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红,止住了他所有的挣扎。
眼看穆雨露出惶恐不知所措的茫然,好像一个不停徘徊在十字路口的孩童,毛毛心里酸涩难忍,心疼极了。
现在时机正好,他回避了很多年,也是时候该拔除穆雨心头埋得极深的那根刺了。
长痛不如短痛,哪怕鲜血淋漓。
用力将穆雨的头按到自己颈口,毛毛将下巴枕到他肩膀,受伤的那只手死死压着他的腰不让他起身。
只有这样,他和他才看不见彼此的脸,这样,他才能不迟疑,心疼,毫不犹豫去取穆雨心头那根已经和血肉长合一体的刺。
“小雨,还记得很久以前那次在南诏皇宫前的相遇吗?你问我,是不是不当你是莫雨哥哥,而是恶人谷的莫疯子。”
“当时我不明白,我以为你是怕你变了我会不认你,但是后来我才明白,你怕的只是我变了,你怕我只是穆玄英,而不是那个你心目中永远停留在枫华谷坠崖的毛毛。”
“别……别说……”
穆雨身体颤抖得厉害,挣扎着想离开,毛毛不得不动腿将人紧贴自己锁住。
“小雨和毛毛相依为命,彼此都是生命的全都,但是穆玄英不一样,他有一个被人称颂的仁侠父亲,一位亦师亦父的叔父,不少宜亲宜友的长辈。”
“毛毛可以为小雨一人以命相护,但是穆玄英却可以为很多人舍命相陪。”
“对我来说,毛毛就是穆玄英,而对小雨你来说,穆玄英却不是你的毛毛。”
被否认了自身的存在,他不是不委屈,但是一看到小雨那钻了牛角尖几乎疯魔的表情,他就心疼得没有哭诉的理由,最终只能化为浓浓的疲惫和无奈。
小雨总是这样,沉浸在时光氤氲的过去,不能放开,不敢放开,也不想放开。
大概是因为,一但放开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毛毛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穆雨的长发,受伤的嗓子声音淡淡的越发嘶哑,如若不是两人靠得极近,怕是都不容易听见。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我们都会长大,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有不得不做的事,还有一定会背负的各种责任。”
“不管小雨变成了什么样,我都不会介意,为什么小雨你非要分得那么清楚?”
非要把这个问题在心里拧成一个死结,反反复复来折磨自己。
“不过,若是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只有一个办法,小雨你也明白不是吗?”
“只要杀了我就好,杀了穆玄英,我就永远只是小雨的毛毛了。”
当年在千岛湖,莫雨是真的想杀了他,但是最终却不知为什么悬崖勒马,只留下了全身筋脉都被凝雪功凝滞的他引发三阳绝脉。
那时候,他自己都因莫雨那份杀意绝望到自我放弃自生自灭了,却还是命不该绝,救他的是偶然路过千岛湖的大师,不问缘由不问身份,所有的一切都归于一句佛号一句有缘。
后来他在落雁城再次见到这位大师的时候,才知道,他就是谢叔父找了很久,可以救助他的渡启大师。
只不过当时莫雨失忆,他的佩剑七星龙渊也被损毁,早已没有活下去的念头。
他的莫雨哥哥在失忆中解脱了,他挣扎着以穆玄英的身份活得很累,没有足以坚持下去的动力。
所以渡启大师眼如明镜,合掌悲悯,“阿弥陀佛,老衲救不了施主。”
心已死去,活着只是折磨。
“不能杀,我不能杀了你……”
穆雨颓然无力的反驳,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很清楚明白的知道,毛毛说的是事实,他一直逃避的现实。
他画地为牢,被自己疯魔的执着逼得好几次都对穆玄英下了死手,潜意识却先于身体留了手。
隐隐约约明白,如果他真的亲手杀了这人,那么一切都无法挽回,那时候,他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
“我一直不明白,明明你这么痛苦,明明失忆之后就可以解脱了,为什么还会恢复记忆?”
那样他虽然不甘心还会带着遗憾,却可以安心的面对死亡了,为什么小雨你折磨自己一辈子还不够,还要继续带着记忆折磨这一辈子?
“我不知道。”
穆雨说的是大实话,虽然穆玄英的存在让他既抱有一丝希望又饱含痛苦,但是失忆后浑浑噩噩的日子却让他更加空虚。
不知道啊……明明知道小雨不会说出他想要的那个答案,他还抱有希望真是够了!
