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分卷阅读87

    晋王像是被人狠狠掌掴,前一刻犹是张狂得意,这一瞬张狂得意都被冻结在脸上。他僵硬地扭过头,双目圆睁,语气凝滞:“你说什么?”

    卫秀笑意讥讽,却不答话。分明是如此孱弱风雅的一个人,此时落在晋王眼中,却与索命的幽魂那般,使人从心底升起寒意。

    他又往上挪了挪视线,去看濮阳。

    濮阳也不说话。

    晋王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来自地底的森冷,让他在这炎炎夏日,浑身发寒。若是金吾卫坚持不归顺,这座让他得意自豪的宫城,就会死死圈着他,外面的人进不来,他同样也出不去。倘若还有十天半个月,他尚能驱使羽林、虎贲与金吾卫一战,然而两日,两支战力相当的军队,还有众多愿为玄甲军开城门的大臣,他是无论如何都赢不了的。

    殿中寂静。晋王又看向卫秀,他突然放声大笑,这笑声甚为突兀,亦极刻意。笑了一阵,晋王收了声,恶狠狠地盯着卫秀:“你以为我会信你?执金吾是朝廷大臣!他是朝廷的人……”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卫秀的眼中的讥嘲之色愈发浓重。

    晋王愈加慌张,他知自己已信了她,但他尤不敢承认,他心中存着万一,万一她只是骗他,万一这不过一招缓兵之计。

    他输不起,他身家性命都压上了,哪怕有一点可疑,他都不能信。

    虽作此想,可他执剑的手却在不住颤抖。

    这时,殿外奔入一人。

    来人惊慌失措,在晋王身侧跪下,道:“殿、殿下,执金吾突然带人,围了晋王府,王妃与王子都在府中!”

    证实了,焦邕确实听命于卫秀……晋王一下子泄了气,他茫然地看着卫秀,又看着濮阳。他离大位只差短短一步,但这一步似乎是跨不过了。

    晋王魂不附体,看着卫秀的目光充满厌恶,亦充满畏惧。

    卫秀低头,以食指与中指夹住剑刃,毫不在乎地将剑拔出来。

    “现在,晋王殿下是否能心平气和地同我谈一谈?”卫秀双唇微抿,她眼中不再是讥诮,而是如刀芒一般的锋锐。

    第100章

    羽林军与其他军队不同之处便在于他们戍守宫廷,处于权力鼎盛之处。见惯了争权夺利, 看多了尔虞我诈,对于形势, 自也有自己的判断。

    卫秀与晋王一番交锋, 先抑后扬,直扼晋王之命脉, 打乱的不止晋王的方寸, 还有殿中羽林的心神。

    晋王惶惑尽显,全然没有了方才的豪情。他甚至有冲动直接杀了这二人, 可他终究不敢。濮阳与卫秀的性命在他手中,但宫外的情形他鞭长莫及。他只有与卫秀商谈, 不然便是玉石俱焚。

    “你要什么?”晋王口气冷硬地发问。

    卫秀环顾四周,示意那些披甲执矛的甲士,笑道:“晋王殿下这就要与我谈了?”

    晋王默不作声地盯着她,很怕她又有什么伎俩, 不敢屏退四下。

    卫秀缓缓道:“晋王殿下不怕乱军心, 我自也不必多操这个心。”

    晋王这才注意到, 殿中羽林的神色已不是那么坚决镇定。听卫秀说罢,他们更是眼神闪躲,不敢与晋王对视。

    屋漏偏逢雨!晋王开始担心让这些人继续留下会不会被卫秀策反。且接下去要说的话属于机密,非心腹不能知晓,他掌二军时日尚短,还不敢全然信他们。

    片刻,晋王清空大殿,紧闭殿门,殿中只剩他们三人。晋王的剑已回鞘。濮阳也走上前来,先王灵位前有供以跪拜所用的蒲团。濮阳与晋王各据一处跽坐,卫秀自与濮阳一边。

    卫秀看向濮阳,濮阳也关切地看着她,看到她胸口的衣衫虽被刺破了,但没有血迹,她明显松了口气。

    卫秀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她看得出来殿下是有疑虑。焦邕是朝廷大臣,受朝廷管束派遣,无论如何都不该听命与她,这其中定然是有内情的。但殿下没有急着问,也没有显出怀疑,她只是因想不明白而迷惑,她更担心她受晋王刀剑所挟,是否受了伤。

    卫秀也只是一个女子,她比常人见过更多残酷血腥,也因此更坚韧,更临危不惧,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文弱的女子。

    但有濮阳的关心和信任,她又觉得她所做所为都是值得的,她甚至觉得,即便真相大白,殿下也会原谅她,接纳她。

    卫秀又有了信心。她看着濮阳的目光是柔和的,对着晋王,就不是这般容易拿捏的样子了。

    晋王沉不住气,率先开口:“事已至此,要如何解决,想必卫郎已是胸有成竹,不如说来听听。”他终究是忌惮卫秀的,又飞快地添上一句,“到了这个时候,我劝你还是诚实相告的好。我就算要败,也是二日之后,而你们,是生是死,只在我一念之间!”

