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分卷阅读32

    濮阳低首,拨弄着茶盏,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将茶盏置于几上,平静道:“为今只盼朝廷早日平叛。我有一个想法,想听听先生的意思。”

    卫秀便道:“殿下请讲。”

    “羌戎为祸,战火涂炭。此次平乱后,我欲奏请陛下,迁外族出塞。”濮阳说道。前世凉州没有这般声势浩大的叛乱,但之后几年,这些外族也总生出点事来。不如早早将他们迁出塞,以免将来再作乱。

    卫秀闻言,唇畔笑意灿烂,从袖中取出一纸文章,呈与濮阳。

    濮阳双手接过,摊开一看,双眸湛光,她捏着纸边的手指收紧,甚至因用力而泛白。快速浏览一遍,濮阳望向卫秀,面容绽放惊喜。

    卫秀笑着看她,沉稳道:“殿下以为如何。”

    “大善!”濮阳喜道,她双目仍流连在文章上,说罢一抬头,便撞入卫秀含笑的凤眸中。

    卫秀生就一双凤眸,细长而微上挑,一旦微笑,便摄人心魄。此时,她眼中倒映着她的样子,乌黑的瞳仁,如墨玉般温润,除却濮阳,再无她人。

    濮阳就如被定住了一般,愣神地望着卫秀,移不开眼去。直到卫秀语气自然地说道:“此论中有我亲历凉州之感悟,不敢说最佳,总归好过泛泛而谈者。”濮阳方回神。

    她已不敢如往昔那般,理直气壮地盯着卫秀看。从前她问心无愧,而现在,她“意怀不轨”。

    濮阳匆匆转眸,不敢与卫秀对视,只怕自己更加沉溺。

    她扭头看窗棂,勉力维系心神,镇定道:“此作正逢其时,我代为先生上呈君父,”说道此处,她微微顿一顿,道,“只是如此,先生便要扬名了。”

    卫秀笑睇她:“扬名不好?”

    “并非扬名不好,只是先生非好名之人,且喜清净。我是觉得,先生不愿做这等出头的事。”濮阳不急不缓道。连丞相之位都几次推辞,足见不喜浮名。

    卫秀不置可否,只是道:“就当是抛砖引玉。”

    她说得含糊,但濮阳听懂了。

    卫秀是她的人,她扬名,亦是她的荣光,显得她门下人才济济。且此论鞭辟入里,非大才难著,陛下会因此而对先生以礼相待,也会因此在政事上更高看她一筹。将来再有类似牵武之事,陛下至少会将她之言纳入考虑。

    好处是显而易见,更是濮阳无法拒绝的。

    但这,并不是先生本意。一旦扬名,她享有的清净便会打破,常有人登门不说,怕是陛下也会想要授她官职。

    感动漫入濮阳心中,带着丝丝令人欢喜又执迷的甜意。

    “先生扬名之后,我会为先生挡去访客,至于陛下那里,我亦可……”濮阳还没说完,就见卫秀摇了摇头,不紧不慢道:“殿下不必为我如此费心,我既是殿下谋臣,便是奉殿下为主,我对殿下而言,与姜轸之流,是一样的。”

    濮阳一怔,先生话中分明有另一层意思。

    卫秀却是从容地看着她,想了想,接着道:“我敬殿下为主,事殿下之心,如丞相事陛下。怎敢劳烦殿下为我费心至此。”

    她句句意有所指,又字字都在撇清。她对她,就像丞相对陛下,唯有君臣之谊。

    濮阳脸颊霎时间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知道了,她何时知道的?如此迫不及待的撇清,暗示她不要做非分之想,冷静到残酷。

    这些话来得毫无预兆。濮阳措手不及,她胸口起伏,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先生……”两个字出口,竟有一丝颤抖,她连忙稳了稳心神,可心中却没来由一阵委屈。

    “先生,”声线稳了,濮阳笑一下,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心却酸得发疼,“先生多虑,我待先生好,是敬慕先生才华,亦感念先生为我操劳。就是再尊敬一些,又有何妨?”

    卫秀看着她故作平静,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看着她眼中掩藏极深的受伤,她以为她会漠视,又或者该畅快?皇帝杀她满门,她总该在他的女儿身上取回一些。可是真看到公主惊愕之后匆忙地稳定心神,然后拙劣地维护身为公主的尊严,她竟会不忍。

    话说罢,濮阳总算恢复镇定,她端庄微笑,看了眼窗外,道:“时辰不早,我便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又将文章叠好放入袖中,“这几日朝中忙战事,非上奏的好时机,待过完年,我再为先生上呈陛下。”

    卫秀颔首:“便依殿下所言。”

    敲定了此事,濮阳站起身,卫秀转动轮椅送她,濮阳并未拒绝,只是让她停在屋檐下:“外面冷,先生进去吧。”

