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分卷阅读264

    少女说着口音浓重的汉语,措辞很流利,自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大力推行汉化以来,中原文化不断渗透至辽国,不仅统治者们研究汉族的典章制度,平民也积极学习语言文字及度量衡,以应对频繁的商贸往来,久之汉语成为契丹族内的通用的语言,大部分辽人都能用以进行日常沟通。

    商荣见少女身上佩戴着多种绿松石、猫眼、琥珀镶嵌的贵重金饰,推测她是身份显赫的契丹贵族,礼貌回话:“在下姓商,周辽两国正在用兵,附近兵荒马乱非常危险,敢问小姐何故到此?”

    少女蒙他相救,又为他的美貌倾倒,当下防备心全无,娇俏一笑:“我叫萧绰,是燕国公主的女儿,父亲叫萧思温,现任奚秃里太尉,日前两国开战,我父奉命领兵出征,不想被困冯母镇。家人闻讯后都很担忧,最近这一个月前线再无音讯传回,母亲已着急病倒,我在家坐不住,领着一百亲兵赶来救父,刚走到滹沱河北岸便遭周兵伏击,部从全军覆没,只有我拼死逃出,幸得商大哥搭救方才脱险。”,顿了顿,想起学过的汉人礼节,匆忙道,“恩人在上,请受我一拜。”

    走到商荣跟前俏生生下拜,商荣赶忙扶起,看她笑靥如花,稚嫩可爱,年纪最多不过十五岁。

    他在鹰城任职时曾了解过辽国的情报,那燕国公主吕不古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长女,驸马萧思温是宰相萧敌鲁之侄。萧氏是契丹族的国舅部,历代皇后都由这个家族诞生,这少女兴许就是下任的皇后候选人。

    这一带是周国的军事区,商荣建议萧绰尽快离开。萧绰一心救父,执意要去冯母镇,契丹女子率真大胆,见他武功高强,便想请其帮忙,恳求道:“商大哥,你武功这么好,能不能送我去见父亲?我可以付你报酬。”

    她从马背上的褡袋里掏出一袋金币递给商荣,还保证事成后另有重谢。

    商荣推辞:“相逢便是缘,小姐有急难,在下自当鼎力相助,酬谢大可不必。此地不宜久留,请小姐上马,先出了这片山地再说。”

    萧绰依言骑上马背,见商荣调头前行,忙问:“商大哥,你不与我一道骑马吗?”

    商荣回头说:“这里只得一匹马,男女有别,在下不能与小姐同乘一骑。”

    萧绰知道汉人男女之间界线森严,不好劝他,策马跟在身后。

    商荣脚程轻快,走了半个时辰已行出十几里,天也黑透了。月亮被隔绝在云层外,大地像炖煮太久的杂烩,边界模糊。为防敌人发现,二人未点火照明,摸黑前进便走得慢了。

    萧绰心疼商荣徒步赶路,忍不住劝说:“商大哥你走了那么久,腿不酸么?还是上来和我一块儿骑马吧,我知道你们汉人讲究男女大防,可现在又没人看见,你还怕什么呢?”

    商荣体量她是蛮夷,不怪其没教养,耐心解释:“我们汉人还讲慎独,在独处时自己的行为也要谨慎不苟,这样方能诚于中,形于外,就算没人瞧见也不能越轨。”

    “唉,你们汉人的规矩真多。”

    萧绰笑了笑,又问:“商大哥你老家在哪儿?原本要往哪里去呢?”

    商荣扭头发个嘘声,劝告:“附近可能还有周军,请小姐尽量别出声,以免被人发现。”

    萧绰连忙歉意地点点头,乖乖爬在马背上打量商荣的背影,艳羡道:“这人怎么连影子都这么好看,和我的玉龙马一样漂亮出众,以前看到过的那些男人跟他比,都是蹩脚丑驴,找丈夫就得找这样的。”

    想到这儿不禁脸红心跳,目光越发热切了。

    商荣甚少与女子打交道,更没见过奔放热情的胡女,纵有七窍玲珑心也想不到这萧小姐对他动了春心,只想快些送她去与父亲团聚。

    一人一骑走了一夜,中途又连续两次遭遇周军攻袭,商荣奋力保护萧绰杀出一条血路,第二天傍晚突破封锁线来到冯母镇的辽军军营。

    萧思温受困多日,听说宝贝女儿来了,又惊又喜,又急又气,拉着萧绰的手含泪爱抚一阵,跟着又骂她任性淘气,跑到火坑里来送死。

    商荣在一旁打量萧思温,这位统帅身陷重围,按说焦头烂额,可身上衣着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发辫梳理得油光水滑,胡须根根分明,不见一丝凌乱。

    契丹武将自来以威猛著称,过分注重仪表会被认为缺乏果敢英勇的气度,这萧大人这般讲究仪容,看来不是个统兵打仗的材料。

    他目测准确,萧思温出生在文臣官僚家庭,性格油滑软弱,契丹男子擅长的搏斗、击杀、狩猎他全不在行,更不懂兵法韬略,但极会察言观色,猜度人意,更是拍马屁的好手,靠着燕国公主的裙带关系和这一特技却也能在官场上混得顺风顺水。

