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春生[重生]》分卷阅读48

    他们从派镇出发,经过松林口来到拉格,下一站就是传说中险象环生的多雄拉山。已经跋涉过的那段路途虽然艰辛,但算不上凶险,真正难走的是前面的路。加入到纪录片拍摄组的人无一不是自愿,来之前也都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多数人还是抱着乐观的心态,认为灾祸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一路走来心情也算轻快。

    五六月是多雄拉山上积雪正厚的时节,喻宵没法不去考虑最坏的情况。

    最坏的情况就是葬身雪山。对一个人来说,如果“生”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那么“死”也不见得是一件多么值得恐惧的事。

    喻宵并不惧怕死亡,因而他此时的心情也相当敞亮。尽管这种敞亮跟小陈的敞亮不是同一种。

    两人出了旅馆,头顶是湛蓝如洗的苍穹,云山雾海触手可及,空茫缥缈,宛如帝乡。常年生活在都市里的人,很少与不事雕琢的自然这般亲近过。

    从上飞机开始,喻宵就几乎没有碰过手机。他困倦得很,在来的路上睡了很久,做了一个绵长但记不清内容的梦,醒来之后就发现他已经来到了晴空万里的拉萨。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大好艳阳天,似乎预示着他们这一行会邂逅许多旖旎好风光。

    喻宵跟小陈一边缓缓踱步,一边随手拍照。小陈习惯了喻宵的寡言,便自觉地不怎么跟他交谈,倒也不尴尬,反而自在。

    走了一路,离旅馆已经有一段距离,两人便开始折返。走在临近目的地的小径上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开始翻看刚刚拍下的照片。

    喻宵以前拍的照片都备份在电脑和移动硬盘里,手机里照片不多,只有寥寥几十张,加上今天拍的才堪堪凑满一百。

    他一张一张地往前翻看,山光水色都看尽之后,一张与此地风景无涉的照片赫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某一天黄昏时的景象。天上飘着小雨,夹了点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雪絮,悄然无声地落在石板路上。一人正从巷子口气定神闲地踏雨而来,脸庞微仰,似乎正在盯着楼上的某扇窗户看,面貌清俊,眉目温柔,唇边挂着一抹浅淡的笑,那笑里似有丝丝缕缕的暖意化开来。

    那是喻宵发烧那天偷偷拍的归家的顾停云。

    顾停云。这名字如同一个咒语。

    喻宵手一颤,手机差点滑下去。他停下脚步,定在原地不动了。

    小陈转头疑惑地看他,“组长,怎么了?”

    喻宵摇了摇头,嘴唇抿成一条线,嘴角往下垮了垮。

    “没事,走吧。”

    他跟上去,继续默不作声地向前走,夕照笼罩四围的层峦叠嶂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生起,顺着脚踝一路攀升到心脏,刚才的平静和快意都被它排挤了出去,只剩下一片苍茫,如同此时向晚的天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尾音略微颤抖。

    他不畏惧死亡,甚至很乐意永远地长眠在这片伟岸的大地上。

    他害怕的是,在某一瞬间,他惊觉这里不可能是他漂泊一生终须回归的原乡。

    这一瞬间就在刚刚发生了。

    他的原乡不在这里,也不在他毅然决然远离的南方城市。本无原乡。

    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解求之不得的苦。所以他不畏惧死亡。

    想穿这一点的时候,他恍然看到夜色如硕大的钟罩般压了下来,把他囚困在这一片陌生的高原上,四周一片漆黑,他只能看到一颗很小的、银白色的星星,高悬在寂寥的夜空上。

    顾停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过日子了。房子不大,他一个人住也刚好,但他偏偏就是觉得它的主人应该是两位,否则就显得很空旷。

    上班前、下班后,他应该都能在这间屋子里见到一个人才对。否则吃饭、洗澡、看电视、睡觉,好像都不对。日子过得不像日子,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今天是喻宵离开的第三天。他已经把喻宵临走前给他的u盘里的东西看了数不清多少遍。

    那是一个三分钟的短视频,主角是他。他骑车穿过梧桐大道、他在夕阳下回头茫然地看向镜头、他拿着话筒尴尬地笑、他抱着书慢慢地走远。镜头下的自己看一遍或许有趣味,但看多之后便腻了。然而每当他猜想喻宵制作这个视频的心境时,每一帧都好像只剩下了喻宵专注地盯着屏幕的样子、微微皱眉的样子、秘密被人知晓时坐立不安的样子,没有他自己,没有夕阳,没有梧桐叶。

    而背景音乐的每一句歌词,似乎都在预言着一个美丽而终究不得圆满的故事。

    “落叶秋,风隐忧,吹散蝉儿吱吱不休。望天空,云依旧,我深知你从未停留。”

    “黄桷树,樟子松,忽而旋落招引秋虫。旧藤席,起鼾声,一场秋雨搁置了梦。”

    “时间碾过夏末,风起云涌,一晃时光已入秋。你已不再是我梦寐以求,该是我另一种拥有。”[1]

