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微微蹙眉,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顾犀俯下身摸在樊云脸颊,清晰的指痕。又沿着皮肤触到樊云咬破的唇角。樊云没有再挡。
“谁打的?下手这么重?糟蹋了这张脸。”
“不解恨的话,你也可以。反正我不能还手。”
顾犀拍了拍樊云,“何必急着诱惑我?”又吃吃地笑,“原来你好这口。”
傍晚日头逐渐偏斜,顾犀从包里掏出手机看时间。樊云抱紧手臂,脸贴在臂弯,随着每一次喘息,肩膀微微耸动。
不可能不害怕。
顾犀说,“知道你现在很多疑问,我也一样。公平交换。怎么样?”
顾犀一双眼睛扫着,猫拿着老鼠一样得意。樊云感到自己即便还穿着衣服,浑身上下被顾犀看了个透明。
“为什么给警方告密?”
樊云不回答。
“那好,这个问题太大了,我换一种说法。雷声大雨点小,警察到现在拿邱永福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不想除掉邱永福?这么玩他,你想干什么?”
樊云说,“你想不出吗?”
“摆明已经闹翻了,又不吃了他。逼他分家?”
“是,没错。”
根据现有消息推断出的这个答案,顾犀感到并不像是答案,倒让事情变得更匪夷所思。能对得上的,倒是樊云说过的,讨厌贩毒这桩生意。
“叔侄几个对你们够忠心了吧。最疼爱的侄子被逼到自杀,邱永福也没向警方告密。这就是你的回报么?”
樊云被顾犀钳制着,不得不与顾犀对视。微微耸肩,“忠心?……那没什么用。邱永福他的忠是对着谁?对我?对易非?还是只不过对这份做惯了的□□生意?到头来我们受他挟制脱不出这个圈子,就不知道到底是谁付出忠心。”
顾犀捏着樊云脸颊的手松了。如果本来对她还有什么犹豫,也渐渐消散了。
樊云看着顾犀,眼睛里又恢复清冷的目光。“到我了?”
顾犀点头。
“我怎么会到这里?”
“哈,想要报仇么?警察把你卖给我。不稀奇吧。”
樊云又是怔忡了好一阵。
在昏迷之前,记忆里是和易非的争吵。后来发生什么……似乎有……血。樊云知道不该怀疑易非。但是有从前父母的前车之鉴……前车之所以可以为鉴,是每个人都在既定轨道里走着。这轨道的惯性多么强大,樊云已经以身试验了。人怎么可能因为单纯的情感而偏离正轨?
顾犀的声音打断思绪,“如果那天晚上我去了,现在警局里坐着的就是我。你想除掉我?”
“是。”樊云看着顾犀。顾犀目光里的情绪,樊云无力解读。
深吸一口气,即使恐惧已经在脸上清晰地显现出来,樊云说,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你需要对属下交代,我理解。没必要再说什么废话了吧?动手吧。”
“呵,呵。哈哈哈。”顾犀笑得颤起来,“你还是一样,想得太复杂。我对你做什么还需要和谁交代?”
“那么就干脆点。横竖一条命。”
樊云的目光在顾犀身上稍稍停留很快偏出去,她自己都没法确定这一刻洒脱是否当真。
顾犀说,“没有这么便宜。”
樊云脸色更青白。
“不愿意跟我合作做生意?现在拿你的命换,你觉得怎么样?”
