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富贵门户:小温柔乡/三流富贵门户:家族陪酒业》分卷阅读12

    祁侯却笑道:“你何必瞒我?太后与伏依依关系微妙,伏依依若非自请远嫁外藩,下场大概与熊妃无异,只是留下了伏骄男。那伏骄男也是个猖狂的,若安安分分逃亡塞外倒也一世平安,竟然大胆到占山为王,还劫到皇家头上,犯了大罪,那节度使方兴兵剿灭之。若他知道厉害的,死里逃生,也该夹着尾巴做人,却竟假冒圣宗,欺君犯上,哪条不是灭门之罪?”傅天略自认自己也是必死了,故也不必虚与委蛇,只摊开话来说:“若非你与商华令苦苦相逼,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祁侯闻言一怔,又叹道:“商华令的事,倒是出人意料,谁知他竟会有这样的打算?”

    傅天略又冷笑道:“既然这事连你也知道了,想必我也是将死之人了。”祁侯笑道:“这倒未必。”傅天略如只冷道:“母亲误服了毒汤,哪来的毒汤给她误服?她既在迦蓝舍中服侍,那有毒的八神汤自然该是要给‘迦蓝’吃的,不料却给她吃了,故生了这事。想必太后已经知晓,也已动手了,好不好都是要死的。你这样故弄玄虚也没有用,且不必哄我,你以为你花言巧语,我就会误以为你是救星,对你百依百顺了?”祁侯闻言一笑,道:“我要你百依百顺做什么?我偏喜欢你不理我。”傅天略闻言,颇觉恶心,只道:“阁下有病!”

    祁侯却看傅天略仍是弱弱的,便把他按到座位上,又取屏风上的一件衣服给他披上,边说道:“我自然没这个本事,只是峰回路转,有你不知道的。”

    傅天略扭头不看他。祁侯苦笑一下,低头看自己的鞋袜染着傅天略呕吐的秽物,便道:“我这身上也臭,熏着你倒不好。我先回去,你好生歇着。”说着,祁侯便告辞离去。

    看祁侯离去,他心内似遭火焚,也是躁动难安,又听见外头说话,他便掀起帘子,忽见云娘与杏子站在厅外,要帮忙打扫地板,然银山却不让他们进屋伺候。金山看向他们两母子,眼里也有遮不住的怒气。

    傅天略见他们僵持不下,叹了口气,说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么?”那云娘便道:“二爷,可是咱们母子有什么伺候不周到的地方?请二爷明示,我们打死也不冤的。”傅天略仍半边身子隐在纱帘背后,郁郁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各人聚散都是有命的。我明日便让银山将你们的卖身契发还你们,遣散的银子也不短你们的,你们两母子好好过日子去就是了。”云娘闻言,登时淌下泪来:“果然是因为积云那丫头偷盗的事么?我给您磕头就是了!请二爷不要赶走我们!”说着,云娘又跪下来磕头,杏子也忙跟着跪倒。

    傅天略只道:“你们俩母子那么难得的能在一起,怎么不好好去过日子,偏赖在这个地方做奴才?京城不是个好地方,你们离得远远的,方能长命百岁。”说完,傅天略又退回帘内,并不理人了。

    金山倒没好气的,只恨上他们一家,骂道:“二爷不打死你们,是他的恩典,也是你们的福气,如今还肯发送银子,你们还不感恩、麻利的滚蛋!又在二爷跟前点眼,爷爷我第一个打死,你!”云娘自知无可挽回,方带着杏子离去了。杏子也劝云娘道:“如今能拿银子去了,岂不比在此处当奴才更好?为何不舍得?”云娘只摇头叹息,道:“我原来要报他的大恩如今反不能了。如何不伤感?且我又见他身子内里虚弱,外头却强撑精神,又不惜命不保养,如何不悬心呢?”杏子劝道:“他是个大爷呢,多少奇珍吃不得,有他保养的,你操这个心,不如多想法子把丫头找回来吧!”

