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久留》分卷阅读76

    没有人开口。

    光投在牌桌的绒面上,似古罗马斗兽场开阔的视野。每一个人像戴着面具。不动声色。暗藏杀机。

    易非微微扬头,潘泽捧出准备好的账册。邱永福的手下接过来,飞快地翻了几页,摆到邱永福面前。邱永福瞟了一眼。

    易非忽地想,如果樊云也在场。他们都是高高在上地望着,只有她会傻到肉搏上场。在辽阔的场地中央,耀眼的光照底下,小到只有一点黑影。挥汗,流血,都只能供人想象。要到见分晓的时刻,站着或者彻底倒下,才会真的被注目到。

    就为这个让她宁可赌上两人的未来么?

    邱永福叹息,“十年前严打,我一着不慎,被仇人收买了手下,串通警察告密,追到边境。当时从山里出来,九死一生,遇到你爸爸。他给了我这条命。”

    易非微微颔首。

    “我说他给了我这条命。不是因为我当时中了枪没处医,他找医生保下我这条手。也不是因为他帮我安顿人马,东山再起。……是因为他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能挖出叛徒,手刃仇人。——你父亲对我有恩,这么多年,我甘心情愿替易家卖命。”

    易非听懂了,但缓缓道,“不必这样说。邱叔。父亲一直教我,什么恩恩怨怨的,不敢自居。在我眼里您就是长辈。从父亲病重,生意交到我手里,这一年多,是靠你帮扶。”

    邱永福看着易非。易非的年纪还不及家里的侄子,尚且稚嫩。但她早已主揽这地下世界的生杀予夺,谁都没有办法轻视她说出话的分量。

    她说没有恩怨,那么恩怨也就不值一提了。

    硬要提,只能用枪说话。

    易家一直在洗白,易非身边没有多少人手可以调动。今时不同往日,早已不再是血雨里拼杀的年代。但邱永福仍然做过最坏打算,不得已时就算赔上一家老少,他也想放手一搏。

    然而此刻,易非身边站着卓子雄。

    卓子雄血腥清洗,迅速厘清吴振明留下的人马,威名已立。今早才听说,樊云托冉英云牵线,6月8号邱赫出事当晚,卓子雄同时在冉英云地界交易,收了一批十四把□□。

    邱永福不得不听听看易非的打算。

    易非说分账的事情,父亲在时就有计划,只是一再地被情势拖延着。邱永福辛劳多年,现在已经是时候为自己的家庭独立门户。

    易非将一如既往地支持。

    除去s市本地商户,事关敏感,需要两边商量着处理,其他概不干涉。如果邱永福不反对,易家自然继续帮忙洗钱,卓子雄也继续合作。分利的问题可以从长计议,易非现在即可以保证,邱永福到手的利润只增不减。

    邱永福听完每一个字,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

    易非又说,想了一些办法,可以把邱赫的尸体领回来。找邱赫的父母,都说要等着邱永福发话。这样酷热的天气,已经等不起了。就是不为死者的体面,也要体恤活着人的心情,日子总得过下去。

    卓子雄始终冷冷地盯着邱永福。邱永福僵直的身躯渐渐松动,皮肤融化一样垮下来。

    为家人强硬起来,也最终会为家人低头。

    进展比预想更顺利。卓子雄想,这样的结果江于流可以满意了。只不过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两天前,江于流找来时,樊云反水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江于流的车就停在楼下院子里。卓子雄不愿见她,叫手下跟她说,如果只是为她自己,这里的门敞开着,乐意她加入。

    楼下忽然传来骚乱声。江于流拔了枪,从人堆里大步流星地挤上楼。

    百叶窗合着,白日里开着荧光灯。风扇划动灯光,传来嗡嗡的声响。

    卓子雄板着脸,给关公上了香,而后是一旁吴振明的灵位。

    手下拿了枪追上来,围成一圈,枪口顶着江于流。

    江于流把□□拍在茶几面上,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看,用不着三十年,一个月前我去找你的时候,咱俩的情景倒过来,和现在还真挺像。”

    卓子雄被江于流的骄狂惹笑了,终于挥散了手下。

    江于流走到铁柜旁打开。卓子雄多年的习惯,保险箱旁边塞着半瓶茅台。江于流倒了两大杯,一杯递给卓子雄。卓子雄接下来,江于流一口把酒吞干了,缓缓咽下,辣出眼泪。又倒第二杯,卓子雄按江于流,江于流一闪避开,仰头喝尽。再要倒,卓子雄说,“好啦!可以了。”

    江于流咧嘴一笑,“好酒。哈哈哈,别舍不得。”

    卓子雄板住脸,压人的沉默。

    江于流没有露出半点不自在。

    卓子雄于是说,如果以樊云的名义来,那么就趁早免谈。樊云背信弃义,名声已经完了。

    江于流眼前已在晃动,一只手支在桌沿上,定神看着卓子雄,目光精亮。“别扯了。”吴振明动手以后逃到缅甸,他不也跟着去了?

