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分卷阅读46

    濮阳轻咳一声,觉得自己冒着风雨来此委实任性了些,便解释道:“我出门之时,雨势尚是温和,谁知行至半道,雨骤风急。”

    算着时辰,也确实如此,可府中亭台遍布,纵是已至半道,寻一处躲一躲又有何难?

    卫秀责备地看着她。

    濮阳知瞒她不过,见她责备,也觉自己太过心急。

    只是这几日,她能感觉到她与先生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先生仍如往日一般淡然温雅,可她们谈论正事之时,她的双眸会专注地看着她;她与她说些暧昧的话,她仍是言辞避闪,神色却是柔和的,看她的时候隐有无奈与纵容,不像是拒绝,更似一步步放任她走近。

    因这种种,引得濮阳更加放不下她。这样的相处是很好的,淡淡的,却包含着暖融融的关怀与默契,仿佛相视一眼,便能感受彼此所想。却又挠得人心痒,想要日日见着才能安心。

    濮阳正欲为自己心急辩解一声,便看到卫秀衣袍上沾的水珠,忙转口道:“先生衣衫湿了,且去换了吧。”

    分明是她身上湿得更厉害,她却只看到了她衣衫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湿意,卫秀看了眼外头的疾风骤雨,口气柔和下来:“请殿下随我入内。”

    雷雨天,天色灰蒙,室内便也暗了,门窗紧闭,如夜幕降临前的余光,只是依稀可见。此处是卫秀卧室,濮阳第二回来此处,行走略显迟疑。

    卫秀已径自去取了巾帕来与她:“秦寺人妥帖,定已去取殿下衣衫了,殿下且擦一擦。”

    濮阳正环视这间内室,有些拘谨地接过巾帕,道:“谢过先生。”

    她以巾拭面,卫秀则去取了毯子来,欲让公主围着取暖,以免湿气浸入,受了风寒。她自屏风后绕出,便见濮阳捏紧了巾帕的手停留在下颔。

    室中光线昏暗,眼前的人如隔了一层灰色的薄纱,明知就在那里,望过去,却无法看清她的一颦一笑。殿下此时微微垂首,卫秀看不到她的神色,但她可以感觉到,殿下此时是局促不安的。

    她今日所着,是一身鹅黄的襦裙,本是端庄的裙裳,遇雨沾湿,却显出一种别样的魅惑来。光洁修长的颈露在外面,连带锁骨处的肌肤都依稀可见。肌肤沾了水,水珠在白皙的肌肤上欲滴未滴。

    在外时仓促不觉,可此处,是卫秀寝居,室中只有她二人,风雨雷电都隔绝在外,便如两个世界。

    女子天性便是矜持的,濮阳羞涩,见卫秀出来,她忙匆匆地擦拭自己。那忍耐羞赧的模样,一举一动,皆道不尽的娇羞,这娇羞本该魅人,本该诱惑,本该使人心驰神往,可在卫秀眼中,却只让她觉得心疼。

    这种心疼来得毫无缘由,可偏偏,卫秀就是觉得殿下需人怜惜,需人爱护,可那人绝不会是她,不敢再看,亦不敢再想。卫秀忍耐心乱,将毯子奉上:“殿下且以此勉强取暖,我去外面看秦寺人回来了否。”

    此时情景,既尴尬,又羞耻得慌,濮阳胡乱地点了头,偏生,她又忍不住去看卫秀。卫秀仍是气度温雅,目光恬淡,可濮阳却发现她的呼吸变得格外清浅,二人的目光一碰上,便飞快地各自挪开。

    外头风雨已歇。黑黢黢的乌云也被驱逐,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夏日雷雨,本就是一阵一阵的。方才冷雨大作,过不得多久,兴许便有阳光。