    他们领了银子便去了,并不知道积云竟就锁在府内,就在西边院子角落的柴房里。金山锁得要紧,这晚到翌日午间,都无人送一茶一饭,积云已颇为虚弱,只躺在柴堆,什么也不念了,只要一碗水。却是突然间,听得门扉渐启,一个仙人般的男子捧着食盒前来。积云挣扎着爬起,睁眼看清,方知道是傅天略,只见傅天略在她身边坐下,积云喉咙干哑,也说不出什么来,只瞪着眼睛,警觉地挪开了一些,却见傅天略拿出了一碗水,放在她身边,柔然说:“入夏了,这儿紧锁着,也怪闷的,吃点八神汤消暑罢。”

    她如今这样,只求吃一滴水,就是马溺也能吃得下,何况是这汤。傅天略将八神汤递到她的嘴边,她仰着脖子便吃下去了,入口好似甘霖一般,不觉咕噜咕噜地吃下了大半碗。傅天略柔然笑着点头,说:“好,好,多吃点。”傅天略的神色是那样柔和,好似春风拂柳一样,积云这样虚弱地斜躺着看他,方知道为何人人都说他长得好看,确实是好的,只是凶的时候也太凶了些。

    积云胡乱想着,抬眼看傅天略,却见傅天略仍直勾勾的看着她,这令她颇不自在,只低着头。傅天略仍坐在这,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更不敢抬头了,只挨着柴堆,深感时光缓缓,却又觉得眼前渐渐的眩晕起来,她原本的脸色颇为灰白,如今却慢慢浸上红色。傅天略眼瞅着她身体忽然抽搐起来,好似被丢到陆地的鱼虾一样,身体剧烈地挣动、打挺、弹跳,忽而起,忽而伏,口里发出嘶哑的哀鸣,那样的凄厉,好似被人掐住了咽喉,过了好一会儿,她这剧烈的动静方渐渐平息下来,犹如煮熟了的虾,挣动弹跳过后,便扭曲的蜷缩起来头足相就,状甚骇人。傅天略刚刚何等冷静,如今忽而怕了起来,看着此女的尸体,突觉恶心,又冲了出柴房,干呕起来。金山、银山守在外头,见傅天略这样,忙推门进去,一看便吓着了。那金山忙说:“二爷何须自己动手做这腌臜事?难道二爷不信我?”傅天略苦笑道:“我不信你,还带你来吗?你个呆子!这事是我做的,以后若有什么,我自己担待。你们只做不知道。”金山闻言,虎目蕴泪,又说:“哪有主子受过、奴才撇清的道理?横竖主仆生死是一处的!”银山闻言,也笑中带泪戏道:“往日金山还说呢,‘主人家做贼,咱们销赃,主人家杀人,咱们埋尸’,不想还成了真的了。”金山也笑了,说:“怪我一张乌鸦嘴,也不知道多说两句好话。我原该说让咱们少爷做状元,咱们也做个拉马的,也是好的。”

    傅天略摇头叹气,只道:“咱们只把这个料理了再说。”金山便说:“我只去取了草席将她卷了,在乱葬岗挖个坑埋掉。”银山却摇头道:“不妥。这死相不寻常,被人看到要闹起来倒不好收拾了。”傅天略又道:“我倒已想好了。”银山便笑道:“还是主人家小心细致。”傅天略叹道:“我做出这样的事,哪里称得上‘小心细致’?秋花入葬的那个绿珠园,是咱们家的产业,里头又都是倡伎的坟墓,都没人问的。就把她葬在菀官那地儿罢。”金山忙道:“可不是么?现成的倒还忘了!”

    傅天略见积云已死,心中的怨气却没消散,竟反似更沉重了,且有心心念念伏骄男的安危,夜不成眠,黎明天刚有些困倦,略眯了一会子,却忽然听见外头敲锣打鼓的,炸得他头痛欲裂,闷闷的起来,却见银山满脸喜色地进屋,笑道:“竟是大喜事!”傅天略倒没心情,只淡淡问道:“什么大喜事?”银山便道:“祁侯说伏骄男必定得救,原来说的是这件。”傅天略听了,脸上的沉重扫了大半,睁大了眼睛问:“什么喜事?”银山笑道:“原来伏依依……该死该死,伏王后从塞外回来了。”傅天略闻言惊愕,说道:“怎么可能?她不是在外藩做王后了么?且那藩王不是在作乱?”银山却道:“伏王后大义灭亲,将藩王毒杀,与其弟伏忍惟率了部众来降,皇帝十分欣喜,封伏忍惟为大将军、伏氏为神圣王后。如今锣鼓喧天,正是迎伏圣后回京呢。”傅天略闻言,心宽了大半,又道:“他们也厉害,不动声色地暗度陈仓,竟回到这儿来了。也怪道祁侯说不能告诉我,事关机要,怕太后也是得知不久,故临时撤手不杀伏骄男。”这伏忍惟仍在边疆助力平乱,伏圣后回京也是有意思。想必太后此刻也只能对伏后以礼相待罢。

