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分卷阅读20

    卫秀说完话,正好上方一片残叶飘落,她下意识的欲抬手,濮阳却先她伸出手去,让落叶降落在了她手心。残叶枯黄,色泽仍在,可见还存有生机。

    卫秀便笑了一下。这一笑落在濮阳眼中,真是美貌动人,见之忘忧。濮阳禁不住一阵心神荡漾,暗暗赞叹一句:我先生果然好看。

    幸好,她还是有自制力的,心中怎么欣赏,神态依旧自若,一面收手,将那片落叶随意收入袖袋,一面道:“正是。代王这些年也积攒了些势力,而荆王,正让晋王拖着后腿。”

    “哦……”卫秀显出了然之色,但却并没有因荆王的势弱而沮丧。

    四周仆役匆忙,濮阳带来的人,帮着草庐中的下人搬运物什。濮阳便道:“余者,待空下来再讲。”

    卫秀点头。

    山路颠簸,自不是推着轮椅下山。濮阳带了肩舆上来,将轮椅推到肩舆旁,濮阳便要扶着卫秀起身换乘。

    卫秀摆了摆手,接过侍女递上的竹杖,自己撑着,一点点立起来。她的腿根本使不上劲,光是起立这与平常人而言轻而易举的动作,都已让她费劲了力气。

    一向侍奉周全的侍女站在边上,低眉看着足下一片土地,并未殷勤上前。濮阳见此,便知卫秀是不愿让人帮忙的。

    人越是缺失什么,便越是对什么在意。先生平日谈笑风生,从无黯然之色,可心中终归还是想能行走的。

    濮阳有些心酸,但也仅仅是一点,她不是卫秀,并不能深刻的体会这种痛苦。与侍女不同的是,她没有贸然相帮,也没有将目光挪开,而是留意卫秀的平衡,一旦她失衡,她便能及时扶住她。

    卫秀借着竹杖的力,一点一点地挪到肩舆上。短短不足一步的距离,卫秀的额上已渗出汗来,脸颊也因劳累而泛红。她坐好了,呼吸微喘,抬头见濮阳看着她,便愣了一下,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堪,唇边却是一抹温柔的笑:“让公主见笑了。”

    她这一笑,让方才那一点的心酸,一下子添做了十分,令濮阳不忍再看。

    这些抬舆的宦官都是內侍省特别训练的,专为宫中所用,最大的好处便是稳。山路颠簸,他们却如履平地。

    濮阳坐了另一乘肩舆,到山脚,换马车,她与卫秀同乘。

    因有卫秀在,濮阳特意令行车放慢,不必急于赶路,重点是,要让车驾尽可能行驶平稳。回到京中,入濮阳公主府,卫秀身上便要盖上濮阳公主的印记了。濮阳很满意如此。她见卫秀盘腿而坐,与一般士人无异,也不知她这样会不会不适,是不是又在逞强。方才登舆的那一幕竟深深印在了她心里,濮阳心生怜惜,将自己的迎枕递与卫秀。

    卫秀略显意外,但仍接过来,垫在自己的身后,软了许多,也舒适了许多。

    濮阳便弯了弯唇角,十分高兴的样子。

    到京师已近黄昏,濮阳与卫秀道:“再行半个时辰,便可到府邸,先生可觉得乏了?”

    “车驾舒适,并不觉得累。”卫秀回道。

    濮阳想了想,问:“先生在邙山隐居前,可是在京中居住?”她记得卫秀在京中是有宅子的。

    “只在年幼时来过一回。”卫秀显出怀念的神色来,“多年不曾入京了,不知如今京师之况与从前相较可有变化。”

    “陛下英明治世,洛阳乃天子脚下,自然一年比一年繁华。”濮阳回道,不等卫秀开口,立即又道,“先生可是京城人士?”

    卫秀沉吟片刻,道:“我家祖籍谯郡。”

    谯郡,卫氏。濮阳暗暗将两条线索合到一处,接着,便是一怔,车骑将军卫攸,正是谯郡人士。

    “家君早年离家,与族中不能相容。家君过世后,令我不得与卫氏牵扯不清,我为人子,自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思。”卫秀继续道。

    这是在解释她为何与京师卫氏无往来?濮阳便点了点头,显出了然之色来:“尊君遗愿,为人子者,是当遵从。”

    心里却决定找到时机便要探探卫车骑的口风。

    马车平缓地停了下来,车外有宦官走到窗边道:“殿下,到了。”

    濮阳便与卫秀道:“车中窄小,不便施杖,请先生容我搀扶。”她把话摊开了讲,而不是遮遮掩掩、小心翼翼的,将怜悯与同情都写到脸上,唯恐刺伤她的自尊,这反而让卫秀觉得很舒服,况且,她也确实需要人扶,便道了一声:“有劳殿下了。”

    濮阳笑了一下,先走出一点,弯身扶起卫秀,卫秀一手撑着车壁,一手靠在濮阳的身上,努力着将自己挪出去。

    她身体瘦弱,纵使全身都靠在她身上,都没有什么重量,濮阳叹了口气,心下暗道,先生的体质怕是不怎么好,经不起折腾。

    车门外有人听见响动,从外面掀开了门帘。明亮的光芒照射入内,卫秀神色不变,依旧靠着濮阳,让她搀着自己出去。

    她双腿没有一丝力气,说是扶,实则近乎与拖了,一个惯来要强的人,将自己最为在意的不堪之处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定然是万分难堪的。濮阳不知怎么,竟心疼起来。

    几名内宦见公主亲自服侍那位先生,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来欲从公主手中接手。濮阳冷冷瞥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退开。

