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香》分卷阅读7

    云顿点点头,“嗯。”

    “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着,此处女眷不好进来,你且快些回清濯堂去吧。”祁旦缌道。

    云顿瞥了瞥嘴角,大眼中闪着不满,小鼻子吸了吸:“哼,祁旦缌哥哥在赶云顿走!”

    “何时赶你了?只怕你被寺内僧人见着,名声不好罢了,你听祁旦缌哥哥的话,快些回去。”

    云顿不情愿的退出了屋子,走了几步,突然折回站定在祁旦缌面前,在祁旦缌惊诧的目光中,踮起脚尖亲了他的嘴唇,如一片柔软清香的梅花瓣擦过,带着少女的羞涩与热情。

    祁旦缌看着那身影挑着笼灯消失在蜿蜒的回廊里,抚了抚嘴唇,嘴角便漾起了笑意。

    屋内一声杯盘碎裂的声响,使得祁旦缌回过神,顿觉一侧手腕处火辣辣的灼烧疼,筋骨错位的疼痛让他响起屋中那个难侍候的少年。

    “公子这又是在作甚么?事物皆有灵,我救你性命,你断我手腕,碎我物件,莫非恩将仇报?”祁旦缌终究冷下脸,然,他本身气质文雅,果真冷脸却也是谦和温润之相,那不满的情绪只在言语声调之间。

    少年冷斥一声,仰着脸道:“恩将仇报?你是否是那人安排于我身边妄图害我之人暂不好说,恩情之事便谈不上!”

    祁旦缌从未讲过如此蛮横无理之人,一时也不知辩解些什么,愤怒的气焰在喉间转了个圈,又被他咽了回去。

    “公子不敢信任他人,心存疑虑,招致自己身处众矢之的,险些丧命;昏睡之时,又是满面惊惧之色,似有恶魇压身,心无邪念,何怖之有?怕是公子心怀恶想,却遭鬼刹勾梦。”祁旦缌从不会说这样刻薄的话,今日面对这无礼残暴的少年,他却忍不住,这少年也是舞勺之年,心肠却冷硬歹毒至此,长大便也是祸害一方,总不会是善类。

    他,祁旦缌有过一面之缘,初见之时只觉得熟悉,并未想起,现在倒是记了起来,他便是那日在门隅山中遇见的那少年,追杀汝修的少年。

    ☆、浮春

    冷雨渐歇,轻雾绕庭。

    有雨滴落窗台,溅起的水珠扑打着雕花祥云窗棂,扑在窗纸上细细的声音溢出,融化在微凉的空气之中。

    祁旦缌快步的行走在夜色之中,鞋面上沾了泥水,有些许慌乱意味,雨后的石板湿滑难行,一脚踏在石板长期碧荫的青苔上,没能站稳便摔倒在地,此时他方进入青翠竹林,恰跌在一片新生的嫩竹上,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叶子上的雨珠顺着叶尖滴落,落了祁旦缌一身,禁不住瑟缩了肩膀。

    祁旦缌一手撑起身体站起来,顿了顿,遥望了竹林那处阁里微弱的烛光,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在大悲阁,祁旦缌说了那番话之后,只觉得心底的一口气吐了出去,虽已知晓那人的脾性不甚好,他远远地站于门口远离那危险物;但见他的脸色倏尔铁青,眼底的光芒似寒冬冰棱冷冽,那种冷酷的神色出现在这样年岁的少年身上实在令人心寒。

    祁旦缌退了几步,未受伤的手抓了门框,转身便要出门。然而,门“嘭”一声在祁旦缌面前关闭,衣领被人揪住,踉跄的被后面的人甩到了地上。

    暴怒的少年像是一只狮子,祁旦缌身子单薄未曾习过武艺,只能承受着小狮子的拳打脚踢,待他停下手之后,祁旦缌仰面躺在地上,待呼吸顺畅之后,艰难起身,看也没看那少年一眼离开了。

    汝修正在东堂阁子翻看祁旦缌写下的一些诗词,满纸柔情,倾墨山水,是一个少年懵懂而温柔的情谊。

    小印园匀黛色深,私钳纸尾意沉吟。烦君刻画相思去,印入伊人一寸心。

    在一张宣纸上看到这首小诗,汝修心中一动,眼睛俯视着桌案上的飞扬潇洒的墨字,汝修恍若看见当时那人写下这首小诗时充满笑意眼尾,温柔嘴角扬起的弧度,眼睑下眼珠动了动,目光流转,定眼看“烦君刻画相思去,印入伊人一寸心。”心底不悦之余,竟有庆幸之感,转而细想其缘由,也是道不明,私下想,此处“君”莫非是说他?