    第十回 风尘坊风尘付一炬 富贵楼富贵成几尘

    傅家兄弟苦劝之下,玉郡王终在傅天略弱冠之后住回了郡王府。玉郡王既回去了,问起黄芩来,只说:“我犹记得秋夫人和你说府里用度不足,要把人裁掉的,可裁掉了?”黄芩颇为讶异,说道:“玉郎怎么想起来问这个?”玉郡王讪笑道:“可见我确实是甩手掌柜,偶尔问一两句家事还要被笑。故我也不敢问秋夫人,免得她埋怨。”黄芩笑而不语。一旁伺候的佩环却冷笑道:“郡王还不知道呢?咱这秋夫人规矩大得很,只说如今不比从前,郡王的妻妾也太多了些,但郡王却又不理她们,这有什么趣?又说持家艰难,应该削减,本该与郡王裁夺的,只是郡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回来了也未必有这个心情、精神听这些杂务,便自作主张把这些‘没要紧的侍妾’通通散了,又裁了各房的用度。”玉郡王却不恼,只说:“也罢,既如此了也算了,能省俭就好。我也没这个俸禄撑得起这个家。”黄芩便道:“可不是,也不必弄那烈烈轰轰的样子,够吃够穿便可。”佩环则不好说什么了,荆钗又笑道:“两位郡王妃都这样的大体、贤惠,郡王真是好大的福气。”玉郡王讪笑不语。然他问起这个,原是为了请天浪入府,只道府里若姬妾太多不好,如今狄秋既然散了众人,众人也没异议,他也乐得如此。他又想,如今能有傅天浪就足矣,且以昔日养诸多姬妾的财力物力来供养一个天浪,怕也不算苛待了。

    黄芩见玉郡王似有什么打算,她也猜着了几分,只是不愿言明,便展颜笑道:“你回来的好,秋姐姐那儿也备好了绸缎布料,等着给玉郎赶制新衣,为的是圣女回朝的喜事。”玉郡王听了她的话,才想起这么一件大事来:“可不是么?当年伏依依被择为圣女,在国寺修行,又以圣女之身远嫁,如今又立奇功,据说今上要将她奉为圣后,可见荣宠。只是当年烧杀了伏骄男的事,不知怎么跟她说明才好。”说着,又是愁容满脸。黄芩好言宽慰道:“原是伏骄男犯法在先,有什么的。且伏骄男是伏圣后什么人?伏骄男是她的外甥还是侄儿的?也是隔得远的,且伏骄男才多大她就出嫁了,二人都没怎么见过,哪来什么情分,她也不会留心的。”伏依依为国之圣女,在修行时生的伏骄男,因此,伏骄男的身世是宫闱秘谈,故玉郡王以为黄芩并不知道,便叹道:“哎,你哪里知道?”黄芩以扇遮脸笑道:“那玉郎也别告诉妾身,妾身也懒怠知道。”玉郡王素知她爱清静,便笑着答应了,又往狄秋房里去。

    玉郡王生性温厚,狄秋略卖了可怜处,玉郡王的气便也全消了,只当她任性惯了,并非恶毒之人,只是一时生气口不择言,她如今知错,便不计较。且他又自愧多日不回府,便对狄秋格外温柔些,狄秋喜不自胜,只道:“郡王果然是这样的心慈意软,见面三分情,和傅天浪一起就和傅天浪好,和我一起就和我好。”故狄秋便满以为,只要绊住玉郡王的身子就能绊住他的心了。玉郡王不知道她的心意,还以为她慈软了些,以后天浪入府了都能和气。

