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是逸景毕竟是一军军长,轻易杀了他在朝中难免引起轩然大波,届时免不了引火烧身,还不如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何况传言逸景对李长铭极尽宠爱,李长铭若死,逸景才是生不如死的那一个,这叫杀人诛心。”
忘熙脚步未停,却回过头来一愣一愣地看着他。
孟千失笑道:“和你说你也不懂。”
“哦……”忘熙问他:“你刚才说,那个人叫什么?衣晋?一斤?”
“是逸景!安逸的逸,风景的景!”
“好耳熟的名字……”忘熙回望身边人一眼,低声呢喃道。
“未免太巧,本官与宰相大人亦是觉得你的名字也有几分耳熟。可你不该见过逸景,我们也不该见过你。”
“唔……”忘熙与孟千闻声回头,只见随行另一人捂着脑袋,痛苦出声。
“七越!”忘熙大惊失色地将人一把扶住,孟千也慌忙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七越你怎么了?”忘熙一事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即便是自己问话,七越也不过是在连连摇头,眉头绞在一处,神情似乎痛苦。
忘熙见他如此,也不再多问,将他放在自己膝头,伸手自腰后摸出一支短笛,徐徐吹响。
孟千原本诧异忘熙这般意欲何为,可当笛声响起,痛苦的七越也逐渐平息。那笛声和着山风轻声响动,看似柔和的背后露出了万千杀机,可其声又是格外寂寥,好像这声音来自最后黄昏的战场,垂垂老矣的白发人走过断壁残垣,踏过尸山血海,处处说着山河破碎,家家等候撕心裂肺,战火燃烧,他的双眼始终凛冽,不过一眼便是刀光剑影,便是措手不及。
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伤与恨。
孟千连忙转过头去,可眼泪已经没入了脚下草堆。
这细微的声响似乎惊动了忘熙。
“你又怎么了?”
“没什么,你的笛声,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忘熙扶起七越,不以为意地问道:“谁啊?”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我也是杀人凶手之一。”
“也是这样杀死的吗?”
“不是,我本想让他英勇战死,算作一份报答,可我最后连这份仁慈都放弃了。”
“夺去别人性命还敢夸口仁慈,你当真恬不知耻。”忘熙嗤之以鼻。
逸景匆匆拿起毛笔蘸了墨水,笔尖才碰上文书便渗出淡淡的清水,其中夹杂细微的黑色线条,像是深林中蛰伏待机的毒蛇,个头不大,毒性不小,他也说不清自己是着了什么魔道,就这么低头呆呆看着那墨丝渗透了文书,将先前墨迹一并染化。
他似乎猛然惊醒,低头去取腰间手帕小心拭去那些清水,以免脏了手中文书。
在堂下左等右等的行晟,看到他这般莫名其妙的举动,出言问道:“你怎么了?”
“无事……不过是忘记研墨了……”
行晟摇摇头,上前两步,拿开他架在砚台上的毛笔,一下一下地磨墨。
“失魂落魄的,有心事?”
“没有”,逸景断然摇头,将手中文书放下,“你还记得黄泉森林吗?”
“又听到了笛声?”行晟停了手上动作问他。
“未曾,只是心中悸动不安,总是想起那片森林,难道是因为一场大火?”
行晟断然摇头:“你并未身临其境,多年小风大浪,不该对此事有所牵挂。”
话一出口,行晟蓦然想起司福罗一族原本世代居于迷城左近,或许与黄泉森林有所联系,可一番深思,他决定莫要提醒逸景此事,而是说道:“或许是近日劳累过度,这份文书营长亟待批示,处理之后便出门走走?下官往蓝营长那处而出,路过七营长的自明阁。”
“也好”,逸景再度拿起手边毛笔,蘸了墨水便是龙飞凤舞,待墨迹风干之后交行晟手中,简单收拾一通随行晟一同出门。
才起身离开主位,正抬脚往堂下去,却又是猛然一次趔趄,尚未反应的行晟伸手不及,就这么看着大军长摔下台去,身躯同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军长?!”
幸而逸景反应及时,以手掌支撑,才不至于头破血流,见行晟前来搀扶,他并未急于起身,而是拽着行晟的手腕,声音低哑说道:“笛声……又是那笛声……”
“这里怎么会!”
“后山传来,扶我过去。”逸景勉力站起身来。
行晟见他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微感不妙,先扶了逸景坐下,自己去取过阁内宝剑长枪,皆尽背负于身后,转头正要伸手去接应逸景时,恰好逸景抬头看了他一眼。
行晟看到了那双完全为猩红颜色占据双眼,如血盆大口,足可将他吞食入腹。
“我的师父……可有告诉过你这该怎么办吗?”
“什么?”逸景只觉头疼欲裂。
“我的师父可说过,当你双目完全猩红之时,该如何救你!”行晟心急如焚。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在劫难逃
“你有没有察觉什么?”
