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分卷阅读295

    这日二人相约在石守信家喝酒,不觉聊到朝中局势,石守信问王审琦:“三哥,你前天跟赵霁套出话了吗?那梁王真在辽国做过官?”

    王审琦道:“赵霁那小子口风很严,我旁敲侧击半天他只是装傻,再直接点就要惹祸了。不过他越装作不在意,越有问题,我听说梁王正命人暗中调查消息的源头,若真是谣言,这等大案他怎不公开追究?依我看,那梁王的来历大有蹊跷。”

    石守信冷哼:“便是没蹊跷,他一个一无功绩二无履历的毛小子一上来就位极人臣,大权总揽,把劳苦功高的老臣们踩在下头,比如咱们的大哥为先皇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却被撂在外头不能回家,反正我是不服气的。”

    王审琦说:“听说是太后反对大哥还朝,估计怕大哥受梁王笼络,对她母子不利。”

    正说着,一人推门进来,石守信闻声训斥:“不是叫你们别来搅扰?下去!”

    那人径直入内,呵呵轻笑:“二位大人好雅兴啊。”

    兄弟俩以为家里进了贼,大惊跃起,先后亮出刀剑防御。石守信见对方是个清俊文秀的少年,两手空空,笑嘻嘻的似无歹意,喝问:“你是谁,何故擅闯我家?”

    王审琦交游广,眼色好,认得这是以前在殿前司任过职,又被调去符后身边当太监的王继恩,奇道:“这不是王公公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语调和气,却没放下兵器,他听说王继恩已被先皇逐出皇宫,目前身份不明。

    王继恩温和微笑:“二位莫要惊慌,在下是来给二位送礼的。”

    王审琦与石守信对视一眼,小心探问:“敢问太后娘娘叫公公带了什么懿旨与我等?”

    王继恩说:“我已不是宫中之人,久不为太后效力,王大人直接叫在下的名字便是。”

    “那王先生今日来有何见教?”

    “在下想送二位高官厚禄,锦绣前程。”

    王继恩趁他们再度交换眼色,飞快夺下兵器,轻描淡写道:“这玩意儿拿着怪累的,先收起来吧。”

    他一招便揭露出高低强弱,王、石二人自知不是对手,弄不清他的意图,心里七上八下。王审琦比较沉得住气,赶忙恭敬地请客人落座,亲自斟上一杯酒放到王继恩跟前。

    “下官愚钝,还请先生明言。”

    王继恩不客气地饮下杯中酒,堂皇言道:“近日京中纷纷传言说梁王是辽国奸细,不知二位大人是否耳闻?”

    王审琦装糊涂:“飞短流长不足为信吧。”

    王继恩冷笑:“空穴来风,不无道理,那梁王曾是在下的同门师兄,本名商荣,当年与其母商怡敏祸乱武林,滥杀无辜,还曾入宫行刺先皇,先皇仁厚,顾念与他母亲的情分饶其不死。他脱身后遁入辽国,协助辽国国丈萧思温掘堤水淹周军,之后投靠辽国公主,顺势巴结上辽国现任虏主耶律贤。耶律贤登基后对他极为信任,官拜公卿,还任命他为兵马大元帅,率军南侵。他在行军途中被武林盟阻截,失踪数月后现身瓦桥关,不知使了什么诡计迷惑先皇,使先皇误将他当做亲生子,崩逝前委以重任。此人阴险狡诈,暴戾凶狠,手上血债累累,实是大奸大恶之徒,如今登临高位,社稷黎民危在旦夕啊。”

    这番话不过是把坊间传闻概括归纳了一遍,但由他说出来可信度就倍增了。

    王审琦知道他是玄真派出身,确实是摄政王的师弟,又曾是符后的亲信,必然了解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最要紧的,这些话符合他与石守信的愿望,他俩早怀不臣之心,确认商荣的污点就能为自己的反叛意图找到合理依据。

    石守信顿时眼放异彩,拍案道:“世上竟有这等荒唐事,简直岂有此理!”