    忽闻,延寿堂大门大开之声,随之有杂乱的脚步声,向着东堂阁这边过来,汝修方起身那人已入了东堂之内。

    桌案上的搁置的烛灯在细流下摇荡着火苗,将那人身后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摇摇晃晃的投影在墙壁上,弯曲扭转的辨不出形状,却也将那人的脸照了清楚,他从未觉的,此时的烛光竟这般刺眼。

    汝修的黑亮的瞳在瞬间紧缩,微微眯了眼睛,定定的看了那人须臾,放下手中的纸笔,从桌案一面走出来,步子缓慢之中隐匿着一丝紊乱气息。

    祁旦缌没曾想汝修竟会在东阁,见西堂亮着烛光便以为他在那边,以现下这般姿态见他,祁旦缌也不知要作何解释,看汝修眼中神色不明,隐隐觉出他的不悦,拍了拍素袍上的泥污,将遮在脸侧湿漉漉凌乱的发丝束了束,略显局促的退了几步,踯躅间,垂下头的祁旦缌已看见汝修锦兰纹绣的鞋子。

    “汝修怎的这么晚还不歇息?”祁旦缌抬起脸看汝修。

    汝修伸手抚了抚祁旦缌的脸,几日不见,他越发的纤瘦了,下巴尖了不少,虽是狼狈之相,依然不减儒雅温润的气质。祁旦缌偏头扭脸躲了躲,被汝修掐了下巴,气力之大令祁旦缌皱了眉,转眼看着眼前之人。

    汝修一指按上祁旦缌脸上青紫一处,用力压了压,沉声问道:“为何是这般可怜的模样?是谁伤的你?”

    祁旦缌痛吸了口气,挣扎的要推开汝修,奈何浑身疼痛,力气又不如人家大,被汝修狠狠的压住了手脚,按在一侧书柜上,书柜一角磕在背后的伤处,祁旦缌忍不住颤了颤身体。

    汝修松了力气,将祁旦缌半抱在怀里,微低着头看着他问道:“不愿说与我听?”他们距离极近,温热的鼻息洒在祁旦缌的脖颈间,让他有种怪异的感觉,他们这样似乎太过亲近了些。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祁旦缌不善说谎,眼睛便不敢看向汝修,紧张的似个孩子般局促。

    汝修抚了抚他的脸,道:“不愿说就算了,不必为难自己搪塞我,去西堂,我帮你清洗脸上的伤。”说着便牵了祁旦缌垂在一边身侧的手,却遽然顿了脚步。

    汝修低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手,那手无力的垂着,手指冰冷,手腕处肿了起来,整条手臂都失力的垂着。紧抿了嘴角,转眸看了祁旦缌,须臾,汝修走到祁旦缌的另一侧,微俯下身子拦腰将祁旦缌抱了起来,祁旦缌惊叫了一声,“汝修……”

    “闭嘴!我抱你过去。”汝修冷淡淡的说道,脸上依然不见其他情绪,只在他眼中看到深沉的不悦和冰冷。

    祁旦缌悻悻的闭了嘴,垂下眼不再言语。他是不想让汝修知晓那少年的存在,那少年……与他之间似乎有着理不清楚的恩怨,他并不愿他们在这里发生冲撞,毕竟人都是他救回来的,他也不想就此卷入他们二人的争斗之中,眼下,能避免便尽量避免。

    汝修将祁旦缌安放在床上,打了水湿了锦帕帮祁旦缌擦拭脸颊,又要将他身上沾了泥水的素袍脱下,祁旦缌避无可避,看汝修的样子深沉的有些吓人,便随他去了。

    抬起他的胳膊看了看,汝修道:“好使严重,只是脱臼而已,筋骨错位并未折骨断筋,我帮你接上,”将祁旦缌的衣袖撸了上去,看着白皙瘦弱的胳膊上青青紫紫,汝修默默的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说道:“会有些痛,你且忍着,接上便好了。”

    祁旦缌诧异:“汝修会接骨?”

