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分卷阅读278

    他仍有些存疑,担心莫松受赤云法师唆使,偷偷对赵霁动手脚,只听那人发出最后一声微细缓慢的吟哦。

    “你知道复仇成功以后是什么心情吗?那是比死还难受的空虚。”

    他一生的恨几乎都发泄在了一个人身上,同时也对这个人寄托了全部的爱,而今爱恨皆成空,吹散了他对尘世的留恋。

    天亮雪霁,商荣的内力和视力都复原了,莫松的死状清晰呈现出来,他的头发转成灰白,皮肤干枯发黑,如同一具被吸干精血的干尸。

    他一生害了无数人,也救过无数人,生命的尽头重现医者本色,大概代表着人性的回归。

    商荣来到洞外刨开雪地挖了一个深坑埋葬尸体,垄土做坟,劈石为碑,刻上六个大字神医林松之墓。

    他带着赵霁骑上火麒麟向西南方奔去,目的地是秦岭中的莲华山庄。当初他重伤将死,得金莲花妙手回春,那位前辈医术冠绝天下,定能治好赵霁。

    赵霁身体很虚弱,吃饭穿衣这样的小事都不能自理,商荣细致体贴的照顾他,原先觉得麻烦费神,让他做一做就想发火的事,现在甘之如饴,感觉赵霁能活着比什么都好,能这样照料他就是莫大的幸福。

    路过大郡县时他请了当地有名的大夫替赵霁诊病,这几位大夫不及金莲花远矣,但尚可应急。赵霁吃了十几幅药,伤情趋于稳定,生活上能够自理,精神好的时候还能散散步活动筋骨,商荣焦虑稍平,此后放慢行程,减少匆促赶路带给他的负荷。

    走到上谷郡,身边的钱都花光了,赵霁取出郭荣赠送的玉佩叫商荣拿去典当换钱,商荣内心不愿接受仇人的恩惠,为了赵霁默默依从。赵霁知道他对郭荣恨意未消,中午吃饭时尝试劝说:“其实郭太师叔没你想得那么坏,你被王继恩追杀,我能那么快赶到就是郭太师叔悄悄派人报的讯,他真心爱惜你的才能,更想做一代明君,为百姓开创太平盛世。”

    这些话此时听来依旧刺耳,商荣假装漫不经心,喂他喝完羹汤,说:“今天日头好又没刮风,我们到街上走一圈吧。”

    他为赵霁戴上皮帽围脖,自己也用胡人的长头巾裹住脸面,扶着他走出客栈。门外是一条热闹街市,被风雪阻碍多日的小商贩们都趁着好天气出来做买卖,二人走了不多远,瞧见一个糖饼摊。商荣忽然忆起旧事,笑着对赵霁说:“你不是爱吃糖饼吗?我们去转几个。”

    赵霁有些腼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们看他摊子边围得都是小孩子,我们这么大的人挤进去多不好意思。”

    商荣笑道:“又不是不给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拉着他走到摊铺前,那摊贩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子,一手熬糖一手浇画,各色禽鸟画得活灵活现。

    商荣排到位次,叫赵霁先来,赵霁问他:“转个什么好呢?”

    他笑指转盘上的龙图:“就转那个吧。”

    赵霁点点头,轻轻拨弄竹质的转针,针头上的草标却停在了龙图旁的蟠桃上。他登时诧异,自己受了伤但这点力道还是能拿捏准的,怎会失手呢?

    商荣付钱让他再转一次,结果仍是一样。赵霁心眼一明,揪住摊贩斥责:“老家伙,你使诈!”

    摊贩正要抵赖,他已解开竹竿上的草标,取出藏在里面的磁片。

    “你把两个同极的磁片放在龙图和草标里,转针一过去就被弹开,鬼才转得准!”

    证据确凿,摊贩忙赔不是,当场退了钱,还答应赔偿受骗小孩每人一条糖龙。

    商荣听这口风和当年青城县那个糖饼摊主一模一样,口音也像西蜀人士,只是时隔多年已不太记得对方长相,询问:“大叔是不是蜀地来的,以前在青城县呆过?”

    摊贩惊讶:“老汉就是青城县人,六年前我儿子来上谷帮工,在此地成家立室,我在老家孤苦难耐,也跟着过来了。在家闲得发慌,又舍不得丢下这门手艺,没事就出来摆摊赚几个酒钱。小哥如何知道的?”

    商荣和赵霁相视而笑,都说“好巧”。

    “大叔,你还记得八年前你在青城县庙会摆摊,当时有两个小孩揭穿你的把戏,让你赔了不少糖龙,那两个孩子就是我们啊。”

    摊贩愣眼巴睁,绕过摊位围着他们上下打量好几眼,拍手大笑:“事情我还记得,可根本认不出来了,多年不见,老汉我已是干掉的老胡瓜,您二位也都长成了翩翩公子,相隔几千里还能相遇真是缘分啊。老汉别的客请不起,糖饼随便吃,想要龙凤麒麟老虎狮子,我都给你们做。”

    二人坚持凭自己的手气转,之后赵霁得了一条文采非凡的金龙,商荣得了一只精致美丽的金凤,开开心心回到客栈,并肩坐在床边,将龙凤并做一处观赏。

    儿时的景象渐次浮现,赵霁清楚记得当时二人的对话,望着身边人感慨:“商荣你知道吗?当年就是那次转糖饼让我立下了习武的决心,我想变得和你一样能干,你才不会因为嫌弃不肯和我做朋友。”

    他眼圈已然泛红,声音也微微发抖,商荣体会得到他的激动,摸摸他的头发,温柔笑道:“你怎么不叫我荣哥哥了?”