    不过一个月,玉郡王的绣服便赶了出来,好趁着宫中夏宴。宫宴无聊,玉郡王附和了一下,离宫后便直奔了天浪住处。如今夏日炎炎,傅天浪也贪凉,与傅天略在竹影下纳凉吃茶,摇扇闲聊,却见玉郡王满头大汗的来了。傅天略笑着起身,说道:“拜见郡王爷。”玉郡王见傅天略已弱冠,故发梳在玉冠中,更显得俊逸,却见他一身鸦黑暗花纱衣,反衬得肤色白如霜雪。玉郡王便道:“傅二看起来倒清减了些。”傅天浪便道:“我看着也是。”傅天略笑道:“天气热,吃不下东西,因此瘦了。”玉郡王又打量他,只说:“我记得你系穿红着绿的,怎么倒一身肃静的,且连那些金银珠宝也不戴了?”傅天略便道:“如今年纪大了,还似小子那样穿得五颜六色的,岂不惹人笑话?”玉郡王便笑道:“我看你这样倒比那样好看得多。”傅天略不欲多言,又说:“我看郡王今日也穿得很好。”玉郡王叹道:“快别提了!这些打扮真是热死人!”边说边脱外袍。傅天浪便问道:“是什么宴会?”

    玉郡王便道:“伏圣后的亲兄弟又立功了,皇帝颇为欣喜,故而设宴,又让伏后与太后相见。她们是老相识了。”傅天略不觉留了心,只道:“她们可说了什么体己话?”玉郡王笑道:“当着众人说什么体己话?只是伏圣后原为修道人,闻说迦蓝圣宗返京,故要请迦蓝入圣宫**,皇太后虽然想留住迦蓝,也不好多番推辞,已应承了。”傅天略闻言,心里落下大石,脸上微露喜色。傅天浪也颇为喜悦,只道:“想必伏圣后定能和迦蓝好好叙经。”玉郡王笑道:“那也是他们的事,不与咱们相干。我只想与你叙。”傅天略闻言,便笑道:“我教坊还有事,先失陪了。”傅天略便告退了,与金山、银山一并行远了。

    那傅天浪与玉郡王并肩纳凉,那玉郡王又说:“说纳凉,哪儿都不上咱们府上好。”傅天浪也不答话,便岔开话头,喊道:“云枕呢?”云枕方从不远处走来,笑道:“老爷什么吩咐?”傅天浪说道:“让你去办的事怎么了?也不来回一声。”云枕笑道:“原是要回的,只是见郡王来了,不敢打扰。”玉郡王笑道:“你我有什么好避忌的,你家主人要你办什么事了?”云枕便道:“为的是秋花的生忌。”玉郡王闻言,脸色微变,只道:“我倒忘了。”傅天浪起身,说道:“咱们也去祭一下她罢。”

    教坊的倡伎大多命薄如纸,年轻时虽历尽繁华,但多有死无葬身之地的,也无亲人认领,故都葬入绿珠园。傅天浪日前念起秋花,便与玉郡王一同到绿珠园行祭奠之事,且云枕已将一应物品备好,傅天浪与玉郡王到了绿珠园,便烧纸跪拜,垂泪叹息,不在话下。

    傅天略得知兄长与玉郡王去了绿珠园,竟有些心虚起来。银山知其意,便说:“他们去秋花那儿,秋花那儿是好地方。另外那儿颇为偏僻,闲逛也逛不到那儿去的。”傅天略方安心些,又道:“还是我自己心虚。”

    那玉郡王与傅天浪拜过了秋花,那傅天浪又对守墓奴人说道:“我听说有个莞官是新近去了的,葬在哪儿?”那守墓奴人便引他去了。这一路倒是偏僻荒芜,原来秋花在园心葬着,时常修缮整理,但倒园边上的后山,颇为荒芜,无人料理,好似乱葬岗一样。傅天浪看见了,也不觉有些恼怒,只道:“怎么这样?”那奴人忙跪倒,又道:“二爷吩咐了,说后山的有他的天然处,不要多费心修缮、看守,方如此的!”傅天浪叹道:“他必然是为了省检银子,才如此的。”玉郡王又劝道:“傅卿不必动气,傅二有这么一个大家业要支撑的,自然有照顾不到之处,你身为兄长,也该多多体谅。”傅天浪笑道:“可不是么!我看他最近很没精神,问他又不说。他是我的亲弟弟,我难道不知道心疼?如今竟不忍责备他了。”说着,傅天浪又命云枕取了银子打赏奴人,说道:“你们如今得空,且先清理修缮。”那奴人见了银子,又见是郡王、天浪吩咐,自然十分殷勤,连忙说道:“奴马上喊人来办。”一时间,这人迹罕至的后山便来了十个八个劳工,拿着锄头、铲子、镰刀等物,都在烈日下挥汗如雨。