    汝修撇开眼不去看他,喃喃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接骨这样的小事难不倒我。”

    不知为何,祁旦缌看着这样生闷气的汝修,倒觉得他有几分可爱;抬脸看去,但见汝修的脸离他越发的近,祁旦缌不得不往后倾了倾身子,顶在了床柱上,汝修不依不饶的靠近,咫尺之间,祁旦缌偏着脸,不甚自在的垂着眼皮看着锦被上的花纹,几日不来,汝修将西堂布置得越发富彩了,锦被纱帘,柔绵舒适。

    “不是要接骨?”祁旦缌那只受伤的手被汝修握着,便用另一手去推挡他的胸膛,总觉得这样似乎是有些不对,这样的气氛怪异尴尬,不应出现在他们二人之间,却也说不出个究竟。

    汝修凑近了祁旦缌,眼光流转在他微红的脸上,他的肌肤细致眉眼好看柔和,眼尾偶尔流露出的温情总会让汝修不自觉的心动,而此刻,让他心动的那张脸上竟被人打的片片青紫;汝修看祁旦缌窘迫无奈的样子,心下愉悦,便起了逗弄之心。

    汝修凑到祁旦缌耳边,薄薄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耳边,偏头看去,他的耳尖竟也红了起来,汝修嘴角勾起淡淡笑意,“怎的?你我都是男子同榻而眠未尝不可,你竟这般羞涩,是为何事?难不成祁旦缌对我抱有其他想法?”

    祁旦缌虽未曾看见汝修嘴角那抹笑意,听他这话,窘迫之余有些许怒意,他并不是小气量之人,而如今被人这样调笑,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言语间便显出嗔怒:“汝修公子休要胡说,我已有心仪女子,怎会喜欢他人?再说……你我俩人可是同为男子,怎能……我只是不甚习惯与人这般亲近罢了,公子莫要取笑与我。”

    汝修嘴角的笑意淡去,祁旦缌偏过头说话,那白皙的脖子便全落在了汝修眼中,心底撩起细碎的火苗,汝修鼻子无声的“哼”了一声,下嘴便咬在那诱人的脖颈上。

    祁旦缌大惊失色,“啊!”只听有骨头移位的闷响,骤然剧痛之后便是一阵麻木,祁旦缌此刻倒是顾忌不上汝修咬在他脖子上的那口,“……这便好了?”

    汝修头靠在祁旦缌的肩膀之上,祁旦缌扭过头与汝修说话,温热的气息与汝修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彼此嘴唇轻触,祁旦缌脸色一变,慌忙的推开了汝修,自己退缩了床的一角,谁知受伤的那只手腕压着床用力便尖锐的疼痛起来,祁旦缌皱着眉抽气,被汝修一臂伸过去揽了身体抱进来怀里。

    汝修皱着浓眉训斥:“不要乱动,你的手腕处还没接好,淤青肿胀成这般,接骨时怕是会更痛,你过来靠着我。”

    “怎的……”祁旦缌的话被汝修不悦的打断。

    “伤你之人,下手还分了个轻重,不然便不会只将你这条手臂弄的多处骨脱位,直接卸掉你整条胳膊才好。”

    祁旦缌也不知能说些甚么为自己辩解,自作自受,终究怪不得他人,不论是救了汝修这样嘴硬心软的人还是救了那暴躁残酷的少年,都是他自己造下的业障,他便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两人第一次亲密接触,便被模模糊糊的抹了过去,似是并未发生,却实在的存在了,留在这个烛火摇曳的浮春夜晚。

    帮着祁旦缌处理好之后,祁旦缌便侧身躺在汝修那张被他扩大了许多的大床之上浅眠,今夜发生的事实在多,令祁旦缌有些心神不宁,闭着眼睛听闻汝修轻启轻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烛光熄灭,又听闻那稳健的脚步声走了回来。