不过没关系,你不说,便由我来说。
毛毛苦笑不已,眼前模糊一片,略带哽咽的声音因为嗓子受损并不明显。
他凑近穆雨的耳廓,极力让自己沙哑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平稳,因为太过罗嗦,早已不堪重负的声带疼得尖锐,舌头更尝到了浓浓的血腥。
“小雨你要,不管毛毛身在何方,变成了什么,有什么困难,都会义无反顾的来到你身边,陪着你,护着你,直到永远,永远……”
因为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啊,小雨哥哥。
“小雨哥哥,小雨哥哥,小雨咳咳咳……”
一阵死命呛咳过后,嗓子火辣辣的彻底发不出声音了,毛毛将穆雨搂得更紧,恨不得揉进自己的血肉里永不分离。
穆雨没有反抗,只是睁着茫然无措的凤眸陷入纠结,他需要从一团乱麻中理清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否则以他现在这种心态,只会让事态恶化,伤人伤己。
毛毛却无声喟叹地闭上眼,两人就这么维持着亲昵到诡异的状态毫无睡意直到天明。
六十四
天刚擦亮,毛毛就拢紧领子,把脖子上那显眼的乌青指印挡住,免得吓到人。
穆雨去内间洗漱了,一身隔了夜的酒味让他洁癖发作。
小二送了热水又送了一封信来,信上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个莫玄英亲启。
嗓子还是疼得厉害,近段时间都无法发声了,毛毛扬了扬信无声询问。
小二是个上道的,连忙机灵答道。
“小人也不知道这信哪来的,昨晚打烊还没有,今早开门的时候就发现这信不知被谁从门缝塞进来了。”
毛毛给了点银子打发人走了,拆了信一目十行,在落款的地方顿了顿,然后指尖搓动,这信转瞬变成碎沫飘落。
那是一封很正规的战书,约他比剑,生死自负,就是邀战人出乎意料,居然是狼牙军三大长老之一的令狐伤。
难怪黑齿元佑之前会反常请他们去狼牙营地做客,原来是有贵客上门——安禄山的最看重的义弟,可不是贵客么。
早就听说这个令狐伤是漠北第一剑客,最常干的是就是到处蹿门子挑战,和当年剑圣蛮横挑翻了整个武林的事差不多。只是现在敌对分明,再加上他和小雨还是狼牙军的通辑犯,毛毛不得不多想点。
既然被对方查到了自己的地址,这里就不安全了,还好谢渊他们及时到来,想必令狐伤也不想同时对上浩恶双方的阵营头目,这才约他出去。
毛毛眼中杀意一现——不能留下隐患——小月和蓉蓉的安全最重要。
要引蛇出洞,就必须支开小雨,毛毛垂目盘算,刚好有个现成的借口。
陈月黑了眼圈打着哈欠从莫蓉蓉的房间走出来,还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昨晚这毛毛小雨那对冤家闹得太凶,她被吵醒后干脆守了莫蓉蓉一夜。
瞄到挡路的毛毛,再瞄到那拢得严严实实的颈口,眼神挪揄,可爱的小脸袋儿红扑扑的,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可疑笑容,看上去特别猥亵。
秒懂的毛毛隐秘的抽了抽嘴角,破罐子破摔默认了——总不能让小月看到那脖子上那纯粹惊悚人的五指印吧!
伸手在陈月手背下写了蓉蓉两字,陈月惊吓得倒抽口气,一副下限再次被刷新的震憾模样。
“不会吧?昨晚你们卖力得连嗓子都喊哑了!?”
毛毛:……
为毛你关注的重点是这个?
陈月戒备的叉腰,气势汹汹威胁,“我警告你们,要是纵/欲伤了身,休想我给你们开药啊!”
毛毛::……
小月,女孩子的矜持呢?
“不劳费心。”门开了,一身水汽的穆雨将湿漉漉的长发捋到耳后,上挑的凤眸虽说还有些微红,却也开始恢复正常了,“我还不至于不知道分寸。”
陈月不屑的切了声,准备回房洗漱,但是没走掉,毛毛苦笑的拽了她的袖子,做了个蓉蓉的口型。
总算想起歪楼歪掉的主话题,陈月肯定的点头,“蓉蓉姐的伤势已经稳定,没出现什么不良反应,今天就能醒来。”
毛毛总算放下心来,感激的朝她笑笑,放她离开。
等到陈月关了门,穆雨盯着毛毛遮挡得严实的脖子又后悔又心疼,低斥,“你就不知道反抗吗!”
毛毛深深的看着他,笑着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穆雨被这目光刺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这个小笨蛋,永远都是那个为他着想的小笨蛋。
《宅书屋》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