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分卷阅读72

    本来,说一句是因往燕王陵,回来晚了染了风寒,又能如何?分明是担心群臣对东海郡王有丝毫猜测。

    重点不是皇帝如何患病,而是他患病之后,对萧德文的维护!

    接下去的事,王丞相不说,濮阳与卫秀也猜得到。

    “晋王查到此事,欲祸水东引,将此事透与其他几王了吧?”濮阳讽刺道。

    王丞相点了下头。

    一个秘密,一旦超过二人知晓,便也不是秘密了。不过一天工夫,连丞相这里也知道了。

    王丞相是朝中柱石,对皇帝心思也格外留意,一般人此时多半叹一句皇帝对东海郡王真是好,便是晋王,他将此事散出,兴许也不是忌惮萧德文,只是嫉妒罢了。但王丞相已然发觉其中不对。他面上略显出迟疑,一双苍老的眼眸却精光四溢:“七娘常在圣上左右侍奉,可知陛下对东海郡王有何评语?”

    太子迟迟不立,旁人以为皇帝还在考察诸王,但王丞相已然肯定皇帝根本是对诸王都不满。

    待今日的消息传来,他不禁想到,莫非陛下还是青睐燕王那一脉?

    王丞相已在猜想。他看着濮阳,也不催促,只等着她回答。

    濮阳心中念头飞转,这个时候,她并没有去看卫秀,去征求卫秀的意见。卫秀也不曾出声,更不曾暗示。

    谋士再厉害,也只是建议罢了,究竟如何行事,是人主自行决断。

    片刻过后,濮阳笑道:“陛下待德文,多有爱护,若说看重,往日倒没什么迹象,但陛下那人,外祖父也是知道的,总会出人意表。德文一年年长大,孺慕父亲也是情理之中,这几月,他常往阿秀这里讨教,看起来也很懂事。”说罢,她对王丞相眨了眨眼,“我身上流着王氏的血,外祖父与诸位舅父同我俱是一体,若有什么我先得知,必敬禀外祖父。”

    一番话流露三个意思,其一,皇帝眼下还没有那个意思;其二,纵然有那个意思,萧德文十分仰慕卫秀,要寻机交好,并非难事;其三,她与王氏休戚与共,一旦有苗头,她定会来告知。

    王丞相略加体会,便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对濮阳道:“你啊。家中不缺富贵,差的是传承,是如何将眼前辉煌一代代传下去。也罢,就随你,稳一些也好。”

    拥立新君,就怕押错了人,满盘皆输。谨慎一些也好,纵然不能得首功,但富贵总是在的。

    濮阳见他答应,也是笑,这时才去看卫秀。卫秀目光宠溺地看她,藏在案下的手,偷偷握了她一下,就要抽走,濮阳马上便反握住她不松开。

    正事算是说完了,接下去便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你们婚后,是返公主府,还是就在卫宅?”王丞相关心起二人婚后的生活来。

    “七娘一应事宜皆在公主府,我们想好了回去居住,也好方便一些。”卫秀答道。

    王丞相无可无不可,但见卫秀尊重濮阳,他也是高兴,点了点头,又想到些什么,神色渐渐怅惘起来,目光亦显得悠远:“我记得公主府中有一片竹林,青翠挺拔,凌霜傲雨,那是仲大将军亲手所植啊。人已逝,物犹在,今若得见,怕要泪洒衣襟了。”

    便如重重一锤击到心上,卫秀拼命忍耐,才未显出异样。

    濮阳不解:“何时有仲大将军?”如今朝中大将军之位空悬,再前便是徐鸢,再往前,却不知是谁了,也无人提过,想是前朝的,但前朝的史书都还没颁布,时人又如何得知?

    王丞相见她不知,面上惋惜更甚:“世易时移,竟使英雄无名。”

    一句话,如利刃扎入卫秀胸口,瞬息之间,整颗心都是血淋淋的。

    第84章

    自丞相府出来,已是深夜。

    洛阳城陷入沉睡,偌大一座城池,浸润在夜色之中,万籁俱寂。

    车驾驶过空无一人的大街,回声从四面回响,显得格外清晰,亦格外冷清。

    “德文怎地忽然念叨起燕王兄来。”濮阳靠在卫秀肩头,想着方才相府中王丞相所言之事。

    卫秀回道:“是我与他说的,提提燕王,也好借此亲近陛下。”

    濮阳恍然,随即轻笑:“可惜了,计是好计,德文却只生搬硬套,全然不曾领会你的深意。”

    卫秀暗示萧德文多提燕王,以此亲近皇帝。这句话中。提及燕王,不过手段而已,最终目的,却是亲近皇帝。可萧德文却时时都提,即便皇帝还心疼英年而逝的长子,经他这般反复地提,时日一久,这心疼还能余下几分?孙由子来,不心疼燕王了,又怎会爱护萧德文。

    卫秀也是淡淡一笑:“太急躁了。”急功近利,不懂徐徐图之。

    然而她一想到那梦中,她为扶萧德文上位,也是耗尽周折,现下萧德文的表现,倒也不算太过出人意料。

    他也就这点水平了。

    濮阳也想到前世,先生能使德文践位,果真殊为不易,不由笑道:“接下去,还需驸马再接再厉。”

    “殿下放心。”卫秀答道。

    她的声音有些冷淡,像是掩藏了深深倦意。

    濮阳从她肩上抬起头来,担心地看向她,便见卫秀漆黑的眼眸之中,疲惫、厌倦、排斥,种种复杂心绪夹杂,仿若重重阴云,在她眼中、心中,日益沉积。

    这样的卫秀,实在陌生。濮阳的心瞬间没来由地慌了一下,急急出声道:“阿秀?”