长铭问起这句话之时,楚广良正要伸伸懒腰甩去一天的繁重事务,听得此言便下意识张望一番,只有夕阳余晖,秋叶正晚,这般昏黄的时候,风中尘埃亦是安静降落在长铭的眉睫,可长铭的双眼并未被此情此景迷惑,像是冰冷的刀锋一击划开了天地混沌。
“察觉什么?”楚广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长矛,眼前所见依旧不为所动,他在刹那间尚且以为这日暮晕染了血红。
“杀气。”长铭右手按上了天下飞霜的刀柄,“那种两军对垒的杀气。”
楚广良顿时被他弄得一头雾水,正寻思该以何等表情面对长铭——说时迟,那时快,他已被长铭信手推过一边。
长铭这番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楚广良猝不及防,及其狼狈地摔倒在地,他慌忙回头看去,抬眼便见一白一红两道光芒,仔细望去,长铭早已和另一人刀锋相对,互不相让。
那兵器碰撞的清响这才堪堪落入他的耳中。
“何人放肆?!”楚广良当即站起喝道,长铭却提醒他:“阿良快走!”
楚广良心中咯噔一声响。
他同长铭共事多年,深知李长铭仗着艺高人胆大,素来不惧单打独斗,可唯独一种情况长铭会唤他快快离开——在长铭害怕的情况下。
一人之力不可敌千军万马,楚广良并非不黯事理之人,可眼下那人同长铭不过是在同一人厮杀不休。
他难以相信这世上有谁以武艺令长铭恐惧。
那人装束简单,面容莫约不惑之年,神情呆滞,无喜无悲,可那双猩红的双眼却像是千百年无人得见的妖魔鬼怪一般,说杀意凛凛,却没有丝毫憎恨,说古井无波,却又瞬息置人于死地。他手中的首环刀似乎古朴,并无花哨,然而其上似乎染就千人凉血,戾气非常,比起那双眼睛有过之而无不及,再一细看,才察觉原是刀身通黑,其上几处镶嵌着艳红宝石,美丽又狰狞。
“阿良!”长铭一声呼喊,方才将楚广良自梦中惊醒,眼见杀手刀刃斫过长铭头顶,而长铭仰头闪避,手上却将天下飞霜一分为二,格住刀刃,反手以自己刀刃逼近敌人刀柄,试图抢夺兵器。
楚广良不再多问废话,当下转身奔走。
忘熙藏在树后,呆呆地望着七越的身影。
他身边的孟千想起先前两人举动,始终心里回味无穷。那个分明是呆傻的七越,却在忘熙准备出刀之时,伸手将忘熙拦下,下一刻便同长铭战在一处。那柄首环刀上的厚重泥土不知何时粒粒剥落,显露嗜血杀机。
“他居然拦下你?”孟千试探地询问忘熙。
可忘熙将他的言语置若罔闻,自讨没趣的孟千只好将目光重新落于不远处难舍难分的两人,忽而又看到人影闪动,连忙对忘熙说:“还有人!他要去报信!”
“七越可以应付。”忘熙不以为意第说道。
“这事必须万无一失,七越已经被李长铭牵制……”
孟千所言不错,忘熙再一看去,诧异发觉有人可同七越不相上下。
或者说七越与李长铭各有所长。
他与七越皆非寻常人等,该说是别人眼中的妖孽之辈,虽天生命短,却也可当“所向披靡”。李长铭那厮固然不如七越的刀锋本事,可身法灵活,沉稳应战,总是寻到左闪右躲的空隙,伺机取七越周身要处,若非七越动作势如闪电,只怕挨上李长铭一刀便无力再战。
两人刀锋碰撞之处,皆是水火不相容,忘熙可以见两人缠斗不休,而孟千不过见得两道残影,不辨虚实。
“还有这样的人。”忘熙低声呢喃,转眼去看逃出几步的楚广良,随后手握刀柄,于孟千面前一闪而过,直扑那漏网之鱼。
“呯!——”
眼看就要将楚广良一分为二,前面忽然飞来一物挡下他手中刀刃,而他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另一种异样的感觉,令他失手踉跄,随后那疼痛与暴躁的念头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淹没,双眼炙热滚烫,仿佛煮血灌入其中,不须他人提醒,他也知道自己的双眼又出现了那猩红的颜色。
抬头看去,正有一人怔怔地望着他的双眼,就像是一面镜子,那双同自己一样猩红的眼睛倒映着他最后的绝望。
“唔……”惊魂未定的楚广良还不及细看自己大军长的眼睛,就看他闷哼一声,栽倒在地,而他身后的行晟战栗不休。
当时四下已无声。
直到远处刀兵碰撞的清响在风中奄奄一息,行晟才冲上前去挡在楚广良之前,长剑出鞘,头也不回地叮嘱他道:“带大军长走,不要让任何人来到这里。”
忘熙神色凛然,横刀上前,竟然全不顾那厢的楚广良与逸景,反而同行晟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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