    在临潢府重逢后赵霁便失去往常的散漫油滑,面对商荣总是畏畏缩缩,这状态一直保持至今。此刻听到这句话,压抑的情感喷薄而出,立刻狠狠扑抱,依在他肩上嚎啕大哭,委屈、埋怨也像春耕后的种子冲破冻土。

    “你以后别对我那么坏了,动不动要绝交,说走就走一点解决问题的余地都不给我。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王继恩的真实想法,你二话不说捅我一剑,还对我死心断念,抛下我离去,我都伤心得不想活了。后来在临潢府,你见面也不问我伤好没好,一来就赶我走,当时我真的很难过啊。我这么喜欢你,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你却把我当成可有可无的东西,说扔就扔。过去你常常骂我是狗,就算是一条狗,养了这么多年也该有感情啊,你怎么能对我那么狠心……”

    这些怨气压在心底最深的角落里,本该永不见光,都在意外突发的脆弱激发下倾倒而出,年岁增长,能力增强,他的本心仍和儿时一样,深深依赖并依恋着商荣。

    放在以前,商荣会就事论事跟他辨理。

    “我蛊毒发作才会刺伤你。”、“见面时你好好的,我干嘛还要问你的伤势?”

    如今感情冲垮根深蒂固的理性,固有的观念习惯也一齐让步,他搂紧幼儿般大声哭诉的爱人,顺着他的指责柔声道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那样……”

    终于明白了,原来爱本无道理可讲,真正爱了,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第195章 王朝更迭之自取其祸

    正月末,秦岭冰封雪飘,商荣离开莲华山庄两年,还记得大概路径,将“火麒麟”寄养在宝鸡县一家客栈,背着赵霁徒步进入终南山,爬过数道冰盖险峰,穿过连绵不绝的雪域林海,寻觅两日方才走进莲华山庄地界,被金莲花的小弟子拦截。

    那弟子还认得商荣,听说是来求医的,作难道:“商少侠,家师很久不为人治病了,上次医治你已属破例,这回恐怕不会答应。而且上次你曾发誓不向外人透露山庄的情况,此时带人前来,家师知道了定要见责。”

    商荣恳求:“这是我徒弟,被人打伤心脉,我带着他从幽州赶来,走了整整一个月,还求庄主看在家母的份上开恩搭救。”

    弟子为人和气,想了想说:“那请少侠在此等候,待在下回庄通报。”

    赵霁路上听商荣介绍金莲花性情古怪,瞧这架势果真不好相与。他看惯商荣高傲要强的做派,见他说好道歉地求人,既心疼又气愤,等那弟子走远,没好气地嘟囔:“这金莲花真傲慢,咱们别求她了,反正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慢慢调养就会恢复。”

    商荣不同意:“你内伤很重,不是寻常大夫能治好的,不趁早医断根,拖成痼疾反复发作还会有危险。来都来了,不如多求求她。”

    赵霁噘嘴:“我不想让你低声下气求人。”

    商荣好笑:“你自己不经常低声下气到处求人吗?怎么到我这儿就看不惯了?”

    赵霁辩解:“我从小没脸没皮,这些事做起来不嫌丢人。可是你不一样啊,你是我师父,是高风亮节的侠客,不能受辱没。”

    商荣笑着轻轻拧一拧他的嘴巴,赵霁这些天精神焕发,恢复过去油嘴滑舌的本性,变着方地给他灌甜汤,他也乐得受用,两个人成天嘻嘻哈哈,比在峨眉山上更亲密融洽。

    不多时,弟子回来邀请他们入庄,金莲花以礼相待,很爽快地为赵霁诊视伤情,列出疗伤事项。

    之后特别向商荣说明:“我归隐多年,立了规矩再不给任何人看病疗伤,今日对你破例是还你母亲的人情,她替我背了二十年黑锅,多帮她几个忙我心里会好受些。”

    商荣奇怪,考虑该不该询问,金莲花主动解释:“二十年前,你母亲带一个身中剧毒的男人来到这里,求我为那人解毒。我让她帮我杀了两个人,做为医治条件。”

    此事说来话长,这金莲花年轻时也是位不拘礼法的豪放女,风流韵事不少,曾与山东一位贵族子弟欢好,生下一个儿子。那儿子长大后入仕为官,却做了一名贪官,二十年前在晋州任知府,私吞朝廷的救灾款,致使十万灾民流离失所,冻饿而死者无数。

    消息传出引起一些武林人士的愤慨,“祁连神驹”千守义出头刺杀贪官,在香山白云寺妙伽方丈的大力协助下,顺利杀死那名知府,烧毁官邸,带人开仓放粮,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也因此惹来杀身之祸。

