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江轻贺喃喃出声，“挺好，挺好的……”
可他的表情明明很悲伤。
热闹过去，酒尽灯残，偌大的屋子顷刻间变得空寂。
江轻贺坐在椅子上，愣愣的盯着一桌狼藉发呆，谈锋靠过来安慰他：“等他忙完了，肯定会回来的。”
“嗯。”江轻贺点头，“去陪池月和青墨吧，她们等了你很久。”
谈锋只能拍拍兄弟的肩膀，前去找他的妻儿。
大年三十，江轻贺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红艳艳的灯笼，枯等到天明。
萧翎啊……
过了年，江轻贺的身子越发不好了。
先是嗜睡，再是时常忘记自己在做什么，偶尔还会有片刻失神。衰老之状已现，江轻贺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池月常常躲在一旁抹泪，江轻贺见到了不由笑她。
“哭什么，凡人总免不了这一遭。”
他想的开，池月却想不开，江轻贺算起来，也不到五十岁，这个年纪算在万花谷算不得大，就算是放在一般人身上，也仍是身强体壮的时候，偏偏江轻贺的生命将要到头。
池月怎能不伤心。
万花谷里修习离经心法的同门来了又去，一拨接一拨，药也喝了一碗接一碗，仍是不见好。
池月满心更是绝望。
“要不要告诉萧翎？”池月问他。
江轻贺想起自己那只狼崽子，刚被朝廷封为将军，正是忙碌，便摇摇头：“算了，别让他分心了。”
自己现在模样狼狈，病弱不堪，江轻贺不想让他见到。
他的狼崽子，仍是年轻的模样，而且，将一直年轻。
一边庆幸萧翎是妖，有长久的寿命，一边又担心，不知道自己死后，难过的狼崽子又有谁会去安抚。
他这样想着，又平白担心狼崽子以后会不会忘了他，岁月漫长，他舍不得狼崽子孤身一人。
仔细算起来，江轻贺的陪伴在萧翎漫长的生命中，只是不足提起的一小段时光。
可是，小狼崽子说过，只是他一个人的狼崽子啊。
江轻贺突然患得患失起来。
就这么捱到清明，清明那几天，万花谷下着小雨，江轻贺坐在窗前盯着雾气朦胧的天空，一坐就是一整天。
于是开始给萧翎写信，说他想他。
仍是一直没有回复，也不知这信萧翎收到没有。
清明过后没几天，江轻贺就陷入了昏迷之中，一天之内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便是醒着，意识也是不甚清醒，有时连池月都认不出。
青墨趴在床边，拉着江轻贺的手，小声哭道：“江叔叔，青墨害怕。”
江轻贺想抬手安慰，可是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终是越来越虚弱，一连睡了三日，醒来后，他对守在身边的池月说，我想见他。
池月落泪，急忙请人去寻找萧翎。
江轻贺这次醒来，精神比以前好了点，望着打开的窗子问她：“快谷雨了吧。”
池月点头。
“萧翎还没回来么？”
池月点头，柔声哄他：“已经在路上了。” 江轻贺便松一口气一般，他现在话比之前都多，总是叮嘱池月这些那些。有一次将青墨叫过来，把自己的落凤给了她。
“我也用不到了。”
青墨不肯接，自己跑开了。
“这孩子啊……”江轻贺低下头，抚着自己的落凤，很难过的样子。
这一天，江轻贺迷迷糊糊中听到狼崽子撒娇的声音，他开口，嗓子里像塞着一团棉花，让他没法出声。
“萧翎……”声如细丝，放佛下一刻就会断开。
池月听到动静，靠过来：“师兄？”
江轻贺清醒了点，问她：“萧翎呢？”
池月道：“路上呢，很快就到了。”
江轻贺闭上眼，有些遗憾，现在的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他的狼崽子一面。
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江轻贺也是强撑着，他告诉自己，等等吧，再等等，他的狼崽子还没来呢。
硬是这样捱过几日。
江轻贺昏迷的消息从秦岭传到洛阳，已经过了三日。
萧翎听此消息，浑浑噩噩上了马，将众人的惊呼远远甩在了身后。
怎么会呢？
上一次见面，江轻贺还告诉他，过年时回去万花，他会煮好药膳，将他的小狼崽子养的膘肥肉壮。
怎么一眨眼的时间，江轻贺就重病了呢！
萧翎一路飞奔，不眠不休跑了两个日夜，硬生生将五日的行程赶成两日，但晚了。
等他到了万花谷，江轻贺已经咽了气，萧翎看到的，是一具漆黑棺材，里面躺着他的江轻贺。
池月说，江轻贺一直撑着，想见一见萧翎，奈何临走前，也没能见到他一直记挂着的狼崽子。
池月说这些话的时候，萧翎一直垂着头。他跪在棺材前，喃喃道：“你的狼崽子，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啊……”
江轻贺却再也不会笑着抚上他的头，揪他的须须了。
他的江轻贺，临去时，也没能见到他一面。
安葬事宜，全都是池月在操办。
池月生产时身体受损，不能太过操劳，这一次强撑着熬了三天，也是憔悴不堪。
下葬那天，万花谷下起了小雨，萧翎披着丧服，看着棺材沉入土坑，亲手洒下第一抔土。
落下的泥土渐渐将棺材掩住，最后，只留下一块凸起的土堆，这里就是江轻贺长眠的地方了。
“池月师叔，你回去吧。”萧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池月也有些撑不住，哑着嗓子道：“师兄他，希望你好好的。”
萧翎勉强勾出个笑：“我知道，我没事。”
傍晚，小雨淅沥，萧翎坐在江轻贺坟前，打开了一壶酒。
“成双成双……”他仰头灌下一口，辛辣的味道直冲喉咙，呛得他红了眼角，“一个人怎么成双？”
又是一口酒，萧翎从怀里掏出之前江轻贺买给他的铃铛，一对银铃铛小巧可爱，靠在一起像是依偎的两个人。
红绳银铃铛，拿在手里清脆响。
萧翎摇了摇铃铛，辨不出是哭是笑。
“江轻贺啊……你怨我吗？”
江轻贺，你恨我吗？
他想起那年最后一次见面，临去洛阳前，江轻贺拉着他的手，为他戴上红翎，披上银甲，甚为欣慰的样子：“我的狼崽子长大了。”
对啊，长大了。可是，长大了的狼崽子再也没有家了。
秦岭深处万花谷，谷雨那天晚上，只听得到阵阵凄厉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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