    玉郡王又说:“日头毒辣,咱们还是先回去罢。”傅天浪唯恐自己走了,这些奴人又懒怠干活,便说道:“难得出门一趟,也不想这样回去了。我看这后山的景致还不错,虽然有些炎热,但咱们到边上的凉亭坐着,吹吹山风也很惬意。”玉郡王笑道:“好。”二人便至凉亭里坐下,仆人忙来摇扇、奉茶,伺候打叠。傅天浪又说:“那些工人也辛苦,要给他们茶水。”云枕便道:“那是自然的。”

    众人锄了半天,忽然听见一声惊呼,那儿都骚动起来。那傅天浪忙命人去看,云枕便去看了,回来时神色也颇为慌张,只道:“里头有处竟没杂草,又泥土有新近翻动的样子,有个奴人觉得奇怪,便去挖掘,里面竟有一具不知道的女尸。”那玉郡王却道:“这儿有尸体有什么稀奇的?怕是教坊有奴人新近病死了,也没告诉你们罢。”云枕却道:“那女尸头足相就,是被毒死的。”闻言,傅天浪和玉郡王听了,也都脸色大变。

    云枕又道:“我们只怕是有人毒害了人,在这儿埋尸了,正没主意呢。”玉郡王却道:“人命关天,还是先报官罢。”傅天浪便道:“这是自然的。”云枕便带了掘出尸体的奴人报官去了。

    这事也是报到了京城的狄判官处,他原细审过积云案,如今见了尸,一下认出了是积云,又闻说是死在了傅家教坊的墓园,故已猜出了凶手,一时十分得意,又报给了狄秋邀功。狄秋闻言,喜不自胜,只道:“正要找他呢,他反将把柄递到咱们手上来。可见是天要亡他,不是我要逼死他。”那判官却说:“只是这事怕牵扯到伏骄男,如今他是动不得的。”狄秋却道:“这有什么,只说那个姓傅的逼良为娼,她誓死不从被杀了就行了。到底人是他杀的,也不算冤枉他。”

    傅天浪只道自己的弟弟平日嚣张跋扈是有的,但从不疑心他会杀人,故不曾多心,只道这教坊上下几百人,鱼龙混杂,出了什么歹人,借机掩埋也是有的。这尸体挖了,傅天浪却总是心神不宁,一个人独自凭栏,看着夏日微风中层层叠叠的竹叶浮动,好似一片碧青的浪。将近傍晚,却见青色的竹林中钻出一个黑色的人影,步态阑珊,似受伤的寒鸦。

    那人走近,原是傅天略。傅天浪见傅天略的脸色比早上犹为苍白,忙道:“你是怎么了?”傅天略只道:“我自小遭离丧,都是长兄为父,待我恩重如山。我虽然贪利忘义,但对您的恩德是片刻不敢忘的,只恨此身单弱,无以为报。”傅天浪忽听得他这样哀切的言辞,也心痛起来,只道:“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傅天略又叹道:“我这人做过许多坏事,却从不后悔,最悔的反而是自己做的好事。想必是上天不肯让我从善。”傅天浪听他这等言辞,十分心惊,只道:“略儿,你到底是怎么了?”傅天略便道:“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但求兄长一事。”说着,傅天略双膝一弯,便跪倒在地,对天浪再拜。天浪忙要扶他,又说:“你这样倒吓着我了!”傅天略满心酸楚,眼中却竟滴不出一滴泪来。他又挺起身板来,跪着捧出了一封口密信,道:“我有一事,事关玉郡王府的命脉,须得是玉郡王亲启,请兄长把此信亲手交给他。事关重大,我只能托付兄长,若是旁人,我是断然不敢信的。”傅天浪闻言,颇为纳罕,只道:“是什么事?这样要紧?”傅天略道:“兄长请立即送信,事不宜迟。”傅天浪见他言辞恳切,也不忍拒绝,便取了信,与云枕一同赶往了玉郡王府。