    卫秀茫然转头,乌黑的瞳仁有着些许涣散,她看清了濮阳,目光聚焦到她脸上,也看到了她的不安,心头一阵阵的钝痛传来。

    她若无其事地笑,将眼底的阴云一扫而空,温柔问道:“何事?”

    濮阳愈加不安,轻抚她的眼角,面上流露出不解的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卫秀眉角低垂下来,倦怠道:“大约是累着了。”

    此种说法,甚为合理。

    昨日先是整日忙碌,又是一夜奔波未眠,晨间睡了一会儿,下午又赶来赴宴,确实辛苦。濮阳仍旧不安,可除此之外,也找不到旁的缘由了。她只得扫除了疑惑,以为是自己多心,柔声道:“你再忍忍,很快便可到家了。”

    卫秀笑了笑:“嗯。”

    不多时,便回到了卫宅。

    仆婢们知驸马公主外出赴宴,归来必要梳洗,早已备好了沐浴所用的热水。

    卫秀与濮阳免了众多内侍、婢女守夜,令他们各去歇息。

    新房中的布置与昨日相同,只是撤下了新婚之夜方用的物件,褪去了喜气,更像是寻常夫妇的起居之所。

    室内有沐浴之所,濮阳让与卫秀先去洗了,自己在外先卸下满头珠翠。

    卫秀洗净了出来,脸被热气蒸得红通通的,只穿了中衣的身形看上去更为瘦削了。濮阳既是心疼,又是喜欢,上前去推着卫秀到榻旁,却没有非要看着她躺下便拐去沐浴了。

    卫秀看着她出了内室,方取过拐杖来,撑着自己从轮椅上起身,一点点挪到榻上,将拐杖放回到原处,再将自己躺平,扯过锦被来盖好。

    她合上眼,却没有睡着。她心中装着事,难以入眠,她也不想在新婚的第二夜,便让公主对着一个睡得毫无知觉的新郎。

    前者因恨,后者因爱。

    两下,她都不能割舍。

    人总不愿意忘却真实的自己,卫秀也不愿与过往彻底切断。仇恨是支撑她前进的动力,可父母家人之爱,又何尝不是让她这么多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做一件事的原因。在那颠覆命运的一夜前,生活是如此美满。她怀念,亦眷念。为复仇计,她不得不背弃姓名,改换身份,可她终归还是不舍,于是将仲濛留作自己的字,权当一丝留念。

    一小儿之名,除去陈渡,想来京中之人皆不会记得。如今更好,陈渡也不在了。

    她觉得自己,是在苟活。纵使为天下苍生,放下复仇之念,她也不该与仇人之女相爱。怎么会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局面?是因那个梦么?

    她迷茫着,挣扎着,可她又知道,理智怕是无法左右她的心。

    过了不久,濮阳便回来了。

    卫秀听闻声响,睁开了眼睛。濮阳特意放轻了步履,走进来,却见卫秀还未入眠。她笑道:“不是说累了?”

    一面说,一面走近,坐到卫秀的身旁。

    卫秀平躺着,她的目光落在濮阳身上,随着她的靠近而移动。

    “又不累了。”她随口说着。

    濮阳眨了下眼,笑吟吟,掀开锦被,在卫秀身旁躺下。早上也是这般并身而眠,然而那时,人已疲惫到极点,几乎是方一躺下,便睡着了,自也顾不上许多。此时却不一样了。

    濮阳转头,便看到卫秀近在咫尺的容颜。她们并身躺着,在同一张棉衾底下,肩膀相触。

    卫秀感觉到她的目光,也回头来看她。

    清澈的眼眸,如映着一潭清水一般,水光粼粼。濮阳看着她的双眸,仿佛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空气变得粘稠起来,濮阳的脸也跟着飞上一抹绯红,她有些紧张地随口寻着话来说:“先生博古通今,可曾听闻过外祖父所说的那位大将军?”

    她只是信口拈了个话题来,同时也是对那位仲大将军好奇。

    接着,她便看到卫秀的眼睛里像有一团炽烈的光,亮了,又灭了。

    “略有耳闻,也不多详尽。”她淡淡说道。

    濮阳想了一想,皱眉道:“若是英雄,便不该无名。即便他是前朝的大臣,但魏袭周而来,他同样有功与社稷。”

    卫秀神色有瞬间的凝滞,她沉默了片刻,方道:“殿下好胸襟,也望殿下能记得今日所言。”

    帝王将相,谁能不在意身后之名?既是英雄,难免悲壮,濮阳只觉得,不要让英雄生前悲怆,身后空空。齐宋在二十多年前能熄灭北伐之心,是周一朝的众多将士拼杀出来的。今之大好盛世,不该埋没他们的功劳。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