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恶/魔族覆恶》分卷阅读152

    东饮下榻替自己倒了一杯凉掉的茶,看着窗外黯淡的天色,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莫名惦记起消失的言郁来,不知他去了哪里?是回了东来观吗?观内现在又是什么样?他看看桌上的杯盘狼藉,想起那句俗话“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走出酒馆的时候已是破晓时分,东饮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街道,心里也空旷起来,想想自己若是这个时辰归家,赖大那几人正睡得水深火热,自己打搅了那几人的清梦,定会找来一顿屁滚尿流的臭骂,倒不如不去自讨没趣。

    东饮看了看天边,正看见那座巍然屹立的青云山,一拍脑袋,决定就当个晨起运动了。

    可是,青云山上,东来观内的情景,是东饮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其实还没到山门,我就闻到刺鼻的血腥味,之后便看到了那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个个都是一身白袍,白的跟云似的,那身袍子我还穿过,所以绝不会忘……”东饮躺在床上,半睁半闭着眼,酒尚未完全醒,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杯,对辰夜道:“去给我倒一杯水来,讲的我有些口渴了。”

    辰夜照办,看着东饮仰头喝下,接过杯子,轻轻问道:“是那女鬼干的?还是……南枝?”

    东饮面上笑着,眼中却没有笑意:“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东饮看着漫山遍野的尸体,愣在原地,下意识想跑,但却又惦记起言郁的安全,那个一脸冰霜、不苟言笑的师弟,那个一脸懵懂、笑容天真的小人儿……

    东饮一具具翻开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他看到了在那届试剑大会上剑气凌人、却最终屈居第二的那个总是带着傲意的弟子,此时手脚尽断,再没有当时的意气风发;他看到在山下带头挑衅过自己的那个弟子,再没有当时的盛气凌人,死不瞑目的眼中尽是惊恐;他还看到了那日出现在言郁面前笑容甜甜、略显害羞的小师妹,整洁的白色衣裙沾染上了半身的血色……他越找越害怕,却不得不继续在那些尸体中继续翻找着……

    “我一面翻找,一面乞求着不要让我找到。”东饮道:“可是,最终还是让我找到了。”

    辰夜心中一紧,静静听着东饮说着。

    东饮打了个酒嗝,而后却笑了:“不过,万幸……万幸不是尸体。”

    辰夜道:“你这一大喘气,我还以为言郁自此升仙了呢。”

    东饮摇头笑着:“单只那样的话,福缘未修满,便只是生天,不会升仙的。”

    辰夜道:“那我明白了,便是后面发生的事成全了你们?”

    东饮道:“是啊,当时遇到那等事,我只当是祸事,因祸得福……都是后话了……”

    东饮躲在后山的一棵杨树后,战战兢兢看着不远处,言郁跪在南枝真人面前,满脸悲切。东饮听到他说:“师尊,停手吧。”

    可一身黑气的南枝真人再没了修仙之人的半点悲悯和先前的淡然超脱,面目狰狞,举剑直指言郁的心口,喃喃着:“她一心向道,她那么善良……可是,最终却……都是我害的!都是因为我!还有你们!是你们杀了她!”

    南枝用力,东饮看见言郁握着剑刃的手留下鲜红的血,剑尖向前一寸刺破了他的胸膛。

    东饮再管不得其它,冲上前去,飞起一脚踢开南枝手中的剑,顾不得言郁的讶异与犹豫,也顾不得南枝眼中的疯狂与恨意,紧紧抓住言郁的手,奔向附近最近的建筑。

    当一切终于安定,紧张与恐惧便漫上心头。东饮躲在堆满书籍的经房,一边静静看着门口的动向,一边替言郁包扎手上的伤口。

    言郁静静看着他:“你为什么跟来?你明明……没必要来蹚这趟浑水的。”

    东饮倒是洒脱:“蹚都蹚了,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用?”

    言郁摇头感叹:“你总说自己讨厌麻烦,却总是不自觉管他人闲事,最终将自己也绕进去,先前幸运便也罢了,这次可是要命的事。”

    东饮轻轻放下言郁的手,却轻轻碰了碰他微凉的指尖:“若按你说的,我转身跑了,丢你一人独自面对,我还是人吗?”

    言郁顿了顿,叹了口气,嘴角却弯了起来,静静看着东饮:“同那时一样,你还是分毫未变啊。”

    东饮笑着接过话头:“同什么时候一样?”