    说起来,这还是傅天浪头一回到玉郡王府来。这玉郡王府高门大户,气派不凡,傅天浪从轿上下来,与云枕一同奔到了门前,那守卫见傅天浪似是贵人,便客气地问他来历。傅天浪忙报了姓名,只要见玉郡王。那守卫听得他是傅天浪,又十分惊讶,却道:“郡王并未回府。”傅天浪便急忙问道:“那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那守卫又说:“小人如何知道?”傅天浪思忖一下,又道:“那请为我通传,看能否见得上郡王妃?”守卫却道:“你要求见哪一位郡王妃?”傅天浪想起郡王常说黄氏贤淑、狄氏骄纵,便道:“黄郡王妃。”守卫却道:“芩夫人素日又不爱见人的,且府里管事的都是狄夫人,你不如见狄夫人,怕还容易些。”傅天浪却道:“但求大哥通传一声。”便又赏了银子,那守卫收了银子,又因知道傅天浪与郡王关系匪浅,只好答应了,又说:“芩夫人内敛好静,未必肯见你。”

    不想,过了一阵子,那守卫回来又说:“公子果然是有脸面的,芩夫人有请。”傅天浪方请人引路,一路走进了外书房,却见外书房种满竹子,又有阁楼,竟与自家的阁楼十分相似,不禁纳罕:“不想金玉有这个心。”他又上了楼。因女主人见外客,故四面开门,廊上站着书童、侍人,黄芩一身水绿色纱衣,斜倚美人榻上,手里摇着团扇,傅天浪观她是貌若西子,状如太真,眉如远山,目似含情,真是个大美人。傅天浪却也顾不上欣赏她的美貌,只拜见了她,正要说话,却听见外头侍从们猛地下拜,给秋夫人请安。那傅天浪扭头一看,又见一华衣美妇款步而来,脸上略带嗔色,见了傅天浪,只是冷笑。傅天浪也忙拜见了她。

    狄秋方笑道:“我可受不起!听说你见了郡王也不拜的,我什么身份,哪敢消受呢?”傅天浪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不敢”。狄秋缓缓落座,并不令傅天浪平身,只要他跪着。黄芩便道:“姐姐跟你说笑呢,快起来吧。”说着,黄芩又赐坐。傅天浪只站了起身,却不敢坐,只道:“鄙人此番前来,是有要事见玉郡王的。只是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狄秋闻言,冷笑道:“好笑、好笑!从来都是我们问他去哪儿的,你反来问我们!”黄芩便道:“玉郡王今日赴宴出门,至今未回。若不在你那儿,大约是回了尊王府罢。若有什么事,不嫌弃咱们妇道人家的话,和咱们说也是一样的。”傅天浪苦笑道:“怎敢?怎敢?多谢郡王妃赐教,那鄙人便去尊王府便是。”说着,傅天浪便要告辞,狄秋却冷道:“你倒是来去自如的。想必玉郡王不在你那儿,就必定要在咱们府上,否则就是要你去闹的。”

    傅天浪又道:“不敢。”狄秋厉色道:“我劝你消停些,自己没脸犯了人命官司,要来求郡王摆平。难为你张得开口,真是恬不知耻,我也为你羞愧。”傅天浪闻言,颇为惊愕,只道:“夫人所言实在令人惊心,可鄙人实在不明白。”狄秋便道:“你少装模作样,我已知道,你们两兄弟蛇蝎心肠,把连积云毒死了,如今事发,又要郡王给你遮羞,我们可不干这样的脏活,你自己滚回去,等死去吧!”傅天浪不想狄秋一个闺秀说话如此粗鲁,更不明狄秋所言何事,听得是云遮雾罩的,只是又想起刚才傅天略的形容,倒是和狄秋这话对了景,不觉心凉了半截。黄芩闻言,不觉脸露惊异之色,只道:“姐姐这话,不但傅教习听不明白,连妹妹也听不明白。”狄秋冷笑道:“这也是有妹妹的功劳。若不是妹妹将连积云送回傅家,连积云哪里就至于横死了?如今这尸首竟在傅家的地方被奴人挖了出来,这案又落在审讯过连积云的判官手里,可见是有天道循环的。”黄芩一时也惊住了。这傅天浪却道:“郡王妃这话差矣。这地是因我吩咐才挖的,若是我杀人埋尸,我又叫十来个人来挖,岂不是自掘坟墓?”狄秋便道:“那想必是你们兄弟阋墙,弟弟不肯信你,不告诉你,你才挖了他的。”这话正正说中傅天浪胸怀,傅天浪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煞白了一张脸。黄芩见他这样,只道:“咱们都是闺中妇人,不知道外头的事,也不好胡说。他既要找郡王,大概是有什么事,咱们难道还绑着他不让去么?”狄秋道:“妹妹心肠也太慈软了些。我这样也是为了咱们郡王,若因他们的卑鄙事玷污了郡王的名声,或是带累了郡王,这可怎么是好?”黄芩却道:“姐姐说得很是。只是这傅天浪虽然是郡王的好友,但到底是个男客,又是外客,你我倒不便留他。若姐姐吩咐完了,还是叫他快走才是。”听着黄芩这话,狄秋也不好说什么,冷哼一声,暗道:“还以为是什么九尾狐狸托生的,如今看来,不外如是。”便放他告退了。