    谁知这次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两个月前北汉战败,作为其“父皇帝”的辽帝耶律?自觉脸面扫地,下令发兵攻打益津关,要对周国还以颜色,任命萧思温为“奚秃里太尉”随军出征,先期任务是跟踪敌军,这任务本生很简单,算是朝廷对他的优待,可萧思温胆小懦弱,只敢在战区边缘徘徊。后来周军大反攻,刚好打到他驻军的冯母镇,将其团团包围。他畏敌如虎,不敢还击突围,派人向别的部队求救,怎奈周军封锁严密,消息很难传出,他度日如年,已在考虑投降。

    老子无能儿胆大,萧绰虽是萧思温亲生,性情却与父亲两样,敢作敢为英勇不屈,当即建议萧思温率兵反击。

    萧思温训斥:“你一个女儿家哪里懂军国大事,打仗不是小孩过家家,弄不好要死人的。”

    萧绰说:“天底下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达达您畏首畏尾,几时能逃出去?我记得汉人有句话叫想死的死不了,不想死的偏要死……”

    她只记得意思,不记得原话怎讲,转头向商荣请教,商荣莞尔:“求生得死,向死而生。”

    萧绰喜他博学,向萧思温欢笑:“就是这句话,达达,这位商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就是他护送我到这里来的。他武功高强又很有学问,您不妨请他出出主意。”

    萧思温固然无能,却颇有识人之明,刚才见到商荣,已暗中惊罕,听了女儿引荐,忙上前施礼。

    “有劳壮士搭救小女,萧某感激不尽。”

    双方换过开场白,萧思温又问:“不知壮士高姓大名,还望赐教。”

    商荣谨慎处事,略一凝神,又编出个假名。

    “在下姓商,商辰风。”

    他自与赵霁剑折情断,常常为那如星光春夜般短暂的感情喟叹,故而联想起两句唐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也因此下意识杜撰出这个名字。

    萧思温腹热肠荒,没察觉对方掠过眉宇的忧凄,接连求告:“商先生,萧某才疏学浅,此番兵败被围,实在有负吾皇重任,将军马革裹尸本是常理,可我家中妻儿尚未安顿,现在我这小女儿燕燕又跑了来,她孝心至诚,我这做父亲的怎忍心让她陪葬,还请先生再施援手,若能救我父女脱难,萧某愿倾家相报。”

    商荣欣赏萧绰的勇敢孝行,尽管看不起萧思温的昏庸怂样也决定施救,请他取来地图查看周边地况。

    这冯母镇东临滹沱河,西面南面群山阻绝,骑兵难以通行,北面地势平坦,敌军的兵力也最多。

    辽军多是骑兵,向西南方逃脱也走不出大山,北边是唯一的通路,可周军人数上占绝对优势,萧思温的部下久遭围困,士气低落,强行突围只怕死伤惨重,得用奇谋方可成事。

    商荣要求进行现场勘查,在向导带领下对四面地貌进行了一番细致考察,发现镇子东北边的河堤外侧是一段斜坡,北向数里便是周军的营地。

    他计上心头,回营禀报萧思温:“在下想出一条计策,故有关云长水淹七军,我们此番也可来他一个水遁。”

    他建议萧思温趁夜掘开东北面的河堤,放水冲击敌营,再组织军士突围。周军多是步兵,遭受水淹定然大乱,而辽国多骑兵,马儿天生是游泳健将,不会受洪水阻隔。

    萧思温大喜,命人依计行事,商荣观看天象,预测明晚将有大雾,突围行动便定在了明天半夜。

    第182章 王朝更迭之执塾

    夜雾恰似一条宽大的舌头舔遍大地,世界像关进了香炉,远处的景物只存在于想象中。

    萧思温的部队整装待发,他为商荣准备了一匹好马,拜托他继续保护萧绰。子时,军队动手挖掘河堤,一个时辰内掘开五丈宽的大口子,缺口在水势冲击下自行扩大,最终崩裂十几丈,河水顺势奔涌,声若奔雷,浪如雪卷,形成一股吃人的激流,冲向东北方。

    洪兽爪牙所至,万物都在惨烈嘶嚎,地面的秩序不复存在。

    周军营地里,有的士兵被马蹄的轰鸣惊醒,以为敌军偷袭,匆忙出帐查看。只见浓雾如波翻涌,雾气后突然现出一道两三丈高的墙壁,以不可抵挡的威力压向军营。

    “坏啦坏啦!发大水啦!”