    言郁定定看着东饮:“小时候。你收留我的时候。同那个时候一样。”

    这次换东饮怔了,半天才挠着脑袋道:“原来……你还记得啊。”

    东饮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颈间的红绳。

    辰夜问到:“为什么你一直没对言郁提起过小时候的事?”

    东饮摩挲着颈间的红绳:“谁知道呢?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试剑大会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对他尚有些生疏,刻意去提,人家一个试剑大会的魁首,掌门中意的入世弟子,我不过是个混吃混喝的,倒显得刻意和人家套近乎了。后来,慢慢相熟了,却感觉终究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况那么久远的事了,他或许早已忘了,我若去提,便更尴尬了……现在想想,或许……我是自卑吧。”

    辰夜笑道:“你也有自卑的时候?”

    东饮道:“我是不喜欢把一些不好的情绪放在心里,徒增烦恼,所以过了便过了,过了便不再去想、不再纠结,但不代表我没有这种情感。”

    辰夜点点头。末了,又道:“有一点我一直不明白,南枝真人和那女鬼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东饮道:“南枝初入道门时,尚只有八岁,还是个懵懂天真的年纪,他师父便交由大他四岁的一位名叫南柯师姐照顾,带他习武,研习经文,乃至生活中的一些事物,都由那位师姐照顾,所以南枝与南柯的感情自不必说。就这样相伴了八年,直到南柯在下山修行时,遭遇了一场横祸,南枝真人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辰夜道:“南柯……便是那范家村的女鬼?”

    东饮沉默着点了头。

    辰夜道:“不过,南柯也算有道缘,即使投胎,凭着那一点修为,再下一世也能托生个好点的命格,又怎么会沦为女鬼?”

    东饮道:“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南柯之所以会沦为女鬼,和南枝真人却脱不开干系。”

    辰夜怔愣道:“这又如何说?”

    第209章 沦落

    东饮看着辰夜问道:“你可曾听说过人死后,生人的眼泪不能落入死者的尸身之上,否则死者的魂魄便入不了轮回之说?”

    辰夜点点头:“凡间是有这层说法,但是无论天界还是冥府,这一条,似乎都没有明文规定,想来也不过是凡人的妄传罢了。”

    东饮道:“没错,是没有此等规定。但是这层说法也自有它的道理,传言,若生人的眼泪落在死者的尸身上之后,便会留下自己的气息,死者的魂魄和情感会被牵制,继而寻着气息去寻找眼泪的主人,自此误了轮回。”

    辰夜感叹道:“是人便都有惦念,都有放不下的事,喝下忘川水,便是断掉前尘,与今生的一切再无关联,用情至深者自然……”末了,想了想,醍醐灌顶,看着东饮道:“莫非……”

    东饮知道辰夜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南枝在南柯下葬时,落下了一滴泪在她的眉心,南柯的魂魄便再放心不下,躲过鬼吏的捉拿,留在了人间,时间一久,便成为了孤魂野鬼,再无法投胎。”

    辰夜了然:“之后,化身鬼魅的南柯却进不得道观,更进不了南枝的身,于是便嫁与了与南枝有着相似样貌的范冲,与之生活,聊以□□?”

    东饮笑道:“果然人间的话本子看多了,**不离十。”

    辰夜也笑:“有时生活比话本可精彩的多。”又道:“所以,南枝也是在看到南柯被自己的长剑,借范冲之手,魂飞魄散之后,自此一念成魔的?”

    东饮道:“每个人心中都有弱点,南柯便是南枝的弱点。而且南柯的确自始至终没有害过人,即使被范冲及其母亲发现,视作祸患追杀,也只是逃跑至山林藏身而未动杀念。直至得知南枝亲自出山,便堵上性命也想看他一眼,才……南枝亲眼看到心中最惦念之人因自己而亡,又如何能够释怀?”

    又道:“这些,都是言郁告诉你的?”

    东饮道:“不错,不过是在我与言郁成了仙身之后。是言郁找的。他借着官职,私自翻找了南枝的前尘录……我这个师弟呀,就是个面冷心热却又念旧的人。”

    辰夜道:“那便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了,那时的你与言郁,是如何躲过南枝,逃出生天的?又是如何位列仙班的呢?”

    东饮慢慢摇了摇头:“我与言郁并未逃出生天,而我们正是因此位列仙班的。”

    辰夜皱眉:“这又如何说?”