    王审琦目示他淡定,又为王继恩掺了一杯酒,笑眯眯道:“先生请。”

    王继恩爽快干杯,目光在他们中间来回一闪,吐露关键:“殿前督检点赵匡胤赵大人追随太、祖、世宗多年,出生入死,战无不胜,乃国之栋梁。今方天下,局势动荡,北有契丹、北汉虎视眈眈,南有西蜀、后唐、吴越,南汉诸国并立,周国身处夹缝,须仁义智勇之明主方可保定基业,大展宏图。今上年幼,奸人揽权,丧乱已在眼前。此危急存亡关头非赵大人不能力挽狂澜,昔年刘关张桃园结义,关羽张飞辅佐刘备开创一方霸业,二位也是赵大人的义兄弟,何不效仿先贤拥立大哥举事,来日搏个封王拜相,荫子封妻,才是利国利民,光宗耀祖。”

    王审琦和石守信这帮青年将领结为“义社十兄弟”,非常崇拜爱戴“大哥”赵匡胤,这番撺掇入木三分,直说到两个人心里去。石守信不敢擅自表态,抓耳挠腮地盯着王审琦。王审琦怕有诈,冷笑试探:“先生是梁王的同门师弟,又多蒙先皇太后恩宠,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怕是不妥吧。”

    王继恩不多话,扯开衣襟坦胸露腹,肚皮上盘踞着几道蜈蚣状的伤痕,看得旁人倒吸凉气。

    “这些伤全拜我那商师兄所赐,我与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今日来与二位谋事,既为公理也因私恨。大人们若要见疑,那在下这番苦心也无用武之地,话不投机,就此别过。”

    他整顿衣衫起身离去,走到门口被王审琦叫住。

    “下官只是随口说说,先生切莫当真。”

    他挽住王继恩胳膊回到座上,石守信接到他的暗示,急命人重备酒席,热情款待,酒过数巡后驱退仆从,谨慎询问:“若先生方才的话果出肺腑,我等岂有不用心卖命的?事关重大,还请阁下先透个风,教我们如何行事。”

    王继恩莞尔,让他们倾身靠拢,一套篡逆夺位的阴谋就这样在他舌尖上诞生了。

    十来天后,开封大街小巷都在流传一首童谣:“帝出身在冀州,开口张弓左右边。自然穆穆乾坤大,敢将火镜照心悬。”城中凡三尺以上童子不无会唱,商荣赵霁也听到了,又有人解析:“开口张弓是个‘弘’字,指代已故太尉赵弘殷,意思是他的子孙将得到天下。”

    赵弘殷正是赵匡胤的父亲。

    这预言不久分化出五花八门的版本,最有名的一句话是“日出处,点检做天子”,为此满大街的人都在疯传宋州节度使赵匡胤要造反,沸沸扬扬的传闻惊动宫闱,符太后急忙授意小皇帝召群臣公议此事,要求尽快处置赵匡胤。

    商荣对流言的产生持狐疑,也提防赵匡胤和他的党羽有异心,赵霁敬重义兄为人,坚信他不会叛变,又说:“大哥的母亲妻小都在开封,他为人至孝,断不会不顾家人安危。这绝对是小人造谣中伤,意在离间君臣关系。”

    防人之心不可无,商荣建议皇帝下诏召赵匡胤支身返京,假如他没反心,自会遵旨还朝,到时再设法解除他的兵权,便可平息非议,稳定人心。

    这一措施十分得当,但架不住小人煽动破坏,王继恩的黑手早已伸向陈桥驿军营,散布各种消息,一会儿说小皇帝忌惮赵匡胤功高震主,想除掉他;一会儿说梁王与辽国勾结,今后要引狼入室,让虏主到开封做皇帝;一会儿又说京城内盛传赵匡胤要造反,皇帝已起疑心,打算卸磨杀驴……

    流言蜚语搅得人心惶惶,赵匡胤如釜中游鱼,寝食难安,鸟尽弓藏的先例数之不尽,前人栽树后人伐木,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代新君即位,总要清理几个尾大不掉的重臣集权扬威,京城里的谣言兴许就是针对他的暗算。

    他觉得:“乳臭未干的小皇帝未必有这个心智,多半是摄政王搞得鬼,可是我与赵霁有结义之情,他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他师父陷害我?假如不是摄政王的圈套,这些把我架在炭火上的人又是谁?”

