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辞曲》分卷阅读6

    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已能眺望到远方小家的房顶。

    “给你,这个糖人可是那个摊主照着我的样子……”白秋墨这边还没自豪完,那边的不知道接过糖人“咔嚓”一口咬掉了它的头,边嚼边用无辜的大眼睛望着白秋墨。

    “你是个鬼啊,你有味觉吗?买来给你看的你还真咬。”

    看着白秋墨抓狂的样子,不知道努努嘴:“那我吐出来还给你好了。”

    白秋墨一听更火冒三丈,指着不知道大吼了一句:“你个死鬼。”

    不知道嚼着糖一脸娇羞的学到:“你个死鬼。”气的白秋墨对他一路追打。

    到了院口,白秋墨还未来得及将东西整理下来,便看见院中木凳上一人背对而坐,骨节分明的双手正捏着朵野花轻嗅,一把长剑收敛着寒光被放于身侧。

    “大师兄?”

    那人闻声将野花置于桌面,背起长剑转过身来:“夜家如玉少年郎,倾国倾城自难忘。祁风明珠夜璃,今日得见……”大师兄宁玄剑眉骤蹙,一字一句的续上:“果然名不虚传。”

    不知道听后惊的手一抖,那糖人咕噜噜的掉在了地上。

    白秋墨不着声色的往小鬼身前站了站:“大师兄,你要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啊。”末了只能尴尬的笑笑。

    “准备准备?有意思,几年没见我们小六出息了,会金屋藏娇了。”宁玄目光冰冷,白秋墨只觉得紧张的透不过气,自己养鬼确为事实,一切解释都显得那样苍白。在宁玄不动声色的威慑之下,白秋墨只能撩衣跪了下去。

    咒语从宁玄口中念出,身后的长剑感受到了鬼魂的存在,剑身荧荧泛白,嗡鸣声不绝于耳,一眨眼便如箭矢般飞向夜璃所在之处。

    其实相逢之日便是离别之始,今生遇见你,已是借来的运气。

    ☆、罪孽

    玄铁相交的一声脆响过后,大师兄的剑刃陡转,精准无误的归于鞘中,白秋墨攥着镇灵鞭的手微微颤抖。

    白秋墨方才因那试探而生的一脸慌乱印于宁玄眼中:“小六,你果真动情了。”

    “其实你早就知道他是谁吧?你早就知道他是如何惨死,也该知道他若起了杀心定然生灵涂炭,到时谁能收拾这场残局?是你还是我?别再自欺欺人,道业未成却起凡心,小六,醒醒吧。”

    “万物有灵,何苦将他逼上绝路。”

    宁玄沉默了许久,嗓音低沉的回道:“你凡尘未断,自然不懂得何为大道,今日我来,就是帮你回归正途。”

    白秋墨一听立刻掏出净瓶,宁玄只轻轻抬手,那瓶子便碎成粉末。

    一记夹杂怒火的耳光落在白秋墨脸上,力道之大让他有些耳鸣,宁玄抢过白秋墨手中的镇灵鞭:“小六,不管你是顺从也好,挣扎也罢,今日我是奉师命而来,定让他魂飞魄散。”

    白秋墨心中的绝望瞬间破土占据了他全部思维,他只能扯过惊慌失措的夜璃紧紧抱在怀里,他只剩这一种保护他的方式,他们或许只剩了这最后的时刻,他除了压上自己竟已别无他法。

    跪着的白秋墨只有满满的悲伤与随时拼死的倔强,宁玄心中压抑的愤怒喷涌而出。

    第一鞭落下的时候,白秋墨想的是与怀里小鬼初见的场景,那战战兢兢的样子而今想来仍能让人发笑,只是不知命运留给他们的时间还剩多少。

    身后的镇灵鞭刮起一层皮肉,白秋墨剧烈一颤,胳膊上有冰凉的液体缓缓滑落。“哭什么,一点都不疼,真的。”他想抬手给这爱哭鬼擦擦眼泪,可抵御疼痛已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放开我吧。”夜璃带着鼻音轻声的哀求着。

    白秋墨视线开始模糊,仍旧倔强的摇头,只将他抱的更紧,仿佛一松手便失了整个世界。

    背上的衣衫已被鞭梢撕的破烂,血肉模糊成一片,鲜血汇成股染透了腰间,支撑的双手颤抖着发软,血迹从嘴角连成血线滴落,与夜璃的红衣相融,再难区分。

    宁玄记得白秋墨小时候是划个小口都能嚷嚷好几天的孩子,竟能在这样的伤痛中一声不吭,用情至深让他心有动容,举起的手也再挥不下去。

    染血的镇灵鞭被扔在白秋墨身旁。宁玄话音满满哀戚:“小六,这背离天下苍生的罪孽,你如何负担得起?”