    傅天浪告退后,狄秋脸上更是颜色不好,黄芩见她不肯走,必然是要发作,便另众人退下,且将屏门关上。果不其然,见众人退去后,狄秋已站了起身,大有兴师问罪之势,只道:“好妹妹,我原以为你书读得多,腹中是有计算的,不想你还只是一味附着郡王的心,任他怎么浪着也不管的。不管也罢,还要助他,助他也罢,还助他在外头养着的兔儿爷,这兔儿爷欺君罔上、杀人害命,你倒仍护着!这样说来,咱们府因这兔儿爷受罪,也是有你的。”黄芩仍笑道:“姐姐说我书读得多,但却不然,我听了一派话,到底不明白什么叫‘兔儿爷’的,还要请教姐姐呢。”狄秋从小任性,如今当家后更是泼辣,且也常见人,故嘴里总能说些粗鄙言语,郡王爷偶尔听见她骂人也颇觉惊愕的。他又说:“一个闺秀哪有说这些的?能听懂都没几个。”狄秋没想到黄芩如此反说一句,倒显得她的失礼。故狄秋更是恼羞成怒,说道:“妹妹少避重就轻,我们说的可是正事!积云那丫头难道不是你送回去的?她也是可怜,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竟还自投罗网,没想到你竟这样狠心,推她去死。你如今听了她的死信,倒还很淡定,真是凡人所不能及。”黄芩便说:“我为什么要放了她?姐姐是听谁说的?”狄秋冷道:“你死口不认,我也没办法。只是现在是人命官司,官府不会不理的,而且这案子正好碰咱们头上,积云所言自然不能上诉于官府,但是这傅家罪犯滔天,也是板上钉钉的。”黄芩笑道:“这事听着骇人,可却没凭没证的,毕竟人命官司,总不能浑说的。”狄秋也笑了,说:“这个没凭证也无所谓,只要有嫌疑,官府拉队去抄家,总会要有大罪的。”黄芩一听便明白了,要明证傅家兄弟毒杀积云未必容易,但郡王宠爱傅天浪,他们家里怕有许多逾制的官用之物,怕还有皇室贡品,这逾制僭越之罪可大可小,若狄秋等人利用太后的愤恨,颇能将他们治死。

    黄芩不觉变了脸色。那狄秋见她如此,也不觉得意:“妹妹总是云淡风轻的,不想也有风云变色之时。该不会是你也恋上了傅家兄弟的美色吧?”黄芩冷道:“姐姐可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口不择言有**份。”狄秋见她有怒容,更为得意了,说道:“你我自然都是有身份的,怎么好跟他们一起比?你若是个好的,也该跟我一同欢庆,免得郡王爷被带坏了。”黄芩却厉色道:“你若告傅家兄弟‘僭越’,他们若说东西是郡王爷赏的,难道旁人不顺势告一把郡王爷‘僭越’?这罪名倒加到咱们府头上了。姐姐不要费力不讨好,搬起石头来,倒砸了自己的脚!”狄秋闻言,冷笑道:“你不必唬我!我早听说了,你当年写词谱曲让皇后娘娘分散子弟填词,暗地是为了择优者为婿。是郡王爷得了选,如今方知道,那阙词是郡王爷找傅天浪代笔的,想必也是起了出墙的心思。真是自甘堕落!”黄芩闻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咬紧嘴唇说不出话来。狄秋见她如此,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方施施然离去,只要等着看傅家兄弟怎么死。

