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你们的线人么?本来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用发愁,等着她的前程是根本连想象都不敢想的生活!现在她失踪一个多月,你们开几场会,就说查也不用查了?你跟他们没什么两样。一个个,用屁股思考的,倒很好。尸位素餐。一场假模假样的悼念会就算完了?如果她还活着呢?!你们推她送死,都是害她的凶手,有谁为她负责?!”
程峰看怪物一样冷眼瞧着唐予歆,不发一言,似乎不屑回答。
“当初说什么,要易家血债血偿?我真是看错你了,有心无胆。说到底只不过没有分到一杯羹。程大队长,你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
唐予歆再不知道该说什么。程峰已经是她仅存的希望,毕竟易近山葬礼上,她是亲眼所见。程峰大闹丧宴,泠然质问,易家害了多少人命可以逍遥法外。
想不到眼睛看到的也是假的。
痛骂程峰?该恨的人还少么?如果咒骂有一丝一毫分量,又怎么有小人当道,祸害千年?
猛地拽下胸前的警徽,拍在程峰桌子上,“跟你们披一样的皮,得过且过。我真感到羞耻。”
唐予歆转身要走,程峰忽然站起来,“等一下!是你自己要查?”
唐予歆停住了。
“晏君的案子,你这么上心干什么?”
唐予歆的目光扫回程峰脸上,凶恶凄厉得像把尖刀。打从自己开口第一个字,什么安稳什么前途都已经是狗屎。已经不必再存有什么掩蔽自身的想法。从晏君失踪的消息传来那一刻,她再不可能是什么混蛋看客。
“我认识她。……绝对不会让她就这么平白无故消失不见。”
“给你个建议,”程峰缓缓道,“可能你还相信程序正义。用那一套,这案子已经是死路一条。查到了又怎么样?兴许就像你说的,人你已经找到了。”
唐予歆望着程峰,胸口起伏不止。
程峰点了点唐予歆的警徽,“这个,交在我这儿没有任何意义。我不会去和你领导说,先留着,想清楚了,你自己过来拿。”
程峰坐在易家主宅楼下的沙发。
层高约有五米。帘子半掩着。白日里垂吊的水晶灯亮着。每一件实木家具边沿透出暗红的光泽。插在净水里栀子花白莹莹的骨朵,点缀着房间,不至于太鬼气森森,
程峰手插在口袋里。拇指与食指夹着,摸索着,金属纹路的“公安部”,徽章边沿稍稍有点硌手。
眼前的茶几上只摆着一杯白水。桌面上空空如也,烟灰缸早收起来。
程峰点着一支烟。把水杯当烟缸,自顾自地抽起来。
易家帮手的阿姨赵静看着,故意皱眉,大力地把窗拉开砰的声响。风把帘子微微鼓起。
程峰连抽掉小半包,樊云才下楼。
叫赵静退下。
程峰打量樊云,左臂用固定带吊在颈部,脸上带着妆,看不出风传里那些是真是假。
“怎么?受伤了?”
“小车祸。”樊云坐下来,平视前方,不与程峰眼神交接。
“小?看着不像啊。听说闹得很严重,16号半个县城的血库都调空了。”
“是吗?我也听说了枪击案。程队应该很忙。”
樊云面无表情,但语声很轻,右手食指在沙发扶手上无意识地划动。
“半个多月没一点消息。见你一面真不容易。易非可宝贝你这个妹妹,我们领导为了批这个条子,亲自跑了两趟,都被挡下来。怎么,现在倒不必叫人守着你?”程峰四下里望了望,“看上去,这儿也没传说中那么戒备森严。”
樊云轻微地咳嗽,身体却纹丝不动,似乎不敢咳得太用力。
“专程跑一趟不为探病吧?没别人,有话直说。”声音显得沙哑。
程峰掐熄烟,坐起来,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闹这么大动静,你还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不会忘了当初怎么说的吧?”
樊云调整呼吸,沉默一刻,“说好的是互通消息。怎么回事,我也很想知道。和吴振明见面,我通知到了,为什么警方忽然插手?”
程峰装作犹豫不决地吐露实情,“外省特批的行动组,我们全被蒙着,到了现在还跟我们说是保密。人家是追着下线查到吴振明那儿的。”
“什么风都没有,急着出动?”
