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还看青楼小倌儿》分卷阅读18

    决意共死,许是不顾天下苍生,许是不重生命,许是懦弱退避。然生而为人,有一深爱之人,互愿为君赴死,无论如何,已是难得。

    寰帝并非只太子一子,天下苍生亦不只他能救,当家国皆可抛,惟有挚爱能使永生。江之永夜,非他不可!

    江夜,孤不恨生不同时,虚长几岁,娇宠你一世。你若不在,孤亦何为?便与君共死罢。地府阴寒,有孤相伴,总是好些。

    ☆、第二十三章 今生再不能相见,来生可如愿?

    天牢里。

    江夜瘦脱人形,真个形销骨立。与江父同囚一室,朦胧醒来两次,口中只是模糊泣言,“江夜愧对爹娘”,或是“太子,江夜好痛……”

    太子步履有些不稳,一见江夜,心痛如割,更是无力跪地而倒。江大人急忙来搀,太子挥开手,转身对江父长身跪拜,道:“江家今日如此境遇,皆是龙兴之过,龙兴无能,今生若不能相救,来生定结草衔环,必效涓恩。”

    “太子折煞罪臣也。快快请起。”江父大惊,速速跪地搀扶,不敢受太子一拜。太子执拗,三拜别过,蹒跚爬向江夜草席之上那人儿。

    昔时,太子最喜江夜双眸,忽闪扑棱似雀儿般有神活动,无时不刻转动光彩,时有新奇轶事呼之欲出。他曾将蟠桃一分为二,递与他,面带绯云,睫羽扑闪,问:“太子,你要吃么?”他曾嬉笑承诺,要赠他香囊,眼中萃收整片春光。

    如今,灵雀丧生,春日已逝,他眼中只一个他不曾更改,却已破碎成片。口中惊喜生了无气力,似灯灭后,游烟飘散,他问:“太子……你来了?”

    “嗯……”,太子欲轻笑安抚,酸眸中泪水却忽的滚滚而下,似滔滔江水般,尽数浇于江夜面容之上。两人未再闲话,忽的紧紧拥住,各各泣泪,江夜哽咽道:“太子,江夜得偿所愿,再见你一回,余生更无所愿矣。”

    太子将他紧紧拥住,不敢触碰那些伤处,泪流满面笑斥道:“不可胡说。不日江夜便要归家,父皇已允了孤,命我另娶一女完婚诞下麟儿,便不再追究我俩个错处,今后便可如往日一般……”

    太子泣下愈多,欢颜愈盛。心间愈沉痛,头脑却愈清醒,他忽而忆起一人,或许能一试,他已不计生死,便是无论如何,亦求得江府一族免祸罢。

    地府寒冷,若仙界有路,便让江夜留待人间,续他生命罢。

    江夜挠太子手心,在他耳畔轻声道:“太子……江夜耍赖一世,事事痴缠与你,今生无悔。若有来生,愿能骄纵太子肆意妄为,可……今生,便放过罢……”。

    太子不愿江夜如此懂事,将要开口却又被他捂住唇,只听他道:“太子不必再隐瞒江夜,江夜都晓得……江夜时日无多,求太子勿再强求,今生不能伴太子共登高处,为太子御寒……祈愿来世重聚,江夜定不辜负。”

    太子不愿再提,便岔开话头,妆样笑道:“来世人海浮沉,孤可如何寻你?”

    江夜闻言却面有红晕,在太子耳畔窃道:“便是蒙住双眼,江夜之气息,太子何等熟悉,亦不会错过罢?”

    太子果然一笑,深深一嗅,道:“江夜之香,似处子静香,似桂花糕之幽香,似床笫间麝香,似世间一切凡物,却独孤能识得第二味。来世,孤定蒙面寻你,于千万人中,只得你一个。”

    两人亲密缠抱,仍不慎碰到伤处,江夜不禁嘤咛一声,似病猫般孱弱。太子心中愈痛,眼泪忽来。忽而忆起一事,自袖中拿出一青涩小瓶,对江夜道:“孤来为你擦药罢。”

    江夜伤在臀腿处,本是伏趴于草席之上,只江父为他除了下装,求牢头赏了一条粗布长裤紧巴穿着。未用过药,伤势不曾见好,不过是结了些暗红痂块,坑洼不平,全然不似往日的光洁细嫩。

    此刻忽闻太子要代为擦药,却像见了鬼似的,吓个不住,连连推开,坚决拒辞。虽气若游丝,却忙忙道:“不可,不可。江夜求太子不可……

    太子眼中泪水终是滚滚而下,哽咽道:“江夜竟不信孤了么?”拭罢泪水,又咬牙温言哄道:“江夜,快些过来,孤为你上药,上了药便不痛了。”

    江夜拼死不愿,不住摇头,似穿山甲一般不住缩退,欲在壁上钻个洞,不许太子将他拽出去。眼泪儿不住落,已是将死之身,便为太子留一佳好印象罢。江夜泣道:“太子……江夜只求你这最后一次,求太子不看,可好?太子……”

    太子忍住泪,起身将他抱将回来,在怀里细细亲抚,眼泪沾湿两人脸庞,他徐徐道:"孤答应你不看,蒙住双眼。你亦要答应孤,允孤为你上药。可否?”