    且说傅天浪离了郡王府,心里总是说不出的难受,却又想起傅天略那离愁别绪之言,心中忽惊,从袖里取出险些被汗濡湿的信来,私自拆开了,只展开一看,真真心惊,原来这信上空无一字,傅天浪只暗叫不妙,忙命车驾回府。那马车轮子忙忙的滚动,一路往花街驶去,却未至花街,已听得人群骚动,哭声震天,傅天浪掀起车帘,忽见眼前天色将晚,远远的云已是深色,却染上了灿烂红光,然而这红光非晚霞,却是火光冲天。那云枕已问了人,满头大汗地回道:“不好了!咱们教坊后院起火了!”傅天浪脸色大变,忙让车夫快快的往教坊那儿去,那车夫却说:“好大爷,你别坑我了,那儿失火了,马车怎么过得去?”傅天浪忙下了马车,只要步行回去。那云枕却道:“那儿正救火呢,人多晦气重,主人家身子弱,过去怎么好?”傅天浪却含泪道:“我弟弟还在里面,我怎么不过去!”

    云枕又道:“还有金山、银山在,横竖会护着二爷的。若他们护不住,老爷去了又有什么法子?如今倒是先去尊王府寻玉郡王为上。”傅天浪只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踌躇不休,忽然看见前方一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颇秀美的一个男子,那云枕也眼尖,认出了是祁侯,便先喊了几声来,祁侯也是耳尖,听了声音便回过头来,方看见傅天浪及云枕,忙跳下马来,走到他们跟前,又说:“你们无恙就好了。”傅天浪慌道:“咱们一同去教坊罢!”祁侯笑道:“我刚从那儿回来,已把你二弟救出来了。他现已送医,你别慌。”傅天浪方安心了些,那祁侯却说:“只是尊王府那儿……也罢,你先去看你弟弟罢。”傅天浪一听,又慌了起来,问道:“尊王府怎么了?”祁侯笑道:“也没什么。今天午宴玉郡王走得早,故而不知道。大概是有个妃子像是死在了尊王妃歇凉的小屋里,皇太后说要查明白,便扣住了尊王妃不让她离宫。”傅天浪闻言十分心惊,又道:“怪不得一时玉郡王竟没了影儿,该不会是为了这事?”那祁侯又道:“哎,还说呢,玉郡王一听说这事就往宫里赶着去了,不知现在出宫了没。”傅天浪猛然听出了蹊跷,只道:“想必不是他府里人告诉他的罢?”祁侯闻言,也瞧了傅天浪一眼,坦然笑道:“是我告诉他的。”傅天浪听了这话,又看向祁侯那玉一般的脸庞,不觉心里生了恐怖,又想起玉郡王、傅天略的安危来,更是五内火焚一般。祁侯仍笑道:“你是进不去皇宫的,倒不如先看看令弟?”傅天浪只好答应了,便随之回了祁侯府安顿。

    这一路上,傅天浪又问:“祁侯是什么时候来教坊的?倒来得巧。”祁侯也叹了一口气,说:“可不是,晚些可不行了。我原是听说了绿珠园挖出了女尸的事,担心你弟弟,才急忙赶来了,也幸好赶得上。”天浪不语,心里暗道:“略儿必然是用假信骗我离开,再烧了教坊,大概还有自尽轻生的念头,幸而被祁侯救了。只是这祁侯也并非善类,究竟令人难安。”

    祁侯府上气象与郡王府大不相同,没什么富贵气象,倒是清清雅雅的。傅天浪住了进去,方觉得自己被祁侯拿住了,竟不得出门,又不能见到傅天略。傅天浪在这儿住了将近一个月,除伺候的仆从及来号脉的大夫,再没见过第二个人。日子一日比一日炎热,傅天浪也一日比一日的心焦,夜不成寐,坐卧不安,便是云枕偶尔劝两句,他虽嘴里答应着,但耳朵其实也听不进去。云枕哪里不知道,只说:“你既如此,更应心宽,否则玉郡王及略二爷更难熬了。”傅天浪听了这话,触动心神,幽幽叹道:“我哪里不知?”只是红了眼眶。此时忽见一个小厮跑了进来,傅天浪忙强忍惫色,淡然笑道:“可是侯爷跟前的德子么?”德子笑道:“难得傅爷认得小人,真是小人的福气。”傅天浪又道:“你是侯爷亲近的人,也是贵人了,我怎么不认得?如今你来,可是侯爷有什么吩咐?”德子笑道:“今日是夏节了,请傅爷到神堂拜一拜除祟。”傅天浪闻言,笑道:“我在这儿日日坐着,倒是日子也忘了。幸亏侯爷惦记着。”说着,傅天浪便随德子往侯府神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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