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分卷阅读271

    沉重悲恸也在撕扯商荣,他忍痛规劝:“这下你该清醒了,别再为我浪费心力,也别再插手江湖上的事,回益州去找你姨娘吧,好好跟着她安享富贵,你才十七岁,往后好日子还长着呢。”

    他刚迈出步子,赵霁的手臂又一次执拗地挡在身前。

    “我不走,就算不能做夫妻,我还是你的徒弟,不能一走了之。”

    他的声调转为平静,是痛到极点后的麻木。

    商荣拒绝:“云前辈已传我内力,现在我的武功更胜从前,遇到麻烦都能独立解决,不用你帮忙。”

    “你要去杀赤云和莫松、上官遥,万一这几个坏蛋同时出手,你一个人也应付不来。”

    “我娘会帮我,她说好年底会来。”

    “上官遥不停杀人,我看你等不到年底就会去找他。”

    “赤云还有两个月才到临潢府,这之前我会先杀死上官遥。”

    “那妖人有莫松助阵,他们擅长用毒,你只身一人还是很危险。”

    “莫松武功不高,我小心防范就是了,反正不需要你。”

    “不行!”

    痛楚恼怒烧穿赵霁的喉咙,迸发凄厉的吼叫,他拔出佩剑,眼球上的血丝瞬间增加了一倍。

    “你非要赶我走,是逼我去死吗?我先是找了你一年,那一年我过得比五十年还漫长,这次又找了你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我每一天都生不如死!你说你无情,不值得被喜欢,没错,有时候我也会怨恨,为什么我要陷得这么深,为什么不能少付出一点,可是感情不是做买卖,没法称斤论两,我就是这么喜欢你,一见面就恨不得把心掏给你,离开你我就像上岸的鱼痛苦难熬。你叫我怎么轻易淡忘?怎么去重新开始?”

    他和商荣分别以后身心受创,前些时候忙着寻人,不知不觉将伤痛压抑埋藏,今日重逢本来欣喜若狂,这些喜悦还没来得及释放就被新的打击堵塞,此刻五感交攻,精神崩溃,真想用极端手段解除煎熬。

    商荣也发觉他情绪失控,暗自懊悔不迭,赵霁目前的情况好比婴儿断奶,须得有个过度才行,急忙抓住他的手腕夺下长剑。

    “好,我不赶你走,让你跟着行了吧。”

    这是最后的妥协,为防止动摇,又提出约束条件。

    “你得保证任何时候都不许跟我说话。”

    商荣相信听不到他那些断肠之言就能稳固决心,赵霁神情复杂地凝视他一阵,狠狠擦了擦脸,点头:“从现在起我装哑巴,绝不惹你心烦。”

    他也不知道这样死缠烂打还有什么意义,完全是感情用事,仿佛求生的鱼类本能地追逐水源。

    商荣被迫领他回到公主府,府里的人已寻了他三日,见他平安归来,公主夫妇又喜又气,责问他为何无故失踪。

    商荣说:“在下前日出门遭遇仇家,与他们相持了三天才得以脱身,这个孩子叫赵富贵,他……他是个哑巴,曾与我有师徒之谊,今日我与仇家厮杀时他正好路过,助我击退敌人。如今他漂泊无依,在下不忍舍弃,还望公主驸马收留。”

    他希望与赵霁保持距离,知道吕不古最近想找个做汉食的厨子,就说赵霁厨艺不错,可以一试。吕不古点了几道菜考验赵霁的手艺,尝过以后赞不绝口,命人将厨房旁边的小院收拾出来,安顿他住下,平日不用干活,等到有需要时再叫他掌勺。

    韩江的府邸被焚毁,此事轰动全城,辽帝耶律?震怒,敕令官府严查。商荣思筹莫松、上官遥失了巢穴,会在宫中暂居,辽宫的规模胜过周王宫,必须事先摸清路径才能找到敌人。吕不古和萧思温经常出入宫廷,但向他们打听容易惹嫌疑,最理想的调查对象是耶律贤。

    打这以后每当耶律贤来公主府做客,商荣都会伺机与其交谈,在闲聊中不着痕迹地套话,然后将得到的讯息画成草图。经过两三次积累,心里已大致有谱,再问出贼人的起居规律就能动手了。

    这天他正在后花园教三位小姐练剑,几个丫鬟抱着铺盖箱笼路过,看样子在搬家。

    萧伊兰叫住她们,问:“你们这是在帮谁收拾屋子?家里来了客人么?”

    丫鬟回道:“永兴宫世子刚才来了,求公主容他在府上住几天,公主叫我们把东厢的书房腾出来招待他。”

    萧胡辇奇怪:“贤宁一向在宫中居住,为何突然想来我家?”