    金莲花没抚养过儿子,但每年都会派人前去探望,是年得到他遇刺的消息。她常居深山,对儿子贪赃枉法的劣行一无所知,听说他被千守义和妙伽联手杀害,不禁悲恨交加。原想亲自出马找这二人算账,商怡敏恰好出现,金莲花见她武功不凡,便采用借刀杀人之计,迫使她替自己做杀手。

    过了几年金莲花陆续知道案件后的隐情,明白儿子造孽在先,咎由自取,懊悔错杀了两个行侠仗义的好人,由此也对商怡敏深感愧疚,怀着补过的心态尽力帮助她。

    当日千守义的义弟满召隼和妙伽方丈的师弟妙峰大师都曾上峨眉找商怡敏问罪,此系商荣亲眼所见,他还记得彼时商怡敏说这二人的死是蓝奉蝶所致,难不成二十年前被母亲带到莲华山庄的中毒男子就是他?

    他忙向金莲花求证,事实果真如此。

    “蓝奉蝶当时昏迷不醒,你母亲对他照料得十分精心,虽然她咬死不承认,说那是她的仇人,可谁都看得出她用情很深。我想蓝奉蝶就是你的父亲,对吧?”

    商荣默默咀嚼悲愤,他对蓝奉蝶的仇恨就像一本书,越往后翻越多不可原谅的内容,这男人冷酷无情,连起码的良心都没有,比郭荣更该杀。

    他不想再让赵霁担心,隐瞒了这一扰人的情报,陪着他疗伤休养。金莲花用药如神,再配合独门气功疏导他的奇经八脉,半个月后他的伤势大有好转,自身功力也未受影响。二人打算近日向金莲花辞行,却与商怡敏不期而遇。

    商荣在临潢府翘盼多时未能见到母亲,此刻团聚本该欣喜,可是商怡敏的状态令他触目惊心,一照面便骇然惊呼:“娘,您怎么成这样了!”

    商怡敏脸色惨白,浓密的黑发有一半转为赤红,连瞳孔也微微泛着血色,显然中了烈性毒药。

    她来莲华山庄的目的正是求医。

    金莲花不过摸了摸她的腕脉便大吃一惊,坦言从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脉象,甚至已不像人类的脉搏特征。

    她又用小碗接了一些商怡敏的血液加以辨析,对结果更惊人。

    “你的血里有千机蛊毒,这是西南苗疆特有而且十分罕见的蛊毒,你是不是中了他们的暗算?”

    商怡敏说:“我练了诸天教的《万毒经》,平日采集毒虫吸收毒素,会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吗?”

    金莲花听她口述完《万毒经》的修炼秘诀,不住跌足叹息:“这是哪门子害人的邪功啊,毒素导入经脉等于自杀,换做常人,不满一年就毒发身亡了,亏得你内功深厚,积累到现在才发作,可已毒入肺腑,就是我也无力回天了。”

    商荣赵霁听了都魂不附体,赵霁忙说:“金庄主,这毒功诸天教的蓝奉蝶也练习多年,他一直好好的,没出现商太师叔这种症状啊。”

    金莲花摇头:“他可能有其他秘法辅助,能克化毒性吧,总之这毒我解不了,去问问蓝奉蝶本人或许还有法子解救。”

    石桌碎裂,一直神情木然的商怡敏暴跳而起,怒道:“我宁死也不去找他,就是那贱人把我害成这样的,我中了他的毒计!”

    她想起去年汴京城外蓝奉蝶得知她修炼毒功后曾嘲笑她“聪明反被聪明误”,这话定然应在此事上。

    商荣见母亲浑身发抖,眼珠子似被冰块封冻,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忙上前搀扶。商怡敏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惊怒激动地控诉:“儿子,这是蓝奉蝶二十多年前就设下的圈套,当年我问他求看《万毒经》,翻阅时悄悄背诵,如今看来,那时他给我的是假秘籍。他知道我好奇心重,定会窃取毒经私自修炼,是以使这黑心的手段坑骗我。他一开始就把我当成情敌,以为害死我柴荣就会喜欢他!”

    说完忽露悲戚之色,美丽的脸像揉皱的花瓣,惨淡凄迷。

    这是在场所有人第一次目睹的,想必也是全天下人都不曾见过的神态,赵霁心肠最软,感觉被一只手大力掐住喉头,呼吸停滞,紧接着热泪盈眶。

    商荣也读懂了母亲的表情,她先前表现得痛快决绝,然而始终未对蓝奉蝶断情,否则在峨眉山上就能取他性命。那是她唯一倾心爱过,为之倾力付出的男人,得到的却是至始至终的残忍伤害。

    他痛极怒极,跪下抱住商怡敏的腰身哀恸厮喊:“娘,我一定杀了蓝奉蝶给您报仇!”

    赵霁怕他刺激商怡敏,也慌忙跪倒,扯着他的袖子劝说:“还是先想办法救商太师叔要紧,我们赶快下山去找蓝奉蝶吧。”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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