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酒馆时,余光中出现了靠在门边墙上的高昀蓠。
黄子翾视若不见,没有搭理,径自纵身而起。
等高昀蓠找到他的时候,黄子翾高高地坐在一棵树上。
树枝几乎察觉不到地晃了一下,高昀蓠收了轻功,落在他身边,静静地陪着坐下来。
高昀蓠很担心黄子翾会赶他走。
不过黄子翾并没有。
虽然什么也不肯对他说,但至少也没有开口赶他走。
高昀蓠也不敢发一句问,虽然他非常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自己既然追过来陪着他了,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没有人说话,耳边就只剩下了一阵阵风吹树叶的声音。
黄子翾神情冰冷,冷得仿佛无法融化。
仿佛如果现在高昀蓠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就能实际体会到那种冰冷的温度。
虽然高昀蓠很想那样做,想用自己的手融化他脸上的冰冷,甚至想用自己的唇吻去他脸上的冰冷。
但也只能想想而已。
那种轻举妄动,只会惹得黄子翾厌弃吧。
就像他厌恶他那个什么鬼的哥哥。
想起黄子或对黄子翾的举动,高昀蓠就火大。
虽然他也知道子翾很有吸引力。
但天底下怎么有这种哥哥?
连自己的弟弟也不放过?
简直与禽兽无异!
真是气死他了!
刚才只是用“怖畏暗刑”扔了黄子或的剑,后来用“无明魂锁”让他一时动弹不得,实在是让高昀蓠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克制力。
事实上他很想用“驱夜断愁”把黄子或大卸八块。
但事实上他没有。
事实上他只是在树上陪着他的子翾喝酒。
这多少消退了他的火气。
他并不像子翾那么爱喝酒,所以就算现在没有酒喝也无所谓。
但有一点黄子或没说错,喝太多酒难免伤身,这是让他担心的事情。
黄子翾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找酒喝,而他又很容易心情不好。
确切地说,他大概是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
这是高昀蓠这几天所了解到的关于黄子翾的重要事宜。
高昀蓠自己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比如刚才。
但他大致明白,这与黄子翾的不快乐,有什么近乎本质上的不同。
黄子翾或许并不是高昀蓠见过的最不快乐的人,也一定不是高昀蓠见过的最不幸的人,虽然不快乐本身就可以被视为一种不幸。
但黄子翾却是高昀蓠最想让他快乐的人。
要怎样,才能让他快乐起来呢?
没关系,慢慢来,高昀蓠想,时间有的是。
黄子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焦躁。
他知道黄子或对自己向来肆意胡闹。
以往最多也就是心情不好而已,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生气。
黄子翾不想让高昀蓠看到之前那一幕。
但是很不幸,高昀蓠看到了,那让黄子翾觉得很丢脸。
他不知道需不需要解释,又该不该解释,要如何解释。
他只知道他不想让高昀蓠知道一些事,关于黄子或,关于他自己的身世,因为有些事犹如家丑,黄子翾无法启齿。
更何况他和这个西域人只不过才认识了几天而已。
虽然高昀蓠对他满是善意和好感。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是什么问题他黄子翾也不知道。
或许只是不想在高昀蓠面前揭开自己那些丑陋难堪的伤疤。
他知道喝酒是逃避不了任何问题的。
黄子翾喝酒从不是为了逃避什么。
他不是竹林七贤或当朝李白那等有名的“饮者”。
或许在“逃避”这个意味上,竹林七贤的痛饮更甚于李白。
但世间除了竹林七贤和李白,芸芸众生,渺渺无名,苦闷的“饮者”遍布天下。
或许每一个人都是一个“饮者”。
这不是一个身份,而只是一种状态。
不然为什么会出现酒这种东西?
上到贵为天子王侯,下至贫如贩夫走卒,试问有谁不知酒为何物?
黄子翾唯一害怕的,是手中的酒喝完了,他却依然感觉不到快乐。
酒总有喝完的时候。
如同夜晚总会来临。
他不想睡,他只想快乐地醒着。
在更多的时候快乐地醒着。
去享受快乐的人们才能享受的人生。
回到万花谷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黄子翾的住处也融入了夜晚的幽暗漆黑之中。
他把高昀蓠打发回客房,然后独自回到住处。
房门虽然有锁,但作为本派弟子住在谷中基本是可以夜不闭户的,所以黄子翾也不太给住处上锁。
但是看到自己住处的房门打开着,他就明白了。
黄子翾踏进去,就听到房间的某个角落里,有人说:“别点灯。”
嗓音略带原因不明的沙哑。
黄子翾没有违背对方的意思。
循着声音的来处走去,边走边说:“你的耐性可真好。”
“你们两个去哪儿了?”声音里不再有白日里的得意飞扬与霸道恶劣,“我没找到。”
黄子翾走到他面前停下,单膝屈跪,平视着坐在地上的人。
看着他手里出自同一家酒馆的瓷瓶,嗤笑了一声,道:“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别乱喝酒?”
“子翾,我们两个这样吗?”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安静地落在他们脚边。
月光之外的黑暗之中,凭借习武之人的目力,黄子翾面无表情地看着酒意落寞的黄子或,声音轻幽而飘忽:“不然呢?我们两个还能怎样?”
“子翾,你有没有哪怕一刻,将我当做——”黄子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停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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