    ☆、代价

    “为与他不分离,你可下了愿付出任何代价的决心?”宁玄这一句问的小心翼翼,沉静的眼眸隐含着希冀。

    白秋墨因失血和剧痛眼前所有光亮混合成模糊的光景,大师兄的话也听的不甚明晰,只将下巴轻置于夜璃肩头,那不断滑落的血滴落于夜璃手背,与他的泪水融合。

    宁玄恨铁不成钢,扯着白秋墨衣领将他一把拽起:“你好好看看你这副样子,白秋墨,你何曾这般狼狈过?因条歧路,你让师父师兄伤透了心,是不是我们在你心里,还比不得个鬼来的重要?”

    白秋墨想摇头否认,可一口血不受控制的喷溅而出,宁玄心一软,话音充满沉重的哀伤:“师父早知你痴心一片,想到你会这般抗争,倒也真留了条路给你走,他不用死,你们也可以继续在一起。”

    师父果然是舍不得的,一抹笑意绽在白秋墨惨白的脸上。“这世上之事,有得必有失,师父告知我,如若你冥顽不化,那便逐出师门,再不过问,日后相见也不需行礼,权当未有过一场相识。”

    那笑意随着这话语被滚落的泪水渐渐冷却,眼神中充满了委屈与难以置信:“师父这样说?师父不要我了?”

    宁玄正视着他的眼眸回道:“这是你的选择。”

    白秋墨跪下扯着师兄衣摆:“大师兄,让我见见师父,求求你,师父定然不会抛下小六,这不可能。”

    宁玄立着只觉得师弟牵的不是衣摆而是他的心。师父只收了他们这一批徒弟,师门中最得宠的一向是这顽皮的小六,而师父宠他最甚,不管是上房揭瓦还是不学无术,师父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每次都笑呵呵的抚着他的头为他辩解:“他还小呢,你们得让着他。”但在算出小六与那煞鬼生情时,师父暴怒的将瓷杯捏碎于掌中:“要么杀了那逃脱黄泉路的孽障,要么就叫白秋墨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那怒火让宁玄至今心有余悸,他不是做不到,而是根本不能让他们再见。

    可白秋墨并不知道当中内情,趁着宁玄犹疑之际掏出他别在腰间的八卦镜,随着法力的注入,镜身悠悠悬浮并如同日晷般转动。

    “宁玄,可是遇到了麻烦?”师父的声音从那方镜中传出,白秋墨赶紧膝行过去:“师父,师父我是小六,求您……”“我门中没有你这样的孽徒,宁玄,不需再理会他,速归。”

    八卦镜骤然落地镜面摔的粉碎,白秋墨再没有了支撑了力气,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命数

    长夜未央,床榻边的烛火即将燃尽,将宁玄的影子拉的忽明忽灭,宛如一颗悬着的心。

    这是他第一次违逆师命,心绪也是第一次这般剪不断理还乱,抚着师弟被汗水微微沾湿的头发,回忆一幕幕浮现于眼前。

    记得那年遇大旱,庄稼几乎颗粒无收,随之而来的饥荒使尸骸覆满大地,白秋墨便是在那时成了被抛于野地的孤儿。师父把他领回来时,他头顶梳着两个小角,光着脚丫站着,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与欣喜。

    宁玄小时候就一副冷脸,别的师弟躲他还来不及,只有这小六总缠着他。小六小时候口齿不清,见他总:“灵犬斯兄,灵犬斯兄……”的叫着,还死乞白赖的要他抱着,抱了会被蹭的一身口水,如若不抱,小六则会眼泪汪汪拽着他的裤腿,弄得他十分郁闷。那时候听见小六手脚上带的铃铛响,宁玄总觉得像听见了魔咒一样头疼。