    东饮道:“早在此事之前,掌管前尘后事的命盘上君算出人间有一魔星将出,会给人间带来生灵涂炭的大劫,禀明天帝后,因正到荒蛮结界加固的时节,天帝无心管此事,天界人手也不甚够,便派他亲自下界处理。命盘上君便化作一个道士,下界探查,发现并无异常,猜测那魔星或许只是个不定数,便放下了心。不过命盘上君途中偶遇一少年颇有资质,料定其将来必有大的修为,有心将其收入自己的门下,为自己分担一部分闲职,一番安排之下,命盘上君成为了那少年的师兄,点化那少年成长,而后又因天界事务繁忙,不得已之下,又只得假托被赶出师门,回到了天界。”

    辰夜笑起来,听出其中的关系,也没说破,继续听东饮说着。

    东饮道:“命盘上君回了天界不久,便又算出了人界迫在眉睫的大劫,和之前算出的那个魔星如出一辙,便又下了界,此时的人间已经变了样,当年的那个少年已变成了一位长者,且在人间颇有威望,名为南枝真人。命盘上君便想,不如借由这个机会,给此人一个考验,将除此魔星作为此人飞升成仙的劫数。”

    辰夜笑道:“命盘上君我虽未见过,但也知他喜欢足不出户,在自己殿中饮酒大醉千年的轶事,或许你还真是随了他。说是作为南枝的飞升劫数,其实是他自己懒得再下凡罢了吧?”

    东饮道:“嗯,依旧**不离十。不过他也是此祸端不同凡响,因此又挑了两个有道缘的小童让南枝收入门下,并暗暗留下解除此祸端的伏笔在两个小童身上,为的是在那人间劫数发生时能帮上南枝一帮,而后料想事情安排妥帖,便心满意足的假死离开了。然而,他还是算漏了一点……”

    辰夜接口道:“他算漏了南枝便是那魔星,便是那人界的祸端。”

    东饮道:“是啊。那日,穷途末路之下,我与言郁躲到了经房,面上虽彼此不说,但也知自己的死不过时间问题。言郁心大,起身竟然在书册之间翻找起来,他说,听闻东来观有一秘术,其实东来观本身的建筑便是设计成一阵法,只需进入阵眼以身为祭,便可发动阵法,困住想困的魔物,为的是东来观弟子在穷途末路之时能玉石俱焚,与无法敌对的魔物同归于尽,以免让魔物逃脱生灵涂炭。只是此术早已失传。我与他找了好久,终究没有找到,但我却意外翻到了东来观的地图……”

    东饮说到这里失笑:“我在东来观住了那么久,却只在观中一角,从未注意到这观中的全景,不然……”

    辰夜问道:“东来观的地图又如何?”

    东饮道:“这地图的布局,恰巧暗合了那老道留下来给我的八卦六爻之术,若按此推演,东来观确有一个阵眼,那阵眼是个建筑。”

    辰夜道:“何处?”

    东饮道:“正是经阁。”

    辰夜惊喜道:“那岂不正好?”想了想又低落道:“那……需要有人以身为祭,布阵……是谁?”

    东饮摇摇头:“容不得我们想太多……南枝发现了我们。”

    辰夜心绪起伏:“那……”

    东饮闭起眼道:“言郁挡在了南枝的面前,我亲眼看着……看着他死在了南枝的剑下……不过,同时间,我也成功启动了法阵。”东饮接着道:“命盘上君怕南枝杀不了那魔星,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便是这阵,将错就错被我们用在了南枝身上;而他留给南枝升仙的福报,自然也就降在了化解掉此次劫难的我与言郁身上。你说,有没有意思?哈哈,你是没看到命盘上君看到是我和言郁升仙而来时的那张目瞪口呆的脸!”

    东饮笑得有些气喘,便咳嗽起来,辰夜拍着他的后背助他顺气:“先前喝酒总是和你共醉,不曾想原来你酒醉之后这样多话,也不曾想过你还是个如此念旧的人。”

    东饮愣了愣才失神道:“是吗?……有人跟我说过,岁月就像翻书,有的人匆匆一览,有的人喜欢反复看一页,继而烙印在心。我一直以为我是那种会匆匆一览,雁过无痕的人……”末了又道:“你说,为什么我们总会在失去以后才会发现一些事情的珍贵?”

    辰夜被挑起心事,默然垂坐,不答了。

    东饮看着他,像忽然想起一事般:“对了,你这次倒是没醉啊?”

    辰夜道:“我……练出来了……”

    东饮愣了愣,笑起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蓦然,酒劲又上来,头便又痛起来,东饮下意识揉起额角。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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