    警报刚一传出,营地已被洪水吞没,许多人在睡梦中失去生命,清醒的人们也厄运难逃,有的死于洪峰冲击,有的溺水身亡,有的被水中的杂物碰撞而死,两万人马中仅有数千人侥幸逃生。

    此时辽国骑兵开始顺流度过这片泽国,决口后方圆十数里沉入一丈深的水底,周军修筑的路障、陷阱基本报废,健壮的战马驮着士兵畅通无阻地游淌,通行十几里水势渐小,周军的增援部队也出动拦截。

    萧绰的白马被敌军大刀砍中右后腿,惨嘶栽倒,商荣赶来杀退敌兵,伸手叫她上马。萧绰心疼爱驹,舍不得丢弃它,而那白马已然残废,再也站不起来,她抱住马头伤心痛哭,马儿也哼着鼻子泪流不止。

    旁边又有周军出现,拼命向他们投掷石块发射箭雨,商荣挥动长矛防御,将萧绰强行拖上马背,与其他辽国骑兵一起奋力突围,且战且走奔波半日,到了益津关以西三十里处,终与友军会合。

    萧思温派人清点人数,发现只损失了十分之一人马,远比预期的少,心下大为庆幸,对商荣感激敬佩,生怕接下来再遇困厄,恳求他留在军中协助。

    商荣救人归救人,心里仍拿辽人当异类,又听说辽帝耶律?为人残暴,不愿为其军队效力,知道萧思温贪生怕死,无心建功只图保命,便旁敲侧击道:“萧大人贵为驸马,按理不该上战场的,若有闪失,贵国君主也难向公主交代啊,如今大人脱难,应尽早写信回家报平安,免得家人担忧。”

    萧思温经他提醒,马上生出对策,写信给夫人吕不古,尽诉战场上的惊险苦难,请求她向耶律?说情,早日将自己调离前线。

    商荣做事有始有终,打算等萧思温的调令下来再离开,这样方能确保萧绰的安全。在辽军中呆了两天,这日萧思温亲自来访,愁眉苦脸告诉他自己的宝贝女儿自那日痛失玉龙马后再未进食,这会儿已卧床不起,希望商荣帮忙劝解。

    商荣再见到萧绰,她丰腴的脸颊已凹陷下去,面色菜黄,蓬头垢面,起初以为进帐的只有父亲和下人,仍窝在毡床上不起来。

    萧思温有三个女儿,最疼这个幺女,从来舍不得打骂,看她任性绝食只有心疼的份,上前拍着她的背哄道:“燕燕,达达叫人做了你最喜欢的羊肉羹和奶皮子,你吃一点好不好?”

    萧绰不吭声,还扭着肩膀甩开他,萧思温无奈,又说:“商先生来看你了,你总不能躺着不理人吧?”

    萧绰惊忙坐起,看到商荣,飞快扯起毡毯蒙住脑袋,尖叫:“达达你快请商先生出去,快!”

    萧思温回头向商荣苦笑:“她是怕你笑话她现在的模样,请先生先到帐外等候,容她梳洗过再来相见。”

    商荣笑着点头,心想:“女孩子的忌讳就是多,独自一人或者当着家人的面可以邋里邋遢,见外人时却必须精细打扮,也不知为了什么。”

    他没往“女为悦己者容”上头想,以为这是天底下女子的普遍习惯,在帐篷外等了半晌,下人出来请他入内。

    萧绰已出穿戴整齐坐在毡垫上,脸上擦了一层薄薄的脂粉遮挡病容,眼睛还是红通通的。

    萧思温示意余人跟他出去,留他二人说话。

    萧绰悲伤盈胸,见了心仪之人愈感委屈,头一低,滚下两串泪珠。

    商荣在她对面的垫子上坐下,柔声问候:“萧小姐,听说你两天没吃东西了,这可不行呀。军队将要转移,你若病倒就不好办了。”

    萧绰擤一擤鼻子,下嘴唇上留下两个鲜红的牙印,哽咽道:“我想我的玉龙马,它还是小马驹时就跟着我,陪了我整整八年,我真不相信它就这么死了。”

    见商荣不说话,又小声嘟哝:“达达说不过是一匹马而已,死就死了,可对我来说玉龙马是最好的朋友,我从没想过和它分开,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商大哥如果养过马,或许能懂我。”

    商荣说:“我虽然没养过马,但也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再抗拒也改变不了玉龙马死去的事实,现在就这么悲伤,将来等你的父母亲人去世,岂不更加受不了?”

    他说话太直接,萧绰吃了一惊,有些生气地嗔怪:“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的父母和姐姐们都健健康康的,才不会死呢!”

    商荣笑道“人再健康也不能长生不老,至多不过百年便尘归尘土归土,到了那时你总是要面对的。”

    天真的少女尚未深入思考过生死,顺着他的话一想,不禁恐慌,情绪更低落了。

    “人为什么注定要与喜欢的人和事物分离?难道没办法避免?”

    她的苦恼也曾是商荣的心声,世人盼长久,伤离别,可惜红尘中的一切因缘聚首皆有定数,有的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有的则因变异而终将灭坏,无常的力量压倒一切,谁都无法逃脱。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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