    每次吃饭的时候,师父总把小六放在身边照看,一口汤一口饭的喂他,每当尝到有可口的菜肴,总要激动的拽着师父的袖子大喊几声:“给灵犬斯兄吃。”宁玄听后恨不得一头扎进汤里淹死算了。

    别的几个师弟闲暇时会给小六弄些新奇玩意哄着他,可第二天那些东西总会出现在宁玄床榻上,当他喝令小六再不许拿这些东西进他屋里时,小六委屈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着说:“小六喜欢斯兄呢。”

    宁玄的注意力被白秋墨骤然握紧的手抽回,那紧皱的眉头昭示着他睡的并不安稳。为了使身后的伤口不发炎,宁玄给他上好药后并没有盖上,道道深浅不一、蜿蜒曲折的鞭伤刺痛了宁玄的眼眸,他觉出一阵无力。而夜璃在给白秋墨擦拭过伤口的血迹之后,便蜷在一角望着窗外一地狼藉呆滞的仿佛凝结一般。

    渺远处传来天亮的鸡鸣声,宁玄贴了贴白秋墨的额头,确定没有再发烧后,背起长剑转身出屋。

    “师兄。”夜璃这一声唤的急切。

    宁玄只转过身冷脸相对,夜璃却在他的注视之下跪了下来:“师兄,我不知您能否信我,从前的事我已完全记不起,我只愿跟随于他,绝不会横生事端。你们如家人一般互相牵挂,求师父师兄莫要驱逐他,让他落得孤单的境地,如若不得两全,夜璃愿做孤魂野鬼再不纠缠,求您原谅他。”

    宁玄那一刻有些恍惚,万千话语盘旋过后,只留得:“人鬼终究殊途,这是命数,谁都逃不掉。”

    ☆、暖色

    夜璃燃起了炉火,熬着宁玄留下的草药,一阵阵凉风透过门缝钻进屋里。冬天来了,夜璃搅着汤药时这样想到。

    白秋墨于梦中仿佛回到那赤地千里,自己坐在那饿死的尸骸旁边,骄阳似火,照的大地龟裂开来。心中的期望渐渐被等待的漫长时光磨灭殆尽,师父的身影终究没有出现,徒留他在那人间炼狱里哭喊。

    声声撕心裂肺的“师父”仿佛在夜璃心间凿出无数深不见底的窟窿,使那掩埋的愧疚与无奈喷涌而出,他深知自己没有安慰的立场,那原本清澈的眼底平添了许多忧愁。

    汤药热气腾腾的送到白秋墨嘴边时,那浓郁的苦味和全身难以忍受的疼痛终于拽回了他的神智,清醒那一刻他依然有些茫然,仿佛置身于蒙蒙雾气之中,师父师兄们的身影与往日的片段一起在这朦胧中渐渐消散,只留这腻人的水汽让他想逃离。

    “醒了?还挺及时的,这刚熬好的药正想着怎么能喂进去呢。”夜璃将白秋墨脸上的伤感看的透彻,强打起几分精神来劝他喝药。

    白秋墨想抬手接过汤药,却在用力时扯动了伤口,疼的紧皱眉头,夜璃赶忙蹲在他身侧,舀起一勺药放在他嘴边:“我照顾你就好了。”

    话语使白秋墨深有怅然,嗓音沙哑着倾诉:“我只有你了。”眼中升腾起一片模糊,很快便滚落下来。

    夜璃伸手擦了白秋墨冰凉的泪,可那泪水却愈发汹涌。这样脆弱的一面使夜璃心中揪痛,低声说道:“对不起。”

    如荒岛上面对死亡威胁互相依存一般的感觉在白秋墨心中如一团灼热的火将一切焚毁,他将夜璃拥在怀里,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到夜璃脖颈上:“还有你,还有你就够了,只要能保住你,一切也都还有意义。”

    白秋墨的深吻带着些血腥的气息,他怕失去的拥着他,怕离别的吻着他,夜璃手里的药碗早摔落在地,一地瓷片映着今夜暧昧的烛光。

    指尖一寸寸的温柔下落,白秋墨现在才知夜璃的长发有流水的触感,正如夜璃才知白秋墨是有这样精致的蝶骨,夜很长,是期待天长地久的虚妄,夜也很短,是与天下为敌的决然,只是,今夜的心情,怕是永生难忘了。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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