    天牢终日无光,此刻光线如筛般透洒,江夜撇过脸,正见太子眼角清泪,熠熠生辉,终是咬牙应了。便许太子最后疼他一回罢,便是往后被厌弃,他也已不知觉了。

    太子将江夜轻放置席上,缓缓起身自解衣扣,江夜又惊又疑,问:“太子……为何?”

    太子之淡淡一笑,并不解释,解尽大氅锦衣,待通身只余亵衣亵裤,才将袍子铺呈开来,填满草席,将江夜环抱于上。小心翼翼褪去江夜身下粗布麻裤,未曾擦伤痛处,又为江夜穿上锦裤,自个儿穿了那粗布裤子。

    “太子……”江夜任由他摆布,眼眶已然干涸,无泪可泣。他再说不出推举辞谢的话,太子待他,从来便是这般,十二年来,暮暮朝朝日日夜夜皆如是,不曾有贰。

    臀腿上忽来清凉,似逢了观音圣水般惬意悠凉,江夜不禁痛减三分,心中郁结不由去了许多。太子温热手指轻轻揉搓着,江夜心头痒痒,不禁埋头,古人说饱暖思□□,诚不我欺也。

    他竟没了廉耻,凭空忆起与太子缠绵时,太子亦是揉搓她双丘,只不似这般温吞,往往疾风骤雨,却似要将他拆吃入腹一般大力。

    “太子。”

    “嗯……”

    臀上忽有点点灼热,有些不自在,江夜侧身去探究竟,却见太子目光眼眶晶莹,泪水似雨滴般低低坠落。太子竟又为他哭了。江夜心头猛的一痛,抽气不及,震痛了心肺。

    忙妆作无事,嬉笑道:“太子,江夜并不痛呢,这些日子——”。

    “江夜不痛,孤痛——!”太子哽咽,泪若泉涌。一生之泪,若再惜取,余生袅袅,今生当不得尽用。太子低嘶:“孤心痛呐,江夜!”

    江夜再莫法忍住,眼眶崩溃,泪水终是滂沱,紧紧拽着太子手,痛哭:“太子,江夜当真不愿死——”愿生卒九十九,与你共造大兴盛世,愿伴君终老,高处孤寒亦不惧。

    然所愿……只是惘然。

    两人泪水融合,苦命鸳鸯命相连,江夜蒙住太子眼眸,不许他再流泪,复又故作轻快道:“太子为江夜吹吹罢……”

    想是相聚时日总是短,似在云间滑步,不知觉便去了。一个时辰后,牢房禀报时辰到了,请太子回宫养伤。

    太子敛容辞去,临别时江父忽自暗中起身,正色语太子道:“太子殿下,今吾等命不久矣,也莫去管恁多虚礼了。承蒙太子不弃,老夫便做主把江夜配给太子罢。全了他今生念想罢。哎……”

    太子闻言心颤,若是从前,如此幸事,他定然击节而歌,恨不能与天同庆。可如今,他能予江夜何?便连解救他们于水火亦不敢担保……他如何敢接受江父的寄予?

    “太子殿下亦不必自愧,命里有时终须有,若真遇着劫难,也就罢了,莫再强求,惜取今日缘罢。”江父叹道,此时刻,他却是看透了红尘生死,心境豁达了。

    “龙兴,谢过丈人。”太子恭敬跪地,拜别岳父。

    转首回望,江夜笑颜相对。太子殿下奔将入内,矮身拉住江夜双手,唇角勾起笑意,道:“今日有幸得丈人允诺,时日无多,仓促行事,江夜勿怪。孤请苍天在上,告列祖列宗,龙氏不肖孙龙兴,今与江家子江夜,于此天牢囹圄中,结发为夫妻。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来生再会。”

    江夜脸颊驼红,羞于抬眼看父亲,只垂手回握太子手掌,低低应了一声。

    “娘子。江夜小娘子,今日真是孤的小娘子了。”太子低笑,与他面庞相贴,轻轻磨蹭,似以往一般,江夜不禁心旌神摇,亦低低唤了声:“官人。”

    太子心中欢喜,环住江夜,俩个不顾别个,张唇亲到一处,天雷勾不动地火,只余几许泪光下坠。

    太子最终辞去。将要消失时,江夜挣扎万分,终是唤住了他,容颜惨白灿烂,问道:”太子,将来……可会忘了江夜?“

    太子闻言漠然一笑,反问:“江夜希望孤记得么?”