程峰耸肩,“那我可就不知道了。看来盯上你们的不止一双眼睛。”
樊云微微蹙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按照之前计划好的说,“吴振明想自立门户不是一两天。人早不知道躲哪去。我们也在找他。”
“那就说点你知道的。”程峰突击道,“那天谁在现场?你们谈什么?怎么就动了枪?”
樊云不回答。
“死了十一个,拖一地血,落了上百颗弹头。现在各衙门都盯着。吴振明跑了,你们又不交人,不合适吧?”
程峰的神情微微变化。已近审讯。
“抓到吴振明自然明了,问我有什么用?”
程峰讪笑着点头,却说,“外面都传遍了。听说你枪伤致腋动脉破裂,术中大出血,都飙到机器上去了。那么夸张,还愁没证物?”
樊云冷笑,“受伤犯法么?我自己走火了行不行?知道我持枪的,市里起码有一多半。你现在打电话,批条子,逮捕我。”
程峰盯着樊云,樊云靠在沙发里,借硕大的椅背扶手造出一点气势,自始至终没有瞧程峰一眼。
“何必这么大反应?”程峰先还是笑着,语气倏地一变,“出院才几天,拘起来,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这么无所谓。”
“最多再回医院?”
☆、一入江湖岁月催
易非从会议室出来,秘书说齐磊等了半个小时,劝不回去。
易非皱着眉,刚要开口,齐磊已经出来。
“好久不见。有什么事么?打个电话就好了。”易非看了看齐磊,向会客室。
齐磊微微侧身拦住,“走吧,一起吃顿饭。”
易非换了副柔和的表情,看了看表,“下午还有个会,挺多人的。改天我约你吧?好么?”
“又不远,就在对面,我都订好了。饭总要吃吧?”齐磊好脾气道。
易非想了想,只得点头答应。
食欲寥寥,只叫了苏打水。一顿饭气氛很差,眼见要匆匆结束。
齐磊给易非夹菜,易非只啄一小口。
“听说樊云受了伤,在家休养。我去看看她?”
易非不置一词,“没什么事。”
“你呢?还好吧?”
“我不是好端端在这里?”易非微微一笑,马上继续道,“家里都不知道,别让妈担心。”
曾经熟悉的字眼,易非的语气好像跳回从前。齐磊很受用,脸色也和缓起来。“听说了以后,我觉都睡不好,天天打听消息。一直见不到你人,现在我才放心了。”
易非不理会齐磊露骨的表达,抿了一口水,才说,“还没有去你家里看看。只是忙,别的都挺好的。你替我说一声。”
齐磊点了点头,熏熏然中不觉两人又沉默了一刻,才想起来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那个……”
“怎么了?”
齐磊想了想,改口道,“那边的……那天闹得挺大……麻烦么?有要帮忙的么?”
枪弹炸裂的声响犹在耳边。樊云摊在后车座里,血猛地涌出来。那天的一幕幕,易非就算不愿回想,仍然历历在目。相较而言,善后的种种琐碎,反而帮她脱出一时半刻。
“是麻烦。不过也没那么麻烦。”易非望齐磊,光鲜亮丽的皮囊,无知无感就写在脸上。几百公里的距离,在他脑海里,火拼只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抽象名词。
易非忽然发现,只她和樊云共赴一场死里逃生。与事情发生前,她们自然都不一样了。
“小云已经出院,过段时间,她好起来回来帮我。就没什么了。”
“伤筋动骨不是小事情,何况……你看是不是让她去大城市再检查检查,好好养养。”齐磊又慌忙补充道,“我爸说年轻的时候不当心,留下病根就不好了。”
易非观察着齐磊的颜色,马上明白,这才是今天主菜。
在归程的救护车里,已经下了绕城高速。樊云始终昏迷着,触手一片冰凉。
驶进市区,赶着下班高峰,交通一片拥堵。救护车呜鸣着,拐上公交车道。斜刺里冒出一辆电动车。猛地急刹。
仪器发出碰撞声。易非被甩到隔板上。刚刚坐正,樊云呛咳,呼吸罩里忽地腾起一抹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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