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分卷阅读26

    荆王何时这般好胆气了?濮阳奇怪,她再得宠也不敢如此与陛下当面顶撞。

    那内侍说到此处,脸色微微泛白,显是之后陛下动了大怒,窦回恐不好收场,方令人来请她的。

    车驾行驶飞快,濮阳眯眼,闭目养神。

    宣德殿外老远便听到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濮阳神色平静,丝毫无惧色,步履平稳地走了过去。

    殿外内侍见她来,皆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如蒙大赦般入内通禀。

    殿中动静停了下来,濮阳心中默数五下,方才入内通禀的内侍便走了出来,与她道:“陛下召见,殿下请入内。”

    荆王跪在殿中,垂着头,一声不吭,脊背却还挺得笔直,可见心中还是有不服的。皇帝端坐御案之后,见濮阳入内,怒色稍敛,仍是看得出极是不悦。

    这般场景,殿中侍奉的宫人俱垂眸敛息,气儿都不敢出,唯恐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濮阳走过去,如往常一般,先行了个礼,而后笑道:“荆王兄也在?”

    荆王未出声,皇帝冷哼了一声,怒气倒是缓了些:“七娘来了?且去暖阁稍坐,待朕了结了这畜生!”

    荆王面上顿时露出不服来,却忍住了,未开口辩驳。

    濮阳见此,暗道,还不算太糊涂。她笑着上前,撒娇一般的挽住皇帝一边的手臂:“荆王兄有过,阿爹费神开导便是,亲父子,何来解不开的结?”又转头说荆王,语气就更缓了,“六郎也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般剑拔弩张?”

    意图使二人各退一步。

    荆王大约是在气头上,又以为顶撞也顶撞过了,干脆便豁出去了,当下显出愤懑的神色来:“阿爹……”

    皇帝双眸沉晦。

    濮阳立即截口过去:“阿爹说你几句,也是为你好,若非真心关心,谁肯费心费力来斥责?阿爹平素与六郎还不够宽容?”

    窦回遣人来请,必是经陛下默许,欲将此事在宣德殿中了结了不外传,也是为荆王名声计。可惜,荆王正叫气愤蒙蔽了理智,濮阳梯子都递到腿边了,他仍是不肯就此下了。

    “七娘之意我明白。”荆王平静道,“陛下不肯赦徐氏,自有陛下的道理,臣也并非非救徐氏不可,只是问一句究竟为何……”

    皇帝已不愿听他再讲蠢话了,拍案道:“够了!”

    手掌击案,声响震耳,荆王浑身一颤,下面的话不知怎么竟像凝住了一般,吞了回去。

    “你退下。”皇帝说道。

    分明没什么怒火,便如平铺直叙般不动喜怒,却平白地让荆王方才的满腔气愤与勇气泄了个干净,胆怯、后怕,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如蛇一般丝丝密密地缠绕,黏腻、可怕。他胆气不足地怔在原地,再一抬头,便见濮阳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荆王也不知如何是好,口舌干燥,脑海中空茫茫的,战战兢兢地叩首:“儿告退。”

    待荆王离去,皇帝方沉下了神色,目光漂移不定。

    濮阳见此,便令奉上盏茶来,亲自端给皇帝:“阿爹消消气。”

    皇帝不忍拒她好意,接过喝了一口,犹觉怒意难消,将茶盏在岸上狠狠一顿,盏中水便溅了出来。

    殿中宫人一惊,忙都跪下了,口道:“陛下息怒。”

    濮阳忙抚皇帝的背顺气,也不说话,只以眼色令宫人将茶盏收拾了。

    皇帝到底是缓过来了,眉心怒气犹在,却与濮阳温声道:“不必忙了,你也坐下。”

    濮阳依言坐下了,这时方柔声劝慰:“生气伤身,阿爹别与六郎置气。”

    皇帝对濮阳向来有什么便说什么,这回是真叫荆王气狠了,当下便气恨道:“他平素不是如此不计后果,必是叫晋王带坏了!”

    濮阳便笑道:“阿爹这样说,可真是偏心六郎。”

    语气软糯,倒像女儿与父亲吃醋。皇帝本就偏疼她,这会儿哪怕再气,听她如此言语也忍不住笑起来。

    窦回侍立在旁,见此暗暗舒了口气,再见公主对着盛怒的陛下仍是言笑晏晏,面不改色,不由心道,此番求助濮阳殿下,真是求对了。

    皇帝既然笑了,便不能再板起脸。笑过之后,他的疑心便上来了:“不过一徐氏,何至于如此不管不顾?且此非荆王一家之事,为何就来了他?晋王呢?”

    晋王在皇帝心中本就是不恤手足之人,他碍于朝政,未处置他,却早已对他不满,如今哪怕有一丁点不对,他便要疑心晋王。

    濮阳看在眼里,不由心惊。帝王本就是如此,看你好时,是千好万好,做什么都可爱,可一旦爱弛,便是处处看不惯。

    只是陛下疼了她多年,她虽有此感悟,却没有放在心上,笑道:“阿爹说这话,真是不公。徐氏虽没,旧部犹在,难免有人仍感怀在心,赦徐氏乃市恩之举,晋王不来,倒是亏了。”

    她一向不涉党争,诸王谁胜谁负,都不相帮,尤其是晋王与她有仇,她更不可能帮他说好话。这番话在皇帝听来,倒像是濮阳耿直,就事论事。

    可疑心已种下,怎么可能说解就解,皇帝便道:“晋王素来好弄小聪明,兴许他便料到了朕厌徐氏,不会赦免。”