    宦官们会意,又忙让开了道,还都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濮阳扶着卫秀走出来,正欲令那侍女上前,二人一起搀着她走下车,突然间,握住她手臂的手收紧。那力道极大,像是花尽了全部的力气,濮阳吃痛,她心下诧异,顾不上其他,忙看向卫秀,只见卫秀失神地盯着府门,双唇都在颤抖,濮阳大惊,立即反应过来,这其中定有什么缘故。片刻,手臂上的力道松了,卫秀全身都瘫软地靠在了濮阳身上,她欲支起身来,可似乎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抽走了她的灵魂。

    她叹了口气,以手扶额,语气前所未有的虚弱:“不知怎么,方才一阵头晕目眩。”

    濮阳一直未语,只稳稳扶住了卫秀的身体,不让她跌倒。现下听她解释方才的失态,方道:“先生先入府去,我这便令人请太医来。”

    “不必了。”卫秀脸色苍白,对濮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殿下忘了我本就精通医道了么?”

    濮阳也知若请太医来诊脉,她女子的身份便掩不住了,便也没坚持,只笑了笑:“情急之下竟忘了我的命都是先生救的。”

    侍女已走到近处,濮阳看了她一眼,令她上前来,一道扶卫秀下来,小心地将她安置到轮椅上。

    卫秀已恢复如常,除了面色实在苍白,其他都与寻常无异,她温声谢过濮阳,濮阳一笑,也没显出异样来:“入府吧。”

    一行人往里走去。

    濮阳慢了两步,见卫秀靠在椅背上,神色疲惫,便没再说什么。随着人群往前走了一步,濮阳迟疑着停了下来,她想了想,退回到刚才卫秀突然失态的位置,抬头,望向那府门。

    宽阔的正门,大气磅礴,正中濮阳公主府五字,是皇帝亲笔所书,下面还盖了金印,可见此处主人的荣宠。

    一切都是依照规制来,并没有什么离奇的地方能致使先生失态。濮阳目光微凝,但让她相信先生方才真是身体不适,似乎也太不合情理了些。

    第23章

    这座府邸是濮阳亲自选的,各处亭台建造也皆是按制,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门,也是如此。

    濮阳又看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的蹙起来,卫秀已走远了,濮阳也不好在此多留,她想了想,既然门无纰漏,如此,让先生失态的便唯有这座府邸本身了。

    四周宫人都是濮阳从宫中带出来的心腹,她唤了一声:“秦坤。”。

    立即有一名内宦应声小跑上来,躬身道:“殿下?”

    濮阳示意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吩咐几句。

    秦坤留神听了,见公主没有旁的吩咐,施了一礼:“臣这就去查。”

    濮阳颔首。

    出了宫,果然比在宫里自在。濮阳送卫秀到专为她修建的院子,里面家什摆件风情秀致,韵味优雅。

    门槛铺平,台阶改成了斜坡,床榻与轮椅齐高,一应橱柜的高度,也都是卫秀触手可及。放眼看去,皆是古朴的矮式,与卫秀身上温润的君子之风颇为协调。

    做到这一步,不能不说是下了大工夫。

    濮阳隐隐期盼能看到卫秀因她的用心而绽放笑容。

    卫秀确实笑了,既温和又真挚,只是她脸色仍是苍白,眉宇间隐匿着深深的倦意,这便让她唇角的那一抹笑都显出一种虚幻来。

    濮阳略有失望,见卫秀确实累了便按下洗尘宴的事,只嘱咐她好生歇着,有事,明日再详谈。

    卫秀想了一下,道:“也好,殿下今日也累了,又有这里,”卫秀略一停顿,环视过四周后,凝视濮阳道,“定花费了殿下不少心力。殿下也早些歇下吧。”

    方才那一点失望又因她这一番话消失,濮阳轻笑:“先生喜欢就好。”

    濮阳未多停留便告辞了。

    卫秀在世人眼中毕竟是男子,男女有别,濮阳所居寝殿与卫秀的院子有些距离。她走回去,换了身衣裳,一名青衣小婢便奉上晚膳来。

    “秦坤可回来了?”濮阳问道。

    小婢回道:“秦寺人未归。”

    濮阳便挥手示意她退下。她心里总有一些不安,先生近日之反常令她格外的在意。她有一种感觉,先生失态,定与她的身世相关。

    至于所谓谯郡卫氏,兴许只是掩饰而已,根本不是真的。

    濮阳随意用了些晚膳,便侧躺在贵妃椅上,一面等着秦坤回来,一面一点一滴地回忆傍晚卫秀的每一丝变化。

    她紧握她手臂的力道,浑身瘫软无力地颠在她身上,以及言辞间看似平淡的解释。每一处都没什么不妥,她身体本就弱,颠簸一路,觉得乏了也是情理之中。可濮阳越回忆便越觉得卫秀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另一边,卫秀也用过晚膳。侍女见她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食,不由劝道:“郎君好歹再吃一点?”

    卫秀摆了摆手:“带我去后面竹林。”

    侍女顿时静默,眸中显露哀色,她不再劝,取了一件狐氅来,披在卫秀的身上,正要弯身为她系带,卫秀已自己将狐氅系好,又掩了掩边角,道:“走吧。”

    竹林就在近旁,出门便可见。林子被修整过,杂草杂枝皆已清理干净,如此,便将这片竹林原本的样子都分毫不差地展现出来。

    卫秀没有入林,她只是在外面静静的看,风吹过,林间沙沙声响,她苍白的脸上慢慢地涌现一抹红润,接着便是一连串似要将心肺都呕出来一般的咳嗽。

    侍女大急,忙为她轻抚后背。

    卫秀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摇了摇头,好不容易停下来,嘴唇红得像要滴血:“你别怕,我既走上这条路,这一日总是要来的。”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