    事出蹊跷,小姐们决定先去问候这位表哥,来到正厅,耶律贤正和吕不古说话。商荣见他脸色煞白泛青,目光闪烁,神思不定,好像受了极大惊吓。

    萧绰向母亲请安后坐到她身边,面朝耶律贤问道:“妈妈,听说表哥要来我们家暂住,出什么事了吗?”

    吕不古握住女儿的手,依然怜爱地打量耶律贤:“昨儿你皇舅舅喝醉酒,又下令乱杀人,贤宁劝了他几句,差点被他挥剑砍死。今早你皇舅舅酒醒以后也很后悔,让他出宫几天散心,他没地方去,只能来我们家。”

    耶律?嗜酒如命,醉酒后动辄虐杀宫人,与北齐暴君高洋如出一辙。萧家姐妹早知耶律贤处境窘迫,都十分同情,纷纷好言安慰他。

    商荣以为可趁这便利问清宫中事宜,不料耶律贤入府后便卧病不起,吕不古听大夫说他受惊过度,命人小心看护,不许其他人打扰,一连十天不见好转,商荣有些着急了。

    这日偶然听下人们议论,说耶律?下诏挑选宫女,平民家十六岁以下的未婚女孩都须进宫备选,府里好几户家奴的女儿被挑中,都被接进宫去了。

    换做平常君主,这是麻雀变凤凰的好机遇,可是人人都知耶律?不好女色,已多年未采选宫女,这旨意来得太过突然,加上他名声在外,人们不禁质疑这暴君的动机为自家女儿提心吊胆。

    商荣认为这辽国皇帝也是个害人精,趁早死了才好,来日诛杀凶徒,不如连他一并解决,但还须认真筹谋后事,以免酿成大乱。

    晚间他正在房内静坐思索,萧绰忽然来了,闷闷不乐说:“师父,我遇上烦恼了,能和您说说么。”

    胡人男女之间的往来比汉人宽松许多,商荣又是她的老师,关系还可比寻常人亲近些,于是温和接待,问她何故生气。

    萧绰说:“明天妈妈要领我们姐妹三人进宫见皇上,姐姐们不想去,合起伙来骂我。”

    这些没关联的话外人听了会纳闷,商荣却能理清原委。听说耶律?的异母弟弟太平王耶律罨撤葛的王妃去年病逝,近日太平王准备续娶,契丹皇族的婚姻都由皇室做主安排,耶律?听说萧家三姐妹都到了适婚年龄,打算从三人中选一个为弟弟续弦。

    按辈分,萧氏三女是耶律罨撤葛的外甥女,在汉人看来绝不可婚配,而契丹人没有这种禁忌,还认为近亲通婚能纯净血统。耶律罨撤葛年近五旬,萧家姐妹还是豆蔻年华,自古嫦娥爱少年,哪个少女甘心嫁给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男人?萧家姐妹这种衣食无忧的贵族小姐就更不情愿了。

    萧绰年纪最小,这婚事想来落不到她头上,萧伊兰和萧胡辇怨她运气好,旧恨之上添新恨,下午联手找茬狠狠羞辱了她一顿。萧绰委屈光火,又不肯用这恼人的事去惹父母烦心,下人嗤笑,忍到这会儿委实憋不住,来找商荣诉苦。

    商荣知道她是个懂事的姑娘,只想借地诉诉苦,便耐心作陪。

    萧绰倾吐怨气后心情果然敞亮舒坦了,舍不得马上告辞,借故道:“师父,我最近看了一本教作诗的书,昨儿写了一首七律,你帮我品鉴一下可好?”

    商荣问她做得是什么诗,她笑言:“眼下入秋了,我就应景做了一首《秋思》。”,郎朗吟诵;“几度听蛰临玉砌,多时盼雁倚红楼。近来也似黄花瘦,莫笑安仁易白头。”

    诗意哀婉却稍嫌造作,显然是小姑娘为赋新词强说愁,商荣不能取笑,夸她境界好,词句美,鼓励她有空多读《乐府》和《唐诗》。

    送走萧绰,他到花园里散步,时近三更,夜空明净无边,皎白的月光装饰着大地,许多小虫在林木花丛中凄、凄鸣叫,将夜叫得更为空寂、宽广。徐风吹拂树梢,泛黄的树叶醉酒似的摇晃着,簌簌哼唱忧伤的歌。

    走着走着,附近传来嗖嗖风响,仿若鞭子用力抽打空气,那是商荣熟悉的挥剑声。

    他徇声前行,透过灌木缝隙望见月光下翩转飞跃的身影。

    赵霁?