    殿中虽撤去了香烛,但经多年熏染,檀香高压沉静的香味未散,使人心气平和。

    卫秀好似受了影响,语速也缓了下来:“既要与你谈,自然是以诚相待。”

    晋王略略安心,将他要的说了出来:“我要玄甲军退回原地,焦邕避位,让出执金吾一职。”

    这要求,极为严苛,晋王忐忑不已,唯恐卫秀拒绝,但唯有如此,他才能登得上皇位而无后顾之忧。他看着卫秀,极力显出泰然自若的模样,落入卫秀眼中却全是虚张声势。

    “前者可行,后者……”卫秀顿了顿,略有迟疑,晋王紧张地握紧了拳,卫秀看了他一眼,道:“也不是不行。”

    晋王舒了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意:“我登大位之后,七娘依旧位列诸大臣之首,再加封食邑万户,以作交换,如此可好?”

    这便是要濮阳投入他门下了。

    听起来倒是双赢的好局面。

    卫秀没有说可,也没有说不可,只问:“以何为凭?”

    晋王解下腰间玉佩,递与卫秀:“此我王令。”

    卫秀摇了摇头,并不去接:“不够。”

    晋王显出懊恼之色,除此之外,他再拿不出其他凭证,将来之事,谁能说得准。更何况在他心里,他根本就没想留下这二人,等他登基,自然是要将今日之辱全部讨回来的!

    他看着卫秀,见她神色清明,便知他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信。

    “方才晋王殿下说了要诚实相告,可现在看来,殿下似乎没有一句实话。”卫秀说道。

    两下对比起来,仍是卫秀处劣势,她的计策要在两日之后方能奏效,但晋王却能立即处置了她们。

    晋王自也知晓,他阴沉地盯着卫秀,道:“那你说!”

    卫秀没有推辞,开门见山:“我要公主活着,富贵尊荣依旧。”至于是否手握权柄,她就不强求了。

    晋王听出她言下之意,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不想卫郎如此明白。”若只如此,似乎不难。先帝不也留下了汝南王?

    “那你呢?”晋王又问。

    “我?”卫秀微微一笑,她垂眸,掸了掸膝上的衣摆,捋平了上面的皱褶,淡然反问,“你能容得下我?”

    晋王笑意更盛,自然是容不下的,他只要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卫秀活着,他就寝食难安。别说让她活着,哪怕是让卫秀走出这间大殿,他都不会答应。

    “你可真是明白。”晋王说道。

    卫秀目光低垂,只她唇畔的笑意,依旧温雅,乃至有些看破之后的豁然。

    听闻晋王府被围时的紧张已全然逝去,晋王又恢复了大局在握的信心,他看看卫秀,忽然起了些惜才之心,只可惜这个人他是不敢用的。他又问了一遍:“你就不怕死?”

    卫秀转头,看向她身边的濮阳,濮阳很紧张,但她忍着没有出声,她怕打乱了卫秀的布属,又怕这是真的,卫秀打算用自己来换她能平安走出这座皇宫。

    卫秀笑了笑,没有回答,只道:“请晋王殿下上前来,我与殿下细说退兵之策。”

    晋王依言上前。

    卫秀严肃起来,话语也慎重不少:“我经太师,以书信与玄甲军往来,以密语为令,以亲笔为号。要退兵,必须我亲笔写下密语方可。”

    晋王皱眉,道:“如此繁琐,需尽快才好。”但他转念一想,又道,“玄甲军还有两日,不算太急,还是先说说如何使金吾卫听从我的号令。”

    卫秀一笑:“这个容易一些,殿下附耳过来。”

    这殿中就他们三人,为何要附耳相告?晋王不解,但他看到濮阳皱了下眉,也显出疑惑之色,便猜想兴许这是卫秀瞒着濮阳做的。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有些胆怯,不敢靠近,卫秀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怕她,只得叹息,却没有退让。

    晋王打量她片刻,终是谨慎地靠了过去,卫秀压低声:“焦邕听令于我是因他是我家旧人,我有一玉佩可证实我身份,那枚玉佩现在……”

    她声音低了下去,晋王正听到关键之处,不由更往前靠了靠。

    “现在公主府的寝殿之中,你可派人去取。”

    晋王听清了,面色一点点舒展开来,但下一刻,他就睁大了眼,面容扭曲,显出痛苦之色。他不敢置信地低首,只见一把剑刺入他的腹部,剑身已全部没入,剑柄握在卫秀手中。

    卫秀依旧是那般淡漠的眉眼,冷酷地看着他忍受剧痛。

    晋王意识到了,他就要丧命于此。

    他扭头看向濮阳,心中升起一股铺天盖地的恨意,他艰难地开口,嘴唇张张合合,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先、先帝是、卫、卫……”

    他没能说下去,卫秀拔出了剑,鲜血汹涌而出,浸透了他的衣袍。这是王的朝服,用玄色为底,绣以繁复华贵的底纹。染上血后,绣线变成了红色,刺目、悲冷。

    晋王倒地,他睁着眼,充满了怨恨,他看向濮阳的方向,像有满腹未尽之语。

    卫秀握紧了剑柄,晋王的血留在剑上,此时,顺着鱼肠剑的纹路下淌,一滴一滴地滴落。

    濮阳站起身,取出绢帕,替卫秀擦手,她握剑的手染满了血,血液凝固极快,怎么也擦不干净。

    在幕后策划,与亲自行凶,毕竟还是有所差别的。白色的绢帕沾满了血,不再洁白无瑕。卫秀回过神来,自己接过了绢帕,怕上面的血污沾上濮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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