    疑神疑鬼地背了好些天芒刺,几匹来自宫中的飞骑带来点燃引线的火花。

    “陛下有旨,命殿前都检点,宋州节度使赵匡胤即日还京,其余将士仍原地驻扎,不得有误。”

    赵匡胤接旨时手心积满冰凉的汗水,似乎能看到不远的京城,一架雪亮的铡刀已为他开启。

    第211章 王朝更迭之兵变

    消息迅速传遍军营,引发若干有形无形的骚动,人们如同暴雨来袭前的禽兽虫鱼,无一例外沉浸在危机当中。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和掌书记赵普已密谋多日,圣旨一到,二人急忙奔入帅帐,赵匡义不言不语,上前抱住哥哥的腿放声大哭。赵匡胤明白原由,也忍不住低头垂泪,赵普见机进言:“朝中有诈,大人此一去就是羊入虎口,万万不可上当。”

    赵匡胤苦道:“我知道京里有人要害我,可皇命难违,抗旨不尊也是杀头的罪过啊。”

    赵匡义哭怨:“大哥,你为郭家出生入死,足以功标青史,却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这冤屈便是黄天也看不过去。堂堂男儿,与其负屈而死,不如拼死一搏,咱们干脆趁着兵强马壮杀回京城,夺了皇位,不成功便成仁!”

    赵匡胤唬得急忙捂住他的嘴:“贤弟不可胡言!为人臣子岂可生叛逆之心?!”

    赵匡义咬牙道:“君王无道,天下伐之,大哥是响当当的英雄汉,满朝文武谁不钦敬。古人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郭家原先也是后汉的臣子,靠造反夺得江山,我们为什么不能效仿?”

    这番话可以说是很多人的心声,自朱温灭唐以来,天下割据,僭窃相踵,忠君思想已大大衰弱,皇位建立在强权之上,武力雄厚者皆可居之。赵匡胤身处吉凶叵测的窘境,心里能不活动?

    赵普捕捉到他的异色,适时献策:“大人,三公子说得极是,昔年唐太宗也是受太子建成逼迫,无奈起事,夺得皇位后终成一代明君,大人神武过人,仁德广布,朝中武将无不以您马首是瞻,您若带头举事,不愁他们不群起响应。”

    “义社十兄弟”控制了当今周国半数以上的军队,另外一些藩镇将领也多与赵匡胤交好,他在军中确实有一呼百应的能力,这大概正是惹来皇室忌惮的原因。

    赵匡胤天生的红脸胀成茄色,皱眉思索片刻,猛地摇头,对赵匡义说:“不成不成!老夫人还在京城,我若举事,她岂有生路?我们不能为自个儿的性命前程担上不孝的罪名。”

    赵普忙上前扯住他的袖子低语:“大人放心,前日王审琦、石守信两位将军秘密传书与我,只要大人下定决心,他二人自有办法保定尊府家小。”

    这赵普早年便是赵匡胤父亲赵弘殷的心腹,为人诡诈,擅权变,多智谋,深得赵匡胤信赖,也被他的义兄弟们推崇为军师。王继恩对朝廷官员了若指掌,明白要煽动赵匡胤叛乱,赵普是必不可少的一粒棋,教唆王审琦和石守信在京中传谣造势的同时,又让他们暗中联络赵普,此时计划已然成熟。

    赵普取出王、石联名的秘信交与赵匡胤,信上说他二人负责开封的军事防御,禁中及各大城门都在其掌控内,一旦陈桥驿有变,他们将立刻发兵包围皇宫,打开城门迎大军进城。

    赵匡义在一旁守着赵匡胤读信,信心勃勃道:“大哥,有王兄和石兄做内应,此事必成,您就别犹豫了!”