    江夜哽咽,耿耿不能言,不住点头。

    “有一人,名唤江夜,春江花月夜之江夜,乃孤此生挚爱之人,永不世不忘之人。”太子眼中忽滑泪,抬手拭去,转身决绝离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共将笑颜话死别。

    今生再不能相见,来生可如愿?

    ☆、第二十四章 宿命之始

    国师其人,本是一方之神圣,早年因感大兴朝先祖救命之恩,留才之情,愿兼当大兴朝国师。终日游历,每逢大事便归宫,犹记上次归宫,亦是先皇子夺嫡之时。国师大人力保今上,使之登位,道是天命有归。

    此次归宫,只为救太子性命,令他看负这飘摇大兴王朝,延造盛世。

    龙兴太子果不出他所料,请辞求见,国师笑而允应,道:“太子快快请进,老朽早已恭候多时也。”

    太子自殿外走进,诧异于太清宫之简陋,全然不似宫殿,至多算得一茅屋草庐。想是神仙皆各有癖好罢,太子心中创伤如洞豁开,亦无暇讶异。恭敬跪拜,道:“龙兴叩谢国师使纸鹤相告,幸见江夜最后一面。事急从简,龙兴不再絮烦,想必国师大人比孤与江夜这局中人,更知往来缘由……”

    窗外寒风大作,斜雨根根刺入太子身中,面目渐透水模糊,他一字一句道:“愿保全江夜一世荣德,保全江家一世门楣,孤将捐弃此生,刀山火海,再所不惜。”

    国师笑斥道:“太子殿下想是太过年轻,不知生命贵重若何,竟不作他想,便要如此轻易辜负,此番不智。恕老朽不敢应承,妨害太子性命。”

    太子面色不动,只淡淡垂目,面色幽寂,道:“为君者重诺,若空口食言,以何治天下?龙兴无能,困囿于如此两难之际,心中不忍,做下如此决定,实是意外中必然……求国师应允罢。除此之外,龙兴今生已别无所求。”

    太子言罢此话,便向正东叩拜,俨然已在告慰先祖,请赎罪过。

    “太子殿下,老朽有一计,不知当不当说……”国师大人忽问道。

    “国师大人不必忌言,龙兴已是将死之人,虽未能看破红尘,死生之界却稍至通达。如此虚礼,多余无益,国师大人请说罢。”太子寞落跪拜于地,目光空空。

    国师大人一笑,道:“汝自三岁登此高位,至今已十余载,既知权柄之重要,何不领兵逼宫?若老朽未猜错,禁卫军首领与太子亦十分交好。许他以利,如何肯不从?若再与老朽沟通,许老朽以新殿高名,令言皇帝不仁,置疏贪墨事件,当换新朝,拥太子登位,岂不更好?于时,江公子便可免受责难,天下之人,除却太子,便在无一人可再置喙,伤他分毫。此计太子可曾合计过?”

    太子点头道:“有。”

    国师抚髯长笑,恭候道:“既如此,稍作计较,天下至高之权,便唾手可得。老朽不敢自专,祈仰太子尊裁,吾等何时可行动?”

    太子却仰天笑将起来,于时,两行清泪亦滴落而下,他沉沉叹道:“兴儿竟不知国师有如此演挤。此计甚妙,可若是孤来运筹,尚可更精细。弑君,何其困难,亦何其简单。以美人诱而杀之,吴王夫差贪西施之美而死。孤可寻一女子,妆作母后模样,设计令她勾结父皇……设鸿门宴而杀之,鸳鸯酒杯,半是□□半是清水,令父皇昭告禅位于孤……兵变与逼宫,名不正言不顺,孤何用之?”

    “然,弑君易。弑父却难。”太子闭眼叹息。

    国师此刻却才敛容肃色,不再顽笑,听太子沉沉叹言。

    “父皇待兴儿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父皇十多年来,衷心爱护,兴儿岂能视而不见?孤爱江夜,一己之心,纵是父皇千般阻拦,亦不悔改。然,因江夜而篡位,而弑父……莫说孤誓死不从,此又置江夜于何地?是以,此孤切切不能做之事。国师不必再行刺探,龙兴无能却不昏聩,此事古难全,孤已择一,不求两全兼得。”

    国师默不作声。

    “便是最终,兴儿无力完复江夜诺言,江家因父皇旨意而尽诛,江夜……亦不再。兴儿亦绝不如此。该是兴儿辜负父皇二十余年养育之恩,失却江夜,自毁誓言,无言再独活于世间……恐要先父皇一步,去向黄泉,引我江夜,携同向列祖列宗认错也……”

    太子泣下数行,必死之心,坚定不移。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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