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分卷阅读56

    棋局难解,卫秀纵观全局,花费了些功夫,让她找到一处缺口,破了这局。她将手中所拈数子落回棋笼,抬首见公主正专注,便笑了一笑,转动轮椅,到香炉旁添了匙香料。

    这是按古法所合的梅花香,香气清淡如梅,有凝神静心之效,是卫秀最喜。

    “先生。”身后公主出声,卫秀回头,便见公主在看她。

    二人目光对上,公主笑了一笑,顿时满室生辉,仿佛照亮了一室黯然。卫秀亦弯唇,她将匙搁回几上,回到公主身旁。

    公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随着她靠近,神采都低柔了。这世间最难偿的,便是情了,尤其是她也动情,心便不自在了。卫秀发觉这数日,她甚少想起其他,也甚少觉得沉重,像与往昔岁月分离了一般,她只是一个有情人。

    “先生……”濮阳低首,划出一句晦涩难懂的句子,向卫秀讨教,“这是何意?”

    卫秀看过一眼,便与她细细讲解,公主一点就通,大约是天赋,她学什么都快,又肯刻苦,更是颇有成效。

    濮阳领会后,便抓住她的手,指腹搭上她的腕脉,听她脉象。她轻轻搭上她的腕,卫秀觉得有些痒,却不知是腕上,还是心上。

    听了数息,濮阳蹙起眉来,苦恼道:“与书上所言,不大一样。”

    “岂能照本宣科。”卫秀抽回了手,心中有些不舍,面上仍是自然,安慰道“书上只是归纳,实际更多状况,殿下不宜心急。”

    濮阳深以为然,将书放下,行至窗前,见窗外风雪已止,庭前二仆役执帚各扫一边,清出一条道来。

    抬首远眺,空中阴云已散,想来今日不会再有雪。

    “先生来京已久,可曾上洛阳街头,览洛阳风情?”

    自是不曾,卫秀满心都是正事,怎会有此闲情。既然公主提起,想必是有兴致,卫秀不忍拂她意,便道:“殿下可要出去走走?”

    濮阳便在窗前笑着看她,也不说话。卫秀体察她的意思,既无奈,又温柔道:“我去令人安排,过了午,便与殿下往西市一游。”

    卫秀的安排,自是妥帖,用过午膳,二人带了十来名仆役,便往街上去。

    也不急着去往何处,只信步而游罢了。濮阳也少有出来闲逛的,倒常从此处打马而过,停下来细细游赏则是从未有过。

    风雪并未使街上冷清,反倒有更多人,几名垂髫小童追逐打闹,他们衣着光鲜,当是富裕之家,果然不远处,有三四老仆看着这边,口中不时呼一声“小郎”,看护着小主人。

    濮阳看得有趣,与卫秀道:“我小时,也是如此贪玩,母后遣了数名宫人照看,都看不住我一个。”

    不想小时这样顽皮,卫秀想象那样的场景,便满足起来,她的笑意如山月照秋林一般朦胧静谧,带着煦煦夜风,使人心生亲近。

    随在一旁的秦坤,见二位兴致都好,便笑着凑趣:“殿下那可不是贪玩,只是稚子好奇罢了。”他一早便在皇后宫中侍奉,故而知道一些,此时见先生也朝他望来,便说了下去:“殿下喜往崇文馆去,那时诸王都在那里读书,殿下也喜欢坐在一旁,有一回,教授经史的夫子问诸王当今天下,王当如何。诸王尚在思索,殿下便高呼,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童稚之声回旋堂上,得夫子百般赞誉。”

    在周以前,乃是秦,秦历三百年而亡,各路义旗起,天下分崩离析,间有不少诸侯称帝,但直到数十年后,方有周、齐、宋鼎立的局面。然近百年过去,却再没有过天下一统的局面。

    “殿下彼时稚龄几何?”卫秀问道。

    秦坤想了一想,方道:“约莫六七岁。”

    六七岁便有此惊人之语,恐怕那位夫子至今仍记忆犹新。卫秀心内叹道,公主兴许生来便该走这条路。

    濮阳倒是不记得了,也没大在意,而是兴致勃勃地问卫秀:“先生幼时,可是也如此顽皮?”

