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分卷阅读49

    陆霖在陆桓城的颈间蹭弄,感叹道:“原来和竹子爹爹在一起,这么开心呀。”

    如果能早一些遇见。

    如果从来就不曾分离。

    陆桓城搂着陆霖,眼眶隐隐发热。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晏琛温情正浓时的模样,他是这天底下最了解的人——肌骨瘦而挺,唇瓣软而糯,欺近了耳边唤一声桓城,咬字里三分娇嗔七分缱绻,哪里像竹,分明是一根绕在指尖的柳条儿,白絮飞扬,蓬茸松软,连铁石心肠的人也舍不得对他说一句狠话。

    陆霖盼了四年,终是盼到了竹子爹爹。

    而他,也一样盼着啊。

    陆桓城有些迫不及待了,他捧着孩子的小脸,急切地问:“阿琛他……你竹子爹爹他,没和你一块儿出来吗?”

    “唔,是呀。”陆霖用力点了点头,“他没说要出来。”

    陆桓城一愣:“那我们……怎么见他?”

    “进竹子里就好啦!”

    陆霖神采飞扬,答得干脆:“竹子爹爹送我出来的时候,说他已经康复了,以后可以一直待在竹子里,不会再突然消失。我要是想他了,就可以进竹子找他!”

    一直……待在竹子里?

    陆桓城心脏一沉,眼中期待的神采瞬间凝固了。

    那么我呢?

    我想念你的时候,又该去哪儿寻你?!

    他猛然扭头,望向身旁那根静默的青竹,一句冲动的询问临到舌尖,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尖锐的寒意彻底贯穿了——晏琛就在竹内,看得到他倚窗相守,也听得到他与笋儿说话,可整整一夜,晏琛只陪着孩子在竹内亲昵,却不肯迈出竹身一步。

    排拒之意,彰明昭著。

    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是他沉浸在重逢的巨大喜悦中,冲昏了头脑,才没注意到明显的异样。

    袅袅晨雾里,似能看见那个青年一袭碧衫,在三尺远处黯然静立,垂袖,敛眸,堪堪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注视。衣襟上残留着暗沉的血,眉目间犹存未消的恨。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无言的疏离。

    恰如竹壁内外。

    四年了,等候太苦,陆桓城竟然忘了……他从未得到过晏琛的恕宥。

    陆霖眉飞色舞地说完,见陆桓城容色僵硬,并无喜色,蹙着小眉尖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问题所在。

    “对啊,木头爹爹不能进竹子!”他惊呼,愁苦地挠了挠头皮,“那,那怎么办呢?”

    陆霖有些急了。

    木头爹爹那么爱竹子爹爹,却跟牛郎织女似的见不着面,他这只小鹊儿不称职,搭不出鹊桥,扑棱着两片翅膀干着急:“木头爹爹,你不要慌,也不要难过,我这就去问竹子爹爹,问他什么时候……”

    “别问!”陆桓城蓦地搂他入怀,“别问……这样就很好。”

    晏琛醒了,就很好。

    晏琛挂念孩子,如今孩子安好,随时可以父子团聚,这样……就够了。

    至于这个冷漠的世间,晏琛还愿不愿意踏入,他这个负心的郎君,晏琛还愿不愿意相认,他不敢奢求。他与晏琛之间恩怨未消,当年他犯下的那些错,不该为了圆一个三口之家的美梦,借由笋儿之口施加压力,迫使晏琛原谅。

    没关系,不要紧的。

    从今往后,晏琛可以只做一竿竹,只见陆霖一个人。他会照样爱他,为他浇水,为他修枝,就像从前晏琛作为一竿竹,也无声无息地爱着他那样。

    第五十六章乔迁

    晏琛回来的当天,父子俩迁了居所。

    陆桓城念着晏琛是初返人世,不舍得教他与笋儿分隔太远,便带着孩子从藕花小苑迁来了竹庭。两个人洒扫居室,铺床挂帐,凡事亲力亲为,从晨曦忙活到日落,果真将这闲置已久的书房装扮出了几分小家的模样。

    西窗薄纱,绘墨竹三五枝。

    窗下一席小榻,茵褥与香枕皆是新晒,闻着味道喷香。

    旁边案几上茶具洁净,不染尘埃,浅底茶盏四件,深口黑釉壶一把,又添琉璃果盆与茶点小盘,另择几枝碎桂留幽香。

    黄檀衣橱开了四层,层层叠满新衫。左半归陆霖,右半归晏琛,俱是自家铺子新制的绫罗绸缎,色泽缭乱胜春花,绛红、鹅黄、青碧、云白……但凡陆家有的染料都做了几件。陆桓城自己的外衫、帛带与发钗随手堆在侧柜里,对比之下煞是可怜。