    赵匡胤将秘信仔仔细细读了三遍,愣神一阵,背过身去,过了半晌慢慢回头,眼里泪花扑闪。

    “先帝待我恩重如山,我岂忍欺负他家的孤儿寡妇。”

    赵匡义一个劲儿跺脚:“这会儿不是我们欺负孤儿寡妇,是孤儿寡妇要杀我们,大哥,生死在此一念,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赵匡胤扯袖拭泪,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挥手道:“你们莫要相逼,容我再想一想。”

    赵匡义还要劝说,赵普拿手肘轻轻一碰,暗示他先忍耐,平静地说:“时间紧迫,请大人善加定夺,我等待会儿再来。”

    他拉着赵匡义离开帅帐,来到僻静处。赵匡义急得毛焦火辣,向他摊手道:“大哥难忘旧恩不肯决断,如之奈何?”

    赵普自有成算:“令兄仁善心慈,不肯背忘恩负义的骂名,以下官愚见,只有施行兵谏,将生米煮成熟饭,届时令兄骑虎难下,必会应允。请三公子负责联络营中诸将,下官这便去写信通知王审琦和石守信,让他们今晚动手。”

    深夜,淡月如钩,疏星浑蒙,赵匡胤枕着酒坛睡在帐内,纯烈的高粱酒烧灼他的胸口和脑门,却酿不出半分醉意。纷乱的念头像火堆上的羊炙,不断呲呲冒油,一颗颗清楚分明地滴落,助长火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小节不包括忠孝,他自来以仁义为行事准则,才能换来亲朋的认可敬重,郭荣对他有知遇之恩,也不曾有过半分亏待,人走茶凉已是无耻,更何况过河拆桥?他赵二若真干了这种昧心事,必遭天下唾骂,即便当上皇帝又如何服众?

    更鼓绝,拂晓近,剧烈的喧哗惊醒沉睡的大地,营地里火把盈天,上万军士洪水般冲向帅帐,赵匡胤的亲兵吓坏了,一名将官拔剑呵斥众人:“你们怎敢到这里吵闹,想造反吗?”

    协同赵匡胤驻军的武信军节度使张令铎出列回应:“军士哗变,快请赵大人出来。”

    赵匡胤已被惊动,手提铁棍,披发跣足赶到帐外,见状大惊。

    张令铎上前恭敬揖拜:“赵大人,朝中出了奸人,幼主年幼,寡妇无知,我汉人的江山眼看要被胡虏占去,将士们为大周披坚执锐,浴血奋战,谁都不愿任人宰割。因此决定顺应天意,拥立点检为天子。”

    赵匡胤还未开口,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拥立点检,开国立功!”

    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显是预谋好的。

    赵匡义挤到阵前劝说:“大哥,将士们不愿再为郭家效力,已怒斩了昨日来送圣旨的太监,开弓没有回头箭,您就顺应天命吧。”

    几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已呈到帐前,赵匡胤瞠目结舌,明知是三弟等人的激将法,奈何木已成舟,华山一条路,不走也得走。

    众将见他神色凝重,似已下定决心,忙抖出一件黄袍,七手八脚硬笼到他身上,随后跪地直呼“万岁”。

    赵匡胤长叹一声,仰天道:“罢、罢、罢,弟兄们都把身家性命托付于我,我说不得要为你们担这场干系。但是,你们既然立我帝,就得服从我的调度,否则这玩命的勾当我断不能依。”

    张令铎忙说:“我等均是真心拥戴,日后自当遵从王命,绝不违抗。”

    赵匡胤马上说:“那我先与众将约法三章,第一,周国国君和太后曾是我们的主上,汝等不可惊犯;其二,朝中的旧臣曾是我们的同僚,汝等不可欺凌;第三,不得劫掠公私府库,侵扰京城百姓,来日大军入城不得妄动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服从命令者定有重赏,违令者,诛其九族。汝等可都答应?”

    众人高喊:“谨遵圣命!”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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