    秦坤动作极快,且思虑仔细,念及殿下不久将入宫,便取了一身宫装来。卫秀令一婢子将干净的衣衫送了进去,自己则在堂上等候。

    阿蓉煮了姜汤来,濮阳换了衣衫,恰好喝上一碗。

    姜汤熬得浓稠,入口辛辣,却是驱寒良方。

    第53章

    濮阳饮了一口,眉头都皱起来了,很是痛苦的模样。她似乎特别怕苦,怕辣,稍稍味重一些,便不喜欢。但姜汤与她有益,她便不得不双手捧着碗,眼中漏出深刻的嫌弃与抗拒,一面吹凉,一面一口一口地都抿了下去。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晚姜汤,方饮尽了。濮阳将那白瓷碗放得远远的,撇开眼去,方微微透了口气,艰难得如同打了场仗一般。

    转过头,便撞入卫秀眼中。她一惊,方才一幕定是皆落入先生眼中了。

    卫秀含笑看着,并不出声,却让濮阳想起方才在室内,她的脸便红了一红,勉力淡定道:“昨夜筵席,先生也在,先以为几位将军如何?”

    班师大军前日入京,受皇帝封赐。最受厚待的便是这几位出自寒门的将领。皇帝要做什么,已是明明白白的事,世家愤怒,可偏偏这几人皆是有军功在身,他们连反对都无法堂而皇之的反对。

    “都是战功赫赫的功臣,只是,到了如今这官位,便不是能打仗便可应付的了。”昨夜设宴,卫秀也列席其中,亲眼见了那几人。

    她话中之意,濮阳自然明白。世家不能皇帝诏书封存驳回,却可以私底下向这些出身寒门的庶族使绊,不说其他,单是这几人的上司,兴许便是抵触寒门的世家子。

    “前路艰险。”濮阳叹了口气。

    前路本就艰险。她们选了这世间最难的一条路来走,又岂能不多受些磨难。卫秀想了想,道:“火炼才知真金,若是一击而溃,便不值得殿下费心。”她想了到什么,笑道,“且殿下若只是口说,又如何让这些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将军心悦诚服?”

    这正是让濮阳收服这些人的好时机。这些将军眼下是亲近濮阳,但若无利益攸关,这亲近便单薄得很。唯有让他们知晓公主之能,方能维系。

    濮阳颔首,想到过往卫秀为她出谋划策,她不由笑道:“先生似乎总是能抓住旁人弱点,再加以利用。”

    卫秀眼中一暗,她抿唇微笑,笑意却单薄得如纸一般:“我之所能,也唯有此了。”

    “可惜未见周玘。”周玘乃是此战最大的功臣,被皇帝封为镇军将军,秩比两千石,已是三品高官。濮阳略显遗憾,“且听闻军中传闻,这位将军很通人情世故,治军严厉,骁勇善战,与上官亦是相交甚密。”

    此人青云直上,已是定数,亦为皇帝垂青。

    卫秀眸中显出冷意:“殿下若能面面俱到,陛下对您便不是倚重,而是忌惮了。”

    濮阳一凛,缓缓地扭头看向她,她神色僵硬起来,卫秀对她微点了下头,眼中越发淡漠。

    濮阳深吸了口气,拱手为礼:“谢先生提点。”

    她可以为君分忧,却不能让君无忧。陛下是天子,手握生杀大权,身处九阙,受万民伏拜,她当孝顺,敬爱,忠心,却不能过于强势。

    周玘才能出众,是记在陛下心中之人,必受陛下关注重用,她能拉拢其他人,却不能拉拢他。

    风驱散乌云,日光出来,普照大地。夏日的炎热卷土重来。

    濮阳在卫秀这里用过午膳,便直接入宫去了。

    卫秀看着她走远,面上神色依旧,唯有眼中那抹柔和的光彩逐渐散去。严焕随后快步入内,向卫秀禀道:“周玘闻先生在京,欲来拜见,望得先生应允。”

    卫秀凝神思忖片刻,道:“令他不必急于一时,往后自有机会。”