    濮阳不解,为何单就徐氏赦不得?她因卫秀,特意查过徐氏,徐氏入罪时,罪名便不大牢,很有些捕风捉影的意味。只是不知为何,阿爹亲判了其夷三族。

    这是极重的罪罚,纵是真谋反,如徐鸾这般位极人臣之人,至多便是诛满门,以示皇帝仁心,何至于连父母妻族都不放过?何况当时,还是罪证不足,草草定案的。

    想到那时连尚未满月的男婴都未放过,一并处置了,濮阳隐隐觉得,所谓谋反,不过是阿爹非杀徐氏不可寻的一个借口罢了。

    她这么一想,竟觉得这底下仿佛隐藏了一个惊天隐秘,谁都不可触碰。

    虽觉得另有隐情,濮阳却并未放在心上,宫里宫外隐秘之事何止一桩?她若件件好奇,便什么都不必做了。

    劝好了皇帝,濮阳便打道回府。

    今日之事,除荆王谁都没有放在心上,濮阳回府,仍好好地招揽人才,这几日确实有人往她府上递名帖,可惜良才难寻。濮阳也不急,时日还多着,总有良才美玉上门。

    京中总有这样那样的宴饮,能将请柬送至公主府的无不是达官贵人,濮阳择其一二,也去了,宴上与人欢笑言谈,慢慢地积累人脉。

    劳心劳力地谋划皆在暗地下进行,日子仿佛过得欢心自在。卫秀却发现有一事,不能再拖了。殿下年已十七,婚嫁之事已迫在眉睫。

    第30章

    初雪,万山空茫。

    濮阳来到小院,小院矮小,仿佛沉没在白雪中。院中满是积雪,只有一条小径被仆役清扫了出来,两旁的雪堆得高高的,那条小径便如两侧高山间幽僻的独径,孤苦险恶得很。

    濮阳站在院外,看得有趣,稍稍驻足,方令近侍入内去通禀。

    片刻,近侍回禀,先生晨起便往竹林去了。

    竹林就在近旁,濮阳拢了拢披风襟口,便缓步踱了过去。

    这场雪下得甚急,一夜间便天地苍茫。行走在这单一的雪白间,心胸便似与天地相接,广袤而空旷。

    濮阳步履悠然,走近竹林,只见卫秀在竹林外,静静地看着眼前那一林茂密修竹。

    竹叶傲然,经冬不凋,一片片细长的叶上,积上了霜雪,沉甸甸的,使得整片竹林都高大厚重起来。

    卫秀孤身坐在轮椅上,纶巾鹤氅,遗世独立,仿佛下一刻,便要飘然仙去。

    濮阳不知不觉便停下了步子,在与卫秀十步之遥的地方看她。

    她的身世来历已查的清清楚楚,可不知为何,濮阳仍觉得,眼前此人,便如一个解不开的谜团,知道她的身世与不知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于她而言,不过给自己一个安慰罢了,与卫秀而言,毫无不同,仍是这个人,仍如清风明月,不可捉摸。

    “殿下到来,为何远观不语?”卫秀忽然出声。

    濮阳回神,随口便扯了个谎:“先生观竹入神,我不忍相扰。”她信步过去,走到卫秀身旁,想到在邙山,她也常徘徊竹林间,便道:“先生果然好竹。”

    卫秀笑了笑,笑容中似隔了一层轻纱,朦胧飘忽,眼中透出深刻的怀念来:“好竹的是先父。”

    濮阳顿觉唐突,先生晨起来此,兴许是缅怀先人,她这一来,便是真搅扰了。濮阳便有些拘束起来,卫秀却是温柔道:“殿下寻我,可是有事相商?”有意缓解濮阳的拘谨。

    她一面说,一面便转动车轮,将轮椅转过来,地上积了雪,车轮滚动艰难,濮阳便站到她身后,帮她推着,口中回答她的话:“倒没什么大事。上一回宫中帮荆王解围,隔了许久,今晨忽然送了谢礼来,一并奉上的还有拜帖。”

    “若是诚心拜谢,何必等到今日。”卫秀淡淡道。

    濮阳亦以为然:“恐怕拜帖才是重头。”

    天又飘雪,落在二人的身上。卫秀抬头,见天空黑沉沉地压下来,便叹道:“手足之情,恐是要形同陌路了。”

    她说的,是荆王与晋王。

    荆王一向照晋王眼色行事,濮阳与晋王有那嫌隙在,旁人不知,晋王自己却是心知肚明,必不会轻易上门。荆王王驾忽然临门,必是为自身而来。

    濮阳想起这二人上一世到最后仍是如胶似漆,今生竟就此生分了,不禁感慨。

    “那一赌局,先生胜了。”二王一旦形同陌路,荆王之势,代王是挡不住的。濮阳输得服气。

    卫秀只笑,未应承,她二人,一主一臣,那局赌注,实在不适宜提起。想了想,她便说起近日总在思索的一事来:“殿下。”她一面说一面回头,恰好便落入濮阳那双专注温情的眸中。

    卫秀愣了愣,殿下一直在看她?

    濮阳推着轮椅,却一直在低头看轮椅上的人,这会儿她转头过来,恰与她对视,濮阳也未露出什么不自在,唇角勾了抹笑:“何事?”

    她态度坦然,偷看人家被抓了个正着也没显出尴尬的姿态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里也没有外人,她喜欢看先生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如此坦荡,倒让被偷看的卫秀不好说什么,默默回过头去,目视前方:“是殿下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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