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分卷阅读60

    第70章

    昨日公主一夜未归,今晨宫中无一丝风声,朝廷重臣不知此事,后宫妃嫔亦无所闻,显然是皇帝有意遮掩,可见皇帝不愿让此事闻于诸王闻于诸臣。殿下所为,她一清二楚,并没有什么能惹得皇帝大怒将其禁足的,如此,矛盾所起不在朝中。不在朝,而让皇帝三缄其口,恐怕只有殿下婚事了。

    女子婚事,关系一生,亦关乎名节,自然不宜闹得沸沸扬扬,皇帝对公主存有爱护之心,故将事掩了下来。

    殿下年已十八,婚事紧迫,可往日皇帝也未曾紧逼,没道理今次突然发难,以致与殿下生隙,这其中,必然夹杂着旁的事。

    卫秀心念飞转。一时也想不出是什么。她来京前早有准备不假,对局势掌控亦精准无暇,然而京中人物众多,各路派系,亦错综复杂,细微之处她也无法面面俱到,只能由已经显示出的一些形势,来推断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什么事,能让殿下不顾尊卑之别顶撞皇帝?

    公主不是冲动的人,亦不是恃宠而骄,莽撞直行的人,相反,她极为机变,知道如何躲避锋芒。若是与皇帝意见相悖,殿下多半会退让,事后再图补救,而非当面与皇帝争论。

    便是婚事,即便皇帝不管不顾强塞一人与公主,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大可先答应,稳住皇帝,之后,再另想它法。

    既然如此,公主究竟是为何顶撞皇帝,使得皇帝圣心大怒,以致被幽禁在含光殿?

    莫非……

    卫秀猛然转过神来,府中探听的消息是假,公主根本不曾与皇帝冲突,更不是被皇帝幽禁在含光!而是皇帝有意要留她在宫中,且截断她与宫外联系,以便他接下来做的事。倘若如此,此事定与公主有脱不开的关系!

    宫里宫外,一切如常,看似平静安详,可隐藏于底下的暗流诡谲凶险。

    卫秀行事不喜冒险,因她之敌太过强大,心愿得偿前,她总要好好活着。可此次,关乎公主,她也不得不涉险一回。

    长史见她睁眼,且目光清澈明了,连忙问道:“先生可有法子?”

    “我欲入宫陛见,请大人代为安排。”

    长史一惊,此时情势不明,贸然入宫,兴许能打听到什么,可也无异于将自己置入险境。见卫秀神色自若,已在示意一旁婢子去取她外出所用的大氅来,便咬了咬牙道:“下官这就去安排。”说到底,他所忠之人是殿下,只要与殿下有益,余者便皆可抛却。

    他说罢,便起身出去安排。

    长史做事甚是牢靠,不过半个时辰,便准备妥当。

    公主府的车驾要入宫并非什么难事。卫秀坐在车中,思虑着近日之事,将一件件琐事都一点点掰开揉碎了,细致地思索着要如何应对皇帝。

    她到之时,皇帝正取边境奏报来看,听闻宫人来禀,卫秀宫外求见。

    皇帝一惊,握笔的手颤了一下,雪白的纸张上划出一点厚重的朱红。

    “来得这样快?”他低声自语道。转头看向窦回,显出惊疑不定之色来。

    窦回也是惊叹,愣愣地道:“这……这才多久啊?”

    公主府有人入宫探听消息,皇帝是知道的,按他的意思,至少也得过三五日,公主府中先发觉不对,然后向王公大臣们求援,不奏效,才该卫秀这位隐在幕后的大才出场。

    结果,这该最后出场的人,起头便来了,皇帝忽觉措手不及。

    二人对视片刻,窦回所有所思道:“来得快,便是急,坐不住了。看来这位卫先生,对殿下很是上……”

    话还没说完,便对上皇帝那对冷冰冰的眼珠子,窦回忙讨好赔笑着改口:“陛下英明睿智,哪需臣来聒噪多嘴,真是该死。”