    她幼时?卫秀回忆了一番,只觉是无尽的疲惫与黑暗,每日每夜,都在不断学,学医术,学谋略,学观天象,学今后所需的一切,时间永远不够,一刻都要分出两刻来,数年下来,她不知窗外蝉鸣是何物。

    卫秀有一瞬间恍惚,濮阳还在等着听先生小时是否也是如此童真童趣。卫秀抬头看她,笑道:“大抵也是如此,孩童总贪玩。”

    她虽这样说,濮阳却觉得颇难想象先生贪玩的样子。

    一行人边说便走,经过一家铺肆,见里头摆着钗环,还来颇为精致。二人便往里头去。店主人忙上前招待,见来人衣着与通身气派,便知来历不小,在一旁小心地伺候着,也不敢聒噪,只在濮阳拿起一支簪子,才出声介绍一番。

    这是一支男子所用的发簪,青玉所制,质地朴实凝重,色泽绿如湖水,样式古朴,一端雕成凤鸟首部,濮阳一见倾心,拿到卫秀发上比划。

    店主人张口便欲称夫人,又见濮阳并未做妇人装扮,话到嘴边,忙改了口:“唯有此簪,方配郎君风仪。”

    这簪子用的是尚好玉材,经匠人精心雕琢,数日方成,乃是上品,当做定情之物,也使得了。

    濮阳示意秦坤交付金钱,自己则取下卫秀发上的青铜簪子,换上这枚玉簪,卫秀稍稍侧身,配合濮阳动作,换好了,她方笑问一句:“如何?”

    濮阳退后一步,凝神细观,半晌,她粲然笑道:“戴上我的发簪,先生便是我的人了。”

    第66章

    卫秀肤若凝脂,目如点漆,本就生得清隽俊秀,兼之气质飘逸,与这簪子,十分相称。濮阳话音刚落,她便笑睇了她一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清淡的神色却有了几分暖意。

    店主人眼力绝佳,将她们当做了一双璧人,此时也是眼前一亮,只是见这位郎君坐于轮椅上,行动不便,不禁一阵遗憾,若无此缺陷,便当真神仙眷侣了。

    但他很快便发觉,因缺陷而来的不足,只是表象而已。

    她们相携出店,一名仆役在后推着轮椅,二人并行,公主抬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卫秀侧抬着头,像在对她说什么,她稍低首与她对视,唇角逐渐染上一抹清浅的笑,二人似旁若无人,缺陷带来的些许遗憾忽然间消失殆尽,竟是说不出的般配。

    店主人送客至门外,目不转睛地望着二人远去,仿佛世间再没有人能如此亲密无间。

    出了店门,二人继续前行。

    洛阳不愧为京都,越往深处走,坊市便越繁华。街道甚宽,可使四车并驾,然举目望去,比肩接踵,人头攒动,那宽阔的街道,只觉狭窄。

    屋顶犹带积雪,张口便见寒气,然此处,却无人觉得严冷。

    二人皆是兴致盎然,看着四下铺肆,竟还有胡人身影,而来往人丝毫不以为怪,似早已见惯。

    此已是盛世之景。

    濮阳显出满足之色,这与方才店中,她给卫秀换上她赠与的玉簪时的欢喜不同,这是另一种自豪欣慰的满足。

    “洛阳原有九十三坊,随国中大治,京师愈加繁盛,近些年,又增设十坊,已有用地不足之象。陛下欲扩都城,只是朝中仍在商议。”濮阳向卫秀介绍。

    此处便是格局最大的坊市,四周行人皆着厚衣,在这凛冽寒冬之中,也未瑟瑟发抖,可知家中,必是丰衣足食。

    濮阳看着,目光中淡淡的一层暖意,为这太平盛世而欢欣。

    只是眼见洛阳眼前繁华,便难免想起多年前,这座城池所受的劫难。濮阳沉声道:“八十年前,乱军攻入洛阳,烧杀掳掠之后,一把火烧了洛阳城,大火数日不灭,终成一片废墟。荡覆国基业,宗庙以燔丧。那时烽火燎原,庶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中原大地,处处都是饿死、战死的百姓。”