    身后的锦被被掀开一角,祁旦缌颤了颤,汝修立即揽住了他的腰,将他带入了怀中,又将被角压好,说道:“你我今晚同榻而眠,以后便不会这般羞涩与男子相处,再者说,你有伤在身,我好就近照料你,不要说话,快些睡吧。”

    彼此的呼吸都渐渐缓了下来,似乎都已入眠,身后的人动了动,揽着祁旦缌腰的那只手臂将祁旦缌往怀里带了带,温热的呼吸洒在脸侧,落下一个温柔的吻,方重新躺好。

    祁旦缌睁开眼睛,静静的看着窗外,寒凉的春雨过后,月儿皎洁的露出面庞,银辉漫撒跌落在窗棂上,窗子露出细微小峰,有早开花朵簇拥着从窗下挤进,月光洒在锦团上,映着粉瓣上的水盈盈的雨珠,使得花瓣的颜色越发的清淡美好,祁旦缌的视线远去,看向不知名的深处。

    身后屋内暖暖的,那红烛袅袅的细烟婉转着曲调,滚成红珠的烛泪,滴滴落在烛台上,凝成了一个时盘,刻下了的是怎么深沉的故事。

    今宵,已过,风雨皆歇。

    ☆、微尘

    风清夜,堪听,微雨过,鸟雀鸣。堂侧竹前横塘水满,水净见移星。

    晴天日,修水浓清,新条淡绿,荷径拾幽萍。练霭鳞旋满,声不断,檐响风铃、殿闻佛音。踏走堂门,瑶池雪满,山露佛头青。

    祁旦缌走出延寿堂,清风扑面,堂侧的枯塘积满了水,踱步过去,但见落了满塘的残花梅瓣,想是从那山头落下的;凝神望着水镜面,看自己的脸色已红润了些许,只是那淤青依然遮不住,想到此处便想到了那少年,有些头痛的皱了眉,转念便又想到云顿,本来是应了她等雨歇了便回家去的,祁旦缌对着水面抚了抚眼下那片青紫,再看未消肿的手腕,叹了口气,不知此番模样见云顿,她会是何种心情?

    塘中落下一枚石子,惊了一池静水,也惊了发呆的祁旦缌,抬眸望去,祁旦缌紧忙站起身子,望了望不远处的延寿堂。

    延寿堂此时位于祁旦缌所在水塘的前偏西侧,水塘隐在东堂偏后一方,从此处看西堂只能瞧见阁子的偏角的窗子,祁旦缌惊讶的问道:“你如何来到了此处?”

    少年仰着下巴撇了祁旦缌一眼,继续无所谓的往水塘里扔石子,“哼!别以为自己躲在这里我就找不到,昨晚为何没回去?”

    祁旦缌频频看向西堂那边,心不在焉:“你若已康好,便离开巴桑寺吧。”

    少年瞪眼,咬牙低吼:“你个贱民是嫌弃本殿下么!本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能奈我何?”

    祁旦缌皱眉,他实在不想再与这人起争执,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为他担忧其他,想了想,走过去说道:“我们走吧,去大悲阁,我去请维那师傅帮你去除体内余毒。”

    “我还不想回去,你带我在寺里转转,在那大悲阁里待太久,我难受的紧。”

    祁旦缌面不变色,健步走向竹林,脚踏着青石板走过那片昨晚他曾摔倒的竹子,轻声道:“想是昨晚公子你没能活动开呢。”

    那少年没听明白他的话,跟在他的身后说道:“昨晚?”挠了挠脑袋,似是想到甚么,一掌拍在祁旦缌的后背上,祁旦缌一个趔趄,险些在同一个地方摔倒,转身面色清冷的看那人。

    那少年倒是不甚在意,只觉得这人实在是太瘦弱了,轻轻一拍便险些摔了,真是弱不禁风,想到昨儿夜里的事也是,他不过轻轻的一捏,他的手臂竟断了,让他好一番担忧呢,他倒好一夜未归,白白让他担心了。

    “看甚么?你讽刺本殿,以为本殿听不出来?自作聪明!”

    祁旦缌忍了忍,他本就是说与他听的,哪有自作聪明一说?这人实在跋扈,祁旦缌与他丝毫相处不来,便扭身继续走路,也不与他搭话,省的斗嘴烦心,他也不想旧伤未愈再添新伤。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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