    木匣子里晏琛的旧画重见天日,装裱后一一挂在墙上。从前晏琛不在,画中竹笋相依,画外骨肉分离,瞧见了格外伤怀,如今画外竹笋也相依,便显出别样的温馨来。

    他们还在竹庭里搭了一方小池。

    甘冽的山泉经由竹筒引入,聚于院墙角落、苔藓滋生处,满满一池碧波阴幽。往后再逢酷暑时节,府里闹起旱灾,可用瓜瓢舀水灌竹。

    书房门上多了一块牌匾,陆桓城亲题“苍玉轩”三字,意为颂竹。

    他写完这三字,搁了斗笔,望向窗外,陆霖正挥舞着一把笤帚,在庭院里玩得不亦乐乎,忽而“啪嗒”一声,笤帚落地,屋外空无一人,便是那孩子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忙不迭入竹去与晏琛说话了。

    陆桓城望着枝叶微颤的青竹,轻轻慨叹,心中酸甜苦辣轮番过了一遍,也说不出究竟是何滋味。

    惆怅,欣喜,失望,内疚……多少都有一些,他辨不太清。但与从前痛彻心扉的日子相比,如今这些苦楚……甚至可以算作甜的。

    环顾四周,苍玉轩已有了家的氛围。

    他得以再次与晏琛共居,一同抚养他们的孩子。不相见,也不离别。

    尘世静如水,日子不起波澜,一页一页地翻过。

    陆桓城开始变得恋家。

    他不再沉迷于早出晚归的生活,手边大半事务都托付给了管事,自己留在苍玉轩,成天陪陆霖念书,手把手地教他习字。偶尔陆霖读书累了,去竹子里找晏琛撒娇,陆桓城就独自坐在案前,翻阅账本,拟书撰信,梳理一些近日堆积的公事。时而抬眼瞧一瞧青竹,猜想父子两个会在里头说些什么体己话。

    目光不敢久驻,总是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一扫而过。

    他太想贴近,又劝诫自己不能惊扰,这欲言又止的情怯教小小的陆霖也看出了端倪。陆霖一直以为木头爹爹与竹子爹爹该是很亲昵的,可自从竹子爹爹醒来后,木头爹爹从没主动开口对他说过一句话,明明之前……还是那么想念。

    陆霖不识情,所以弄不明白。他咬着手指想破了脑袋,也只能在两边分别讨宠爱,却没法把爹爹们的手牵到一块儿去。

    这只小鹊儿,愁得羽毛都快掉光了。

    苍玉轩的床铺依靠东墙而设,正对小轩窗。夜晚入睡时,隔着一层青纱床帐,瞧得见摇风倾斜的亭亭竹影。

    每一晚,陆霖洗过小脸蛋,烫过小脚丫,都要先扑进竹子里与晏琛搂搂抱抱,亲够了,缠够了,道过晚安,才啪嗒啪嗒地跑回来,爬上床榻,扑进陆桓城怀里睡觉。

    每当这时,陆桓城就会抱他抱得格外紧。

    因为他身上还残余着一缕淡淡的、属于晏琛的味道。

    这遗失了四年的味道像一簇引子,在入睡前引燃了陆桓城苦苦压抑的爱与惦念。夜半万籁寂静时,他心口作痛,胸腔生疼,藏在阴影底下的双眼睁开,凝望窗外。

    一片竹影沐月摇曳,旖旎如梦。

    阿琛吶。

    他温顺的、娇俏的、美好如霁月与琳琅的阿琛,不是向来最依恋他,整日粘着,腻着,一刻也舍不得分开的么?怎么有朝一日,竟会想要疏远他了呢?

    半梦半醒之间,陆桓城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晏琛从朦胧的月色里走出来,在床边坐下,与他十指交握,说不怨了,不恨了,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安稳地爱着,心无罅隙。

    所以……桓城,所以,不要再有顾忌,和我说一句话吧。

    梦很长,醒时已近天明,窗外正落着一场细盐碎雪。白霜凄迷,飞絮濛濛,在空中悄而缓地沉降,染白了碧叶朱棂。

    一条长长的黑尾掠过窗前,在素白的窗景映衬下显得格外扎眼。

    陆桓城眉头皱紧,披上冬袄坐起身。旁边陆霖还在香甜酣睡,小嘴微张着,唇角沾了一点涎水。他用枕巾为他擦去,掩实被角,轻手轻脚地挪下床,走到西窗前,推开了两扇蒙雾的琉璃小窗。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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