    众内侍婢女候在院中,见公主出来,忙上前伺候。

    一切都与过往没有任何不同。

    濮阳走出小院,又走出几步,像是不甘心一般地停下步子,转头,却见屋檐下已空无一人。

    第37章

    凉州战事日益吃紧,时光却并未因此而暂缓,除夕之日,匆匆而至。

    皇帝心烦凉州之事,日日都在宣德殿与大臣议事,朝堂内外没有一丝佳节将至的喜意,反倒紧张沉闷。

    除夕夜,诸王携妃与子,公主携驸马入宫饮宴。

    濮阳过午,便入宫了。

    她至宣德,闻殿中声声喝骂,问过门前的小内宦,得知有大臣在里面,想了想,便去了就近的含光殿。

    当初出宫时,皇帝发话,将此处宫殿留了下来,濮阳便留下了一部分宫人。

    数月之隔又返故居,只见白雪覆地,枯枝嶙峋,在冬日阴沉压低的天际下,大殿似失了颜色,暮气沉沉。

    里头宫人间公主至,匆忙外出相迎,濮阳只摆了摆手,令他们各自去忙,自己带着三两宫人,在含光殿后的小花园中,随意走走。

    冬季总令人倍觉苍凉,园中花败枝枯,唯几树梅花犹在盛放。梅是白梅,清淡典雅,如残雪照水。

    濮阳远远看了一眼,总觉白梅瑟缩,不及红梅明艳动人。

    其实,不过心境差别。

    倘若那日西山,她与先生一同赏的是白梅,兴许她又会觉得红梅妖艳,不及白梅清丽脱俗。

    濮阳清楚得很,干脆不去多看,缓步走向别处。

    在园中游了一圈,又入殿中饮茶,赐留守此处宫人金钱与晚间一席酒,濮阳方再往宣德殿去。

    再至宣德,已有几位皇子皇女在殿门外静候。

    晋王见濮阳,便笑道:“七娘来了,那倒好,咱们便不必在此处干等着了。”

    仿佛笃定濮阳一来,宣德殿殿门便会开启一般。想到他们几个已在此处等候多时,又想到濮阳在阿爹面前确实处处压他们一头,余下几位皇子皇女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濮阳就似没看到众人容色变幻一般,从容止步,似笑非笑地望着晋王:“阿兄可是在与臣妹吃醋?啧啧,阿兄如此可人,吃起醋来与宫中美人亦不遑多让,可惜不是公主,否则怕就没我什么事了。”

    刚还不是滋味的皇子皇女顿时喷笑,势弱些的意识失态,忙捂嘴,赵王代王等人则是毫无掩饰,望向晋王满是奚落。

    说的也是,七娘再受宠,也是公主,陛下就是将她捧到天上去又如何,还能给她皇位不成?偏晋王小气挤兑人。

    赵王被牵武连累,这些日子各处奔走,很不好过,这会儿见晋王出丑,他就高兴了,笑嘻嘻的,声音却洪亮:“我说怎么见阿弟总觉可亲,原来是个小娘……”

    晋王阴测测地瞪他,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赵、王、兄!”

    “……子。”赵王又不怕他,阴阳怪气地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笑了两声。

    “大过年的,阿兄可别动怒。”见晋王欲怒,代王又忙接了一句,将他堵了回去。

    荆王顾忌着未开口,显然也是不站在晋王那边的。

    晋王忍了忍,终是将这口恶气咽下。

    当面受人挤兑的亏,濮阳从不吃,陛下宠她,无人不知,她也懒得辩驳。横竖她与晋王间是缓和不了的,倒有心思逗一逗他。

    再者,濮阳环视四周,对这些皇子皇女而言,她娇蛮些,反倒让人放心。

    宣德殿前一场闹剧,转瞬即过,除却当事几人记在心里,余者便当一个笑话过了。

    不多时,皇帝便走了出来,带着皇子皇女往两仪殿去。

    今日家宴,便设在两仪殿。宫中没有皇后,皇帝指了李妃。与赵王之母程妃一同协理。两位妃子都是宫中老人,一概仪典都是经过的,并不出错。

    皇帝等人到时,正可开宴。

    夜幕降下,殿外白雪映出微弱的光,殿内灯火满堂,皇子皇女皆面带笑意,小皇孙们懵懂可爱,皇帝心中再是抑郁,见此场景,也不免开怀起来。

    诸人有意讨皇帝欢心,按长幼上寿,皇帝或多或少地饮了,待到濮阳,更是满饮一盏。

    晋王方才被濮阳扫了面子,又恨赵王见缝插针地与他难看,这时便欲讨回来。他与赵王坐得近,侧头,便低声问他:“不知二郎可知凉州有一校尉名周玘者?”

    赵王听到周玘这名字,便知他要说什么,脸色霎时间挂了起来,双眼斜视着晋王:“不知,你这般关心,莫非还是你的人?”

    “王兄说笑,我哪儿来的福气得此英才?”晋王笑吟吟的,似是十分庆幸地叹了口气,“牵武遇伏,自乱阵脚,兵士各处逃亡,他也像个不知兵的毛头小子一般只知保命窜逃,竟弃兵士于不顾。若非这位周校尉挺身而出,收拢残兵,只怕三万人,或死或虏,一个都剩不下来。”

    赵王脸色已经很不好了,他本就是鲁莽的性子,但却不是全无头脑,晋王此时拿这事来说,便是欲激他失态,吵嚷出来,让阿爹厌弃他。

    既然知晓他用意,赵王自然忍着了,只是猛灌了一杯酒,压下怒火,阴笑道:“晋王兄倒是知道的多。”

    晋王见他忍住了,眼中闪过一缕失望,不过他二人宿怨已深,能见他这副强忍怒气的窝囊样,也着实有趣:“朝中谁人不知?牵刺史还得谢过这位周郎,若不是他,勇挑重担,救下一万余人,牵刺史只怕负罪更重。”

    赵王冷哼了一声,扭头与旁人说话。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