    卓子雄说吴振明是樊云下令杀的,这件事还没了结。但他愿意看在江于流面子上,放下这句话:如果樊云过来,可以担保给樊云找条生路。

    放下酒杯,卓子雄目光渐渐冰冷,他惊讶地发现,这也不是江于流此来的目的。

    江于流踱到沙发边,晃着,一仰身向后跌进去。手搭在沙发背上,咧嘴道,“你记得那天樊云说拨给你一批枪。当时你不肯要。樊云说什么?”

    卓子雄皱眉。那是唯一一次同樊云照面。樊云挂着一身黑衣,讲完句子会微微喘息,看上去又轻又单薄。如果不是目光一闪,脸上的疤痕现出。初次看到她,凭谁都会怀疑她是否软弱可欺。

    樊云说的话他不可能忘记。

    樊云说吴振明已经不止第一次寻衅。这一回动了枪,她自己受伤不轻,人尽皆知。吴振明死的时候溜冰溜在女人怀里,杀手动作干脆,子弹穿透的大脑还泡在声色里。其实多少人活一辈子不过梦一场花下死。吴振明不冤。

    既然卓子雄接了这一摊子,樊云愿意信任他,拨枪给他也是理所应当。

    樊云又说,“我相信你恩怨分明。”

    恩怨分明……谁又可能施恩不图报?

    江于流说,“樊云未必要你保她的命,求你的事情,说起来,比保她的命也来得简单。你应该很明白,有些事比自己一条命更重要。”

    江于流不会知道,潘泽已经来试探过卓子雄。即便卓子雄不肯站出来帮忙,对平衡s市的力量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卓子雄是粗人,但并不傻。潘泽带来的条件优渥,还不足以让他决定。

    卓子雄看着茶几面上江于流的□□。再看江于流,头发乱着,眼圈微微发青,醉酒的脸色也是青白。江于流皱巴巴的灰色t恤,紧身牛仔裤。全身上下一无所有。她拿不出什么可以担保的,况且惹了麻烦,不会在s市长待。

    卓子雄终于说,“我不会亏欠朋友。”

    江于流笑得一脸灿烂。好像她自己的麻烦不值一提。

    从前江于流在手底下做事时,八面玲珑,玲珑里透着一股市侩。江于流走的时候,卓子雄单独留下她,跟她说,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八面玲珑是不够用的。要有六面玲珑,还有两面是刺。

    而今才算认识了江于流。

    士为知己者死,忠心要为值得的人才可以称为忠心,不然就只是愚。

    卓子雄知道忠心难得。

    ☆、安非他命

    同邱永福的谈判一直避开樊云不提。时机不允许易非提出要求。

    从御园大酒店出来。易非想要问卓子雄,但想了很久,话已经在嘴边,最终没有问出来。卓子雄点头致意,等着易非乘的车子消失在街角,才上自己的车。

    易非知道好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潘泽看手机上四个未接来电。知道出了问题。想等之后找机会避开易非。易非却问,樊云走了没有。

    潘泽只好在易非面前打回去。手下说易非离开不久,便衣警察回来,一直在楼下。晚上警察撤走,他们上楼看。人去屋空。

    樊云似人间蒸发。

    又三天后,郁安成车祸中不可告人的秘密才逐渐透出来。市里毒品买卖全部停下来,所有**也收敛了。一时间,s市的夜晚变得比从前更静。

    潘泽派出去的人无功而返。查遍机场,车站,从警局调住宿记录,又四处打听。没有樊云的消息。其实倘若樊云是自己走的,警局不可能无声无息。

    樊云一个月前竟然立了遗嘱。倘若出什么状况……易非不敢往下想。

    其间,易然从警局里出来,蓄起一截胡茬,人也沉默很多。

    陈丹张罗着替他接风,易非忙得脚不能停,两人只在餐桌前照面,碍于陈丹,都没提樊云。但吃饭时,陈丹说多亏齐磊一直操心,易然这么快出来。

    易然抬头看了看易非。疲惫不堪的脸上,唇紧紧抿着,眼睛神经质地瞪大。魂游天外。

    “姐。姐!”

    易非恍然像听到樊云喊的那一声姐。易然再响亮地一声。易非猛地拍下筷子,如梦方醒。

    易然说,易非绝对不要在这种时候,马虎决定她的婚事。

    陈丹都惊讶地看着易然。易然只望着易非的反应。

    易非点点头,“不会的。”那样无论对谁都太不负责。

    易非上午到了办公室,极度缺乏睡眠,在位子上呆坐着,大脑里不知是睡是醒,一片混沌。问着潘泽各处的消息。恍惚间似乎看到樊云拉开门,门外是主宅里正对着樊云的房间。樊云不声不响地收拾东西,几件衣衫从柜子里叠着拿出来,散在行李箱里。马上合住盖子,拉链滑动发出沉闷的响声,樊云利落地竖起箱子。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瞬间百味杂陈。身体却像被钢铁铸死,不能移动分毫。

    但内线忽然响,易非定神看过去,办公室里的摆设浮现出来。空荡荡的。耳边只有潘泽报告的声音。

    中央空调开着,易非觉得冷,额角却有汗渗出。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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