    军人靠军功晋升,这一场战后,不知何时会再开战,皇帝定会留他在京,便于派遣。

    严焕领命退下。

    濮阳入宫,却正好碰上了周玘从宫中出来。

    旁人说他通晓人情果然不假,见濮阳服制,周玘便拜道:“臣拜见殿下。”只称殿下不言封号,可见他未必果真知晓她是哪一位殿下,但若不细想,谁又知此,只会以为他周到恭敬。

    濮阳轻轻一笑道:“周将军免礼。”

    周玘仍旧恭敬,道了声“谢过殿下”方直起身来。

    与大多数习武之人粗犷豪放不同,周玘浓眉大眼,却别有一股书生的文秀,长此以往,只怕能做一儒将,于三军之中谈笑风生。

    濮阳瞳孔骤然收缩,周玘的样貌落入她眼中,却在她心中掀起滔天大浪,他分明便是那位在她梦中陪伴先生身旁的将军。她极力抑制自己的震惊,维持住笑意,和气道:“将军事忙,不妨先行。”

    周玘本就与她不相识,自然未曾客气,躬身一拜,便先走一步。

    宫道上四处是人,一旦发生什么可疑之事,便会经由各路耳目,传至深宫内苑,传至朝堂之上。

    濮阳克制住自己欲回头将周玘看得再仔细些的**,从容前行。可那一场梦境却在她脑海中不住重演。

    天空灰沉,仿若大难将至,城墙上遍布将士尸首,鲜血沿着砖墙的缝隙,渗透入城墙之中,烧焦之处还在冒着黑烟,整个画面都是阴冷凄惨,毫无生机。

    先生坐在城头上,她身边站着一位将军,神色恭敬,贺她大仇得报。那梦本就清晰真实,醒来后更是完完整整的存留在她记忆中,并未模糊丝毫,故此,那位将军的容貌便也随之记住了。

    周玘的面容与梦中合上,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稍有差别的便是梦中的周玘显然更加年长,比之今日所见,多了几分沧桑与历练。

    梦中之人,出现在现实之中,仿佛只消等待梦中人一个个都来齐,便可重演一回梦中的困境。濮阳觉得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心惊肉跳。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可却是切切实实地弥漫开来,夹杂着一种使人不安的压抑。

    陛见之后回府,濮阳便回到寝殿中休憩。

    她一开始便笃定那梦,是她死后的情形,那时只是如此感觉罢了,并无真凭实据,周玘出现,便如盖棺定论一般,彻底证实了这梦的真实。

    濮阳便极力回忆了一遍梦境。

    梦中所言,先生出京,便投了赵王,之后画面跳转,便是洛阳城头。周玘言卫郎归,洛阳破,便暗指她已成功。她既然投入赵王麾下,如此,便该是赵王攻入洛阳,成为新帝。

    这周玘,便极可能是赵王的人,派与先生差遣。

    这一构想刚出,便被濮阳否决,这不过是其中一种可能,也兴许是赵王中途落败,先生改投他人,周玘也未必是赵王的人。

    在先生出京,至洛阳城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中间的事若不知,便可衍生出无数可能,她便无法知晓确切的情形。

    濮阳略感焦躁,她重生之后,许多事便都在变,从遇刺开始,越来越多的事面目全非。朝局一向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她的动作并不小,许多前世之事,已无法拿来参照。

    那周玘到底是谁的人,抑或他眼下,仍只是刚从军中挣扎出头的新贵,只忠于陛下?

    濮阳愈发不安,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却莫名觉得这干系重大。她忽然想到,既然是城墙,便该插有纛旗,依据旗上所书,便可知何人最终夺得天下。她忙回忆,可那梦境虽真实,一旦她极力回忆如此细节,便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她只能笼统的看到那面旗,她所能见,唯有崭新的黑色大纛旗插在城头,随风鼓动,如同胜利者的张牙舞爪。

    第54章

    中间缺失一环,便使所有事皆扑朔迷离起来,看不清其中究竟如何。

    秦坤趋步入内,左右看看,见公主跽坐于窗下榻上,忙上前去,伸出双手,恭敬奉上文书:“殿下,这便是那时查探周将军故土之后,写就的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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