    少年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提着酒葫芦,宛如飘叶惊鸿随性乱舞,招式颠倒无序,出手迅疾无伦,每一个动作都挥洒出心中的苦闷烦躁,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似乎也是滚烫的,竭尽全力也甩不掉绑在身上的无形枷锁。

    他隔个一二十招便停下灌一口酒,听厨房的人说他住进来的这些天没事都窝在屋子里喝闷酒,有时能一口气喝光一大坛。

    商荣记得他过去酒量很小,定是长期借酒消愁才练成了酒鬼的肚量。暗暗嗟叹,不久又发现他正往一株大树干的刻东西,神态专注,手势起落中包含悲愤之意,断断续续刻了数十下,最后一笔带过,仰头喝光葫芦里的酒,带着三分醉意,踽踽凉凉走向夜色。

    待他去得远了,商荣快步来到树前,只见树干上刻着几行诗句,题目也叫《秋思》。

    “阶前蟋蟀扰人思,月白风清忆旧时,几度欲眠眠未稳,执剑一舞寄相思。”

    次日萧家姐妹随母入宫,商荣跟着休假,闻鸡而起的他日上三竿还躺在床上,人是清醒的,身体却不愿动弹,昨夜赵霁那首浅显直白的诗句分裂出密密麻麻的复本,塞满他的思想,让他切身体会了“扰人思”、“忆旧时”、“眠未稳”的愁苦烦乱,彻夜不得安宁。

    他想不通,自己已尽一切可能疏远淡忘赵霁,然而每次见到他心情都波动,好像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经脉连接着二人的身体,让他感其所感,痛其所痛,真不知如何才能摆脱这讨债的小子。

    自顾自烦到下午,府内忽然喧闹起来,下人们奔走相告,传递一桩骇人的坏消息三小姐萧绰在王宫里失踪了。

    第189章 王朝更迭之献计

    两天后,公主夫妇回到府邸,没能带回他们钟爱的小女儿,耶律?传令所有宫人搜寻萧绰,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人,据最后见到她的宫人说,她在御花园的池塘边用糖糕逗弄梅花鹿,追着小鹿跑进一片杜鹃花丛,之后再没出来。

    这场离奇失踪挑起众多谣言,有人说萧三小姐美丽聪慧,被神仙看中接走了;有人说她不小心陷入皇宫内的机关,死于非命;还有人说宫中近年常有人口丢失,传言系妖怪所为,萧绰和这些人一样都被那怪物吃掉了……

    吕不古心疼女儿,不久悲痛病倒,萧思温隔了一宿又进宫找人,商荣也很担心,总觉得这事大有文章,兴许和那两个躲在辽宫的杀人狂有关,他决定提前行动,当晚就去皇宫。

    不料一个人改变了他的计划。

    入夜,他正准备换衣出发,连日来抱病不出的耶律贤偷偷摸摸跑来,见他飞快闪进门缝,急匆匆转身关门,商荣料想他有要事相告。

    “商先生,求求您帮帮我,我实在找不到人求助了。”

    可怜的青年面无人色,双眼上眼皮肿成了鲜红透亮的鱼鳔,开口时犹带哭腔,甚至膝盖弯曲,埋头拜倒。

    商荣连忙扶起:“世子为何如此慌张?有用得着在下的尽管开口,不必行此大礼。”

    耶律贤扯袖沾泪,止不住地泣道:“先生可知我到姑妈家避难的原因?”

    商荣点头:“那日公主说国君醉酒,险些误杀世子,酒醒后许阁下出宫散心,阁下饱受惊吓,至今病体未愈。”

    耶律贤苦叹:“皇上醉酒后神志不清,发脾气乱杀人是常有的,他自己也知道不对,下旨说酒后的命令可以暂缓执行,我被他打骂恐吓非止一日,早习惯了,还不至于为这个吓出病来。”

    他接下来交代的隐情果真比辽帝酒后发狂恐怖得多。

    “那晚我被国君提剑追杀,慌忙逃进御花园,皇上赶不上我,追了一截便回去了。我不敢回寝宫,想随便找间宫室躲一夜,摸黑乱走,不觉去到韩太医的药房。”

    商荣忍不住打断:“阁下说的韩太医可是韩江?”

    耶律贤脸上堆满惧怖,声音也颤抖了。

    “正是,他的药房在御花园深处,平日严禁任何人靠近,那晚我稀里糊涂闯入他的地盘,见半夜药房里还亮着灯,忍不住悄悄上前偷看。”

    他深深为当时的好奇后悔,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窥见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景象。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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