    皇帝冷哼一声,非但没有缓下神色,反倒更为阴沉,抬了下下颔道:“宣。”

    宣召之音,随他这随意一声,自殿内层层传递出来,回音不绝如缕。禁宫之森严,帝室之尊贵,可见一斑。

    卫秀理了理衣衫,便随接引之官入内。

    宣德殿仍是宽阔伟丽,气魄辉煌,而今日殿中气氛低沉,竟如刀光剑影一般森冷。

    皇帝仍是礼贤下士的做派,不等卫秀折身下拜,便道:“卫先生不多礼。”一面说,还一面作势虚扶。

    卫秀仍是恭敬行完一礼,方直起身来。

    皇帝笑呵呵地看她,仿佛公主并未囚在宫中,卫秀此来,也只是小友造访一般。待宫娥奉上茶来,他又盛情邀道:“此茶是皇长孙所献,先生尝尝。”

    卫秀端起杯盏,缓缓拨去浮着的绿叶,小小品尝一口,细细回味过,方道:“其色清碧,其味甘醇,其香如兰,其意深远,确是难得好茶。”

    见她如此沉得住气,皇帝幽深的目光危险起来,待卫秀搁下杯盏,抬起头,他复又含笑,很是平易近人的模样。

    卫秀眉心微凝,试探着开口道:“不瞒陛下,秀今日是为公主而来。”

    皇帝显出恍然之色,随即,他眼中浮现出些微怅然与怒色,面上却是极力维持平静,好似对濮阳大所失望,却又不得不遮掩。卫秀像是随意静坐,实则处处观察着皇帝的神态,以便随时应变。

    “卫先生不来,朕也少不得要请先生来一趟。”皇帝笑着,像是随意开口,“濮阳在宫中,暂且不出宫了,公主府朕这几日便会遣有司接管,先生怕是要辟府别居了。”

    听闻皇帝大有将濮阳禁在宫中之意,卫秀心中便是一沉,然而她又飞快静下心来思索,先是放出公主与他顶撞被囚的谣言来迷惑公主府上众人,接着又当她面暗示公主已然失宠,要她另择居住之地。难道皇帝种种所为,用意在她。

    她仍是不动声色,意图进一步试探,奇怪问道:“可是公主使陛下不悦?”

    皇帝的笑意便淡了下来,语气也带了两分冷淡:“父女间,岂有隔阂。”他说到这里,也不深说下去,又与卫秀道,“卫先生在京中可有宅院?说起来,皇长孙处缺一西席,卫先生若肯屈尊,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皇长孙萧德文,近日很受皇帝重视,每过旬日便会召入宫来过问课业。他方**岁的年纪,且又失父,宫内外皆以为这是皇帝照拂长子遗孤,并无人放在心上。

    可皇长孙总会长大,能上朝听政,以皇帝之重视,来日未必不能手握重权,成他府中西席,养出师徒之情,比之在公主府上,显然更能得益。

    若是卫秀当真别有用心,岂能不动心?必会漏出马脚来。

    皇帝端起杯盏,也不饮,只在手中轻轻拨弄着浮叶,柔和的目光下,隐藏着如毒针一般锋利的心机。他盯着卫秀,一旦卫秀显出心动来,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一个愿向朝廷献策却不喜权势的高士,已属离奇难控,可他却与公主有私情。皇帝难免便想到他有意引诱,别有所图。

    若是大才,自要厚待,卫秀年轻,正可留与新君,可若是别有用心,那便要早早将这祸根铲除,以免后患无穷。

    皇帝笑意很是温和,便如一个寻常人家为长孙延师的祖父。殿门上黑影浮动,皇帝抬眸掠了一眼,便复又望向背对着殿门的卫秀。

    门外两队羽林已捉刀候命,只等皇帝一声令下,便可冲入殿内,将卫秀拿下!