樊云缓缓摇头,“我的命只对你复仇心切来说值钱。他们借你手而已。别白费力气。”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樊云垂着目光。好像在掂量自己生命的轻重。
顾犀让开一段距离,“在那之前,如你所愿,给你应得的回报。”
樊云眉头一紧。
顾犀身旁站着的瘦高挑的男人。陆远三十岁上下,梳着板寸,看上去很精神。从头至尾挺直地站着,没有稍微移动,也没有任何表情。
陆远在顾犀的目光示意下,动作很快,樊云没有来得及反应,左手手腕已经被握住。肩伤让樊云没有足够的力气挣扎。
一旁另一个,从床脚樊云视线不及的角落拖出一个药箱。樊云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不去看着他,看着他从药箱里取出针管。
樊云缩了一下,陆远把樊云肩膀按在床架上。
顾犀走近过来,轻声道,“当然,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也可以换别的。花样有的是。”
樊云紧紧咬住唇。
顾犀煞有介事地笑道,“赌一把吧?或许你够幸运。之前冉英云那里碰了一次吧?或许也不是那么容易上瘾。”
樊云急剧地喘息着,渐渐颤抖起来。
“也或许,变成你最鄙视的那种,为了一克冰,不用再拴你,做什么都可以。但我也很期待,你应该有一点不凡。”
顾犀坐到床边,握住樊云的手。陆远逐渐松开樊云的手腕。樊云没有动。
“这个我替你保管。”顾犀说着,剥去樊云腕间的手串。剥离的那一瞬间,樊云手腕内侧横切的伤痕显出来。割痕是旧的。却在脉搏鼓动的地方,现出一个血肉模糊的新的圆形伤痕。
顾犀捏到黏腻的血脓,樊云握起拳,倒是顾犀先缩手。
“你?……”
樊云吞咽着,也望向那个丑陋的伤口。
已经要记不起来这几天是怎么度过的。抽烟,打火机没气了,就一支续在一支上。满屋都是烟熏火燎的气息,蛰得眼睛酸。内心里也一次次沉入完全的漆黑里。
已经没有办法解释那是为什么。摸到陈年的疤痕就像触到黑洞,立刻要被奇异的强大的吸引力拽进去。这种吸引如影随形,跟着樊云很多个年头。许多年前,又好像刚刚发生,在肾上腺素飙高的疯狂的兴奋里,血沿着皮肤缓缓滴落,甜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各个角落,那样鲜活真实的感触。只不过从回到s市这半年,更频繁,也更剧烈。而到了最近,几乎已经被这样的感受包裹进去。无时无刻不萦绕于心。
没有办法解释的,是在几乎彻底沉入的瞬间,耳边飘来虚幻的声音。樊云的意识被稍稍唤醒,挣扎着,烟头的一点红光亮在无边的黑暗里。贴近浅浅的脉搏。很疼。也切实感觉到,两只手全都在震。脉搏在烧灼中疯狂鼓动。
很害怕。单纯的怕死的害怕。如果选择死亡,那个喊住自己的声音……就会消失。什么都不会有了。
皱紧的眉头渐渐松动。
“我想活。”樊云斩钉截铁说。
顾犀怀疑自己听岔了。
樊云放缓呼吸,“你要当心一点,别让我死了。”
顾犀捏在樊云掌心的手紧了紧。顾犀感到潮湿的触感,但樊云的手又冰又干。张开口,却忽然发现明明全部在掌控下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反而是自己烦躁不安。
医生持着针管靠近过来。在樊云上臂扎起橡皮绳。樊云依言握拳。看着针头挤出一线液滴,碘酒在血管上轻轻擦过,皮肤微凉。樊云盯着自己青紫的血管,忽然别过头。
毒液侵入。
樊云闭上眼。似乎看得到自己身体里,鲜红的血液像盛放的花,花瓣从绒绒的边缘缓缓收缩,卷缩成老枝一样枯黑的色彩。
樊云心口猛地一震。
早已变浅的,几乎以为习惯了的隐痛,又一刻翻滚而上。
三天后的现在。
顾犀望着车窗外变幻的风景。手机铃声忽然炸响。
电话里陆远说樊云情况不太好,发作吐血了。医生的意思非送医院不可。
顾犀扶着额,一时也难以抉择。
沈万鹏有个胞弟沈钰也在帮顾犀做事。兄弟俩又带着一大票人。顾犀刚把樊云搞到手,顾犀表哥那里不知道怎么就听到消息,对沈万鹏的弟弟宣扬说顾犀是被女人迷住了,不可能替他主持公道。
沈钰拖家带口地找上门,顾犀不胜其烦,松口让他一个人去看看樊云。
定时注射,保持血液里毒品的浓度,樊云不能入睡,不能进食,虚弱不堪。
头一天看着樊云注射以后呼吸困难的样子。顾犀扭头就走了。一走就再也没有过去。
沈钰被顾犀的人蒙着头载着,颠簸了半个多小时才到。知道已经不在市区。
陆远把沈钰带进房间。关上门。说,“已经连着注射了三天。这个人已经废了。”
沈钰自己摘下眼罩。光线猛地刺入。沈钰眯着眼。好一会儿,房间当中空床现出来。樊云面朝窗户坐在床边。长发松弛地挽在脑后。抱着腿,低着头。像完全感觉不到周围的动静。
“好啊。哪有你讲的那么夸张。这不是好端端的么?我哥蹲在监狱里,她有吃有喝,还供着她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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