    他看完这个视频的时候,忽然明白,喻宵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

    喻宵把所有能够当做两人相识一场的纪念的东西都留给了他,自己什么也没留下,如他所愿,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走。

    沉香手串负载的是他们从年少初遇到经年后重逢期间的十二年时光,以顾停云为主角的短视频是他们成为室友后共度过一年的物证。然而这两件东西看起来都只跟顾停云有关,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寂寞地置身事外。

    那位主角把所有怀念的东西都抛在了身后,包括一生仅此一次的、矢志不渝的、他误以为一厢情愿的恋慕。

    顾停云身边只剩下了一件东西,能够让他在想起喻宵的时候,不至于觉得太孤单。

    说来是巧,这也是一张当事人不知其存在的照片。老门东的夕阳下,镜头里的人因顾停云的一句玩笑话而笑弯了眼,那是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笑容,爽朗快乐,活泼生动,遗憾的是拍摄者的抓拍技术太差,让这张千金难求的笑颜模糊在了镜头下,只能大致辨认出他的五官。

    暮色柔和,余晖如霰。景中人是心上人。

    那是一张很清雅很好看的脸,属于一个安静而温柔的男人,只不过他的这份温柔太不着痕迹,以至于顾停云在遥远的千里外思念起他的时候,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几句他说过的温存话。

    他们两人之间,一点相爱过的痕迹都没有。因为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憾然收场。

    这一天夜里,顾停云如何也无法入睡,于是披衣起身,独坐在灯下,翻开一本空白的笔记本,开始信马由缰地写字。

    2017年5月14日。

    他写下第一行字。

    现在是夜里十二点半,我睡不着,跟远在千里外的喻先生随便说几句话。

    喻先生,今年是我行走人间的第二十九个年头。这二十九年里,我有过两件很后悔的事。一是与至亲相龃龉,二是一度所托非人。所幸这两件现今已云淡风轻,不足为道。

    但后来又有了第三件。这一件,我恐怕永远也不能释怀。

    你带着行囊离去的那一天,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拉住你,告诉你我同样执着于你,我早就愿意与你相守,我不希望你离去。

    这就是那第三件。

    你不要奇怪我用“同样”这个词。我知道你喜欢我。你说我厚脸皮也好,妄想症也罢,我就是知道你喜欢我。

    对不起,是我让你误会,让你以为我是因为你喜欢我,才勉强自己去试着接受你。是我一再退避,才让你言不由衷。

    但是阿宵,我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才喜欢你的。

    我要是知道我现在会这么喜欢你,恨不得那一年在便利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向你表白。

    我迟钝且愚笨。我自私且懦弱。我迟到了十三年。我喜欢你,坦诚而热烈,只是如今看来,已经不合时宜。我错过你。

    你还会回来吗?

    我在家里等你回来。祝平安。

    他合上本子,拿起手机,发出去一条短信,写的是日记的最后三个字。

    一直等了整整两天,也没有收到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1]孟凡明《知秋》。

    第40章 惊雷

    爬雪山的前一夜,喻宵被同事拉着喝了几杯酒,头昏脑涨,回到房间之后刚沾到床,就枕着拉格潺潺的溪水声进入了梦乡。

    夜里下了一场雨,雨在檐下织成了帘。雨滴如珍珠般散落一地,无声地飞溅开来。

    风从山顶呼啸而过。小径上繁盛的红薯藤叶掩映着小小的拉格旅馆,里面安睡着即将踏上险途的人们。

    刚入睡没多久,窗外一道炸雷劈响,同室的两人都被惊醒了过来。喻宵还没有完全恢复清醒,竟条件反射般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似乎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环顾四周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干脆在原地手足无措地转起了圈。

    小陈看到喻宵这副反常的样子,心生疑窦,从床上坐起来,试探着唤了一声:“组长?”

    喻宵闻言站住了,定定地看向他。窗帘没有拉,借着屋外的微光,小陈看到喻宵脸色煞白,表情惊惶,上下嘴唇皮微微颤抖着,抬起一只脚要往他这边跨,还没落地就又收了回去,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那眼神空洞而茫然,像是被魇住了,神思还没回到身体里来。

    他担心地问道:“组长,你怎么了?”

    喻宵往后退了几步,撞在床沿上,失了重心,向后倒去。触及到床榻的时候,忽然把自己整个人卷进了被子里去,连脑袋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小陈依稀看到那一团被子在微微地颤抖。

    莫非小时候被雷声吓过,留下了心理阴影,理智又被酒精洗劫了去,所以现在才会有这一系列的异常举动?

    他暗自思忖着下了床,蹑手蹑脚走到喻宵床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那团被子,轻声说:“组长,没事了,雷劈不到我们的。”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触碰似乎让喻宵惊吓更甚,抖得更厉害了。

    小陈慌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被子总算不抖了。喻宵从被子里探出一个汗津津的头,小陈凑近一看,愣住了。

    他就说不该强行灌组长酒的!现在可好,被一道雷吓哭了。

    他非常自觉地竖三指对天起誓:“组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喻宵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凑近一些,问:“啊?你说什么?”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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