    第71章

    卫秀随濮阳入京,本就是为复仇。她今朝二十又二,自五岁那年的一个春日之后,整整十七载,她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复仇。

    复仇二字写满了她往昔岁月。

    皇帝杀了她满门,灭了她全族,她也要皇帝满门皆死于非命,她还要毁了他最为珍视,最为看重的王朝。

    当初她选濮阳,便是因为诸王太过无能,非但不能成事,反倒是拖累,倒是公主,养伤之时所流露细节,使她十分赞许,这是一个可以共同谋事的人。

    但公主再如何聪明、隐忍,能观全局,能成大事,都无法弥补她是女子这一短处。卫秀自信能将她扶持上位,可这兴许要花上她无数岁月,待到那时,时局剧变,物是人非,公主势必一日比一日更能掌控全局,魏国也必然一日比一日更难撼动。

    皇长孙便不同了。至多五六年,他便能在朝上占据一席之地,逐渐展现峥嵘,皇帝对诸子不满,必会看到长孙,皇长孙之父已不在,无人可与他掣肘,假以时日,皇帝恐怕会将他视为救命稻草,将皇位传给他。更要紧的是,皇长孙更易驾驭,她若能为郡王府中西席,便有足够时机使他彻底偏向于她。

    假使公主埋没于深宫,她近一年来为她所做之事,便无人知晓。投入长孙一脉,无疑最为明智。

    何况再未遇上公主之前,她本就是属意皇孙的。如今,不过是回到原路而已。

    理由再多,其实真正让卫秀动摇的唯有一件。她羞于承认,可事实,她因公主越发心软,她对公主的在意已如燎原之火,势不可挡。公主之爱,她之情不自禁,终有一日,会成牢笼,困住她的手脚。

    不若趁此,便做个了断!

    转瞬之间,卫秀便闪过无数念头。种种好处,使她动摇。然她非但没有寻见坦途的喜悦,反倒心如刀绞。

    皇帝笑吟吟的,似有无限耐心等她考虑清楚。他看似温和的目光死死盯着卫秀,不放过她眼中每一道光芒。可无论他怎么看,卫秀既无急于改弦易辙的迫不及待,亦无一心系于公主的抗拒忍耐。

    这倒是符合她深如寒渊的心计,她若将所思所想都现于面上,皇帝反倒怀疑她别有用心了。

    卫秀缓缓开口道:“可否容秀问一句,不知公主行错何事,致使陛下动怒至此?”

    皇帝摆了摆手:“此事与你无关,休要再问。”

    卫秀笑了一下,果真不再问了。

    殿中沉闷得很,他二人不语,便无人开口。窦回频频望向卫秀。卫秀心中挣扎。这么多年,她所行之事,素来不求最好,亦不求安逸,更不求快乐,只求正确,能使她在复仇之路上更进一步。她没有什么不能舍弃,她也不曾拥有过什么。

    可濮阳,濮阳不一样,她是她这十七年灰暗生活中唯一的亮色。当真面临抉择,她竟无论如何都无法狠下心去。

    又过一阵,卫秀仍未开口,心绪亦是不泄分毫,不骄不躁,不急不馁,好似已看透一切,又似胜券在握。

    皇帝忽然间,便有些烦躁起来。七娘仍在含光,倘若这卫秀果真是别有所图,能置身于危境,能舍弃名利,舍弃富贵,他所图谋,只怕不小,他势必留不得他。七娘虽深明大义,到底也是付出真情,他们父女,多少都要生隙。这倒无妨,天下要紧,朝局要紧,其余,无一不可舍。

    可若是如此,卫秀身后是否还有藏得更深的人物?他想要的,又是什么?

    这之后的事,竟比眼下,更为棘手。

    “长孙好学聪慧,必不会有辱卫先生声名。”皇帝再度开口,态度很是诚恳,但却不免泄露两分躁意来。

    卫秀抬眸望向他,见他眸底飞快划过的一抹急躁,电光火石间,层层迷雾像被忽然驱散。卫秀心中一片透亮。

    若真有心聘她为师,何必要等公主失势。这分明是为试探她!

    真是好一个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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