘。昨日忘了提,某供职于麟趾馆,因往南方寻青檀皮造纸,已有一月不在王都。而某又见小周郎面善,不知小周郎可否给某一个认识的机会,晌午一同用饭?”

    郑琰装作不认识周含,周含也顺着他的话接了过去,昨天郑琰和一只乌龟一样从池子里爬了出来,周含只是扶了一把,万万算不得救了他的命。周含道:“我看郑大人也觉得面善,而大人既然供职麟趾馆,想必与我以后常见,若要相识也不急在晌午片刻。”

    “小周郎叫我成晦就好。”郑琰退了几步靠着杏树,整了整自己衣扣里的杏花,站直身子笑道:“哈哈哈哈,你竟与我生疏了!”

    “彼此彼此。”周含笑了笑,只觉得郑琰的性子没什么变化。他与郑琰算不上熟识,年少时未得深交,因郑琰的老师与周含的父亲相交甚笃,才有机会见过郑琰其人。周含后来听说王都中有酸甜词画,知道其中的甜便是甜杏公子郑琰。郑琰年纪轻轻已是习艺博士,师从刘鬯,书画皆为一绝,于画功上融湿衣出水飘带当风两种画法,有画人十六描,画人如生,毫发毕肖,只是不知哪年立了誓再不画活人。

    “我并不是特意来弘文馆的,只不过昨日春困在树下午睡,恍惚间竟走到了天边,天边依着云栽了一片红杏,其下有一位仙子,托我今日来弘文馆替她看一看小妹。我本以为只是梦境,不料醒后发现自己竟抱着一枝红杏。仙人之托,不可辜负。花已看过,郑某人告辞了。”郑琰朝姜维珍和陆克礼示意,朝门口走了过去,“改日再见。”

    “成晦慢走。”周含把郑琰送出门,郑琰一伸手拔下插在扣眼中的杏花枝子递了过去。

    “我把这枝杏花还回去了,等结了果子,麻烦小周郎代我转交令妹,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周含接了花枝,郑琰又顺手塞给他一包盐渍梅子,“哈哈哈哈,开个玩笑。我听说小周郎来了王都,以为淑离也回来了。这是我从贺州带回来的梅子,陈膳部说煮到酒里味道不错。你不必送我,我比你认得路。”

    周含谢了郑琰,看他走出巷子便回了馆中,从陆克礼那里又得了一包郑琰送来的龙眼干。

    陆克礼近日忙着审定《十三经》的注疏,傍晚时叫上周含陪他去集贤殿选了几版前朝和大前朝印的《尔雅》。两人往回走在复道上,周含不经意偏头向下看了一眼,昨日郑琰就在这凝碧湖边醉酒掉了下去,今日树下倒是没了喝醉的人。

    周含抱着书走在陆克礼侧后,陆克礼在前面慢慢走着,一袭白襕衫,满身清正,长幞脚垂在脑后随走动恣意轻摆。陆克礼本姓海勒图得,幼时随做生意的祖父来王都,见女帝一统万国来朝,盛世气魄包容百象,便心生敬仰发奋入了太学,后在杜文正公门前顶着雪站了三日,成了文正公的弟子。

    “我当年就是在这样的时节来的王都。第三年的时候,在凝碧湖边见了文正公,那时我就决定,拜文正公为师。”陆克礼止步接过周涵芝怀里的书册,乜了一眼池畔杏林中的隐隐灯火,笑吟吟的接着道:“今日又耽误了你回去,含儿莫跟着我了,年轻人先走罢。”

    “老师慢走。”周含目送陆克礼走远才走了下去,打算从凝碧湖边穿回巷口。凝碧湖的水是青葡萄新醅一般的深碧色,细风残明下,池边的杏花花色浓深几欲沾衣。

    半黑的天上已挂了一钩早月,白日里杏花明灭引人游赏,一地残瓣上孤零零躺着一支从佳人发上滑落的麒麟宝石插梳,金梳恰恰弯如残月——残月黄金梳,公子掇之赠彼姝,周含捡起黄金梳放在了显眼的枝上,打算过杏林从麟趾馆门前回去。

    他拨开被花压得半弯的枝子走着,晌午时嫌发冠沉换了发带束发,而垂在脑后的玄燕穿云发带不慎被枝子挑起,枝上挂了一缕发丝。周含解了发带,见有一人提灯自花下来,惹了半肩残香。

    周含乌黑的瞳仁微微扩散开,惊讶得忘了绑住自己的头发,“容顾?”

    “嗯——”秦悯之见他笑得弯弯的眼,忍不住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发,最终只把灯笼递了过去,“清风随我月下提灯照杏花,等一个一直不回去的人。”

    周含从集贤殿回来走了有一会,早春的晚上天还有些冷,而有人吹着风等了他很久。他将黑发松松绑在脑后,挑起灯笼不着痕迹的凑近秦悯之,“不知道容顾看到谁了,耳朵红了。”

    “风不太暖和,吹得我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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