    濮阳的语气渐渐沉重,卫秀转头来看着她:“如今区区八十载,便又复盛世气象,殿下何不往前看。”

    历史总免不了沉痛,不如看得更长远些,着眼于力所能及之处。

    濮阳对上她剔透的双眸,眼中那一抹痛色逐渐消去,她轻展娥眉,姣美的面容生气勃勃:“诚如先生所言,天下虽仍暗藏祸乱,可总有一日,能现海晏河清。真想能与先生一同,见证那一日到来。”

    同是心怀苍生,陈渡居暗室之中,闭门不出,徒叹世道苍茫,而殿下却愿一步步周旋出一条艰难的道路,一点点朝她祈盼的海晏河清前行。

    四周是来往不息的人流,两旁铺肆林立,细碎嘈杂的人声不断灌入耳中。公主洒脱果决的容颜格外动人。卫秀节节败退,心间涌起一阵怆然,她道:“必会有那日。”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海晏河清的那日迟早会有。她等不到,也从未在意。可殿下呢?她是如此殷殷期盼着,能灭狼烟,能止兵戈,将一个洛阳,化作千千万万个洛阳,遍布九州。

    她们始终是对立,这对立,随着她的心越陷越深,而日益尖锐。

    卫秀抬眼看濮阳,见她披风领口的系带松了,心中柔情顿起,便抬手欲为她系上。濮阳会意,稍稍侧身,卫秀白净修长的手指拣起系带,濮阳不复方才洒脱决然,脸上红了一红,终是赧然一笑,卫秀抬眸,对上她娇羞甜蜜的双眸,手下动作一顿,她心中想,至少眼下,她与殿下的目标是一致的。

    她心下一宽,像是受了纾解,又像寻到了继续沉沦的借口。

    指节微曲,很快便打了个新结,卫秀收回手,对濮阳一笑道:“领口敞风,最易受寒,殿下当保重身体。”

    濮阳抿唇笑道:“幸好有先生。”

    二人继续前行,却不知街旁茶肆,有人恰好便将这幕尽收眼底。

    “殿下。”侍从上前来,“王傅正四处寻找殿下,殿下可要回驿馆?”

    豫章王立在窗前,看着底下街上,那二人愈行愈远,搭在窗台上的手越收越紧,指尖因用力泛起白色,他脸上面容扭曲,像是受了奇耻大辱。

    侍从等了一会儿,未得回复,只得提心吊胆地低声唤道:“殿下?”

    “喊什么!”豫章王骤然暴怒,猛地转过身来瞪着那侍从,那侍从立即就跪下了,连连磕头讨饶。豫章王犹自气愤,走上前,便是一脚,已做泄愤。

    这一脚用了全力,侍从被踢倒在地,他却一声都不敢吭,忙爬起来重新跪下了,颤抖着重重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王傅正寻殿下,命臣来禀。”

    “王傅?”豫章王气歪了嘴,眼中蹭蹭地冒着怒火,“正好,孤有事与他商议!”

    濮阳公主竟然早已心有所属,既然如此,为何魏帝不明言?是有意要羞辱于他么?

    豫章王气哼哼地往驿馆去,半道上不断回想方才所见。

    他首次见濮阳,便惊为天人,是在心中发了是要娶她的。可如今又算什么?公主若看上旁的才俊,他自无二话,可她看上的偏偏是个断了腿的废人!

    这未免欺人太甚!

    到驿馆,便见王傅正火急火燎地在门前等他,一见他来,顾不上行礼,便忙迎上前道:“殿下到哪儿去了?臣遍寻殿下不得!”见豫章王脸色不好看,又急声道,“余者暂且不论,魏国皇帝召见,殿下快入内更衣!”

    魏帝召见?那正好!

    豫章王本要与王傅说此事,既然魏帝召见,那不如与魏帝当面讨教。魏国这等做法,是何待客之道!他换了朝服,便与王傅登车往皇城去。

    都城之中,自然是一片坦途,车驾行驶平稳,无丝毫奔波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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