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分卷阅读76

    羊胜恶贯满盈后,其罪行被逐一揭发。官府收到情报,在那座鬼火森森的尸场挖出大量破碎的人骨,骸骨里没有衣物残迹,说明死者都是全裸下葬,并且身前都遭到肢解。其中一个尸坑里埋着几十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全尸,正是商荣等人潜入农庄那夜袭击他们的难民。

    官府以此为凭发兵攻打农庄,彼时羊胜的党羽已闻风而遁,临走时将留在农庄里的仆役尽行屠杀,只有一个刚入伙的贼人躲在空坛子里逃得一命。亡魂丧胆的他见官兵如见救星,磕着头表示要将功折罪,不等押送回衙就在路上招了个八、九不离十。

    据此人交代,羊胜从事人肉买卖已愈七年,最初以拐卖流浪者为货源,宰杀后将骨肉分离,切割成块状,与猪羊肉混合出售。因价格低廉,一上市便相当畅销。随着货品的供不应求,他打起了难民的主意,各地征战,每年都有几十万人流离失所,这些卑若蝼蚁的难民就像迷途牲畜,能够轻易宰割。

    羊胜先是绑架难民,随到随杀,但这样供货情况不稳定,于是开设慈济院诱拐流民,用粗食豢养他们,养到膘肥体壮,再以安置为名将他们送去农庄屠宰。经过数年经营,从饲养到买卖,各个环节有条不紊,从未出过纰漏,襄阳几个大资本的肉户也争做他的买主,根本不愁销路。

    多年来这些富人未尝没看出端倪,受利益驱使,他们采取的举措仅仅是杜绝这些人肉流入自家厨房,坐视百万难民被送上砧板,在他们血肉里捞取暴利。

    案情明朗后,这些狗肺狼心的利蠹都受到了严惩,朝廷为杀一儆百,在抄家、籍没以外动用了最残酷的族诛和连坐刑罚,将罪犯的亲朋好友一齐就地正、法。

    持续七年的血腥屠杀曝光,恶心了整座襄阳城,城内起码半数居民都吃过这种廉价肉,特别是那些经常领取羊胜免费肉脯的人,怎么也没料到让他们大饱口福的竟是人肉,那几日呕吐声盖过了蝉鸣雀叫,城内人谈肉色变,各家肉铺门可落雀,让猪狗牛羊少受了许多荼毒。

    商荣和赵霁留在诸天教的据点养伤,外间的风浪受高墙阻挡,只能陆陆续续飘来一点声息。陈抟一直精心陪护他们,襄阳当地的友人不时发帖拜会,都被他婉言推拒。

    这日又有人送来名帖,知悉来人身份,陈抟不仅破例接受邀请,还立即动身赴约,将两个孩子暂托老铁照看。

    仆人送帖时正是老铁领进门的,是以他也知道对方是谁,笑着向陈抟建议:“赵少侠还得再卧床几天,可商少侠已能随意走动,请客的既是令师弟,何不领他去见见自家长辈?”

    陈抟笑得不露痕迹:“那孩子不懂官场礼节,去了只怕要给我师弟丢脸。”

    老铁连连点头:“也是,令师弟如今身份大不寻常,身边那群下属官员个个眼里藏毒,若不小心损了他的威严,往后也不好御下了。您放心去,老汉自会好好照料两位少侠。”

    陈抟随那送信的仆从出门,早有一辆泥金雕花的紫檀木马车候在大门外,拉车的五花马彪壮骏伟,执鞭的马夫也衣饰华丽,瞧着十分气派。

    仆从恭言道:“这是我们殿下的车驾,专门派来迎接您的。”

    陈抟笑道:“山野村夫坐不惯这个,你且先行,我认识去节度使府的路,走着去也耽误不了多久。”

    仆从不敢强迫,又不能独自坐车,便命马夫牵了马,步行跟在后头。

    陈抟安步当车,速度却比坐车还快,眨眼不见踪影,身后二人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唯恐人走丢了,只好乘车追赶,抵达府衙门外,见陈抟负手站在大石狮子前,似已等候多时,看了他们便笑吟吟打趣:“贫道今天走得慢了些,可二位坐着马车为何也来得这样迟?”

    那仆从满头大汗,哭笑不得道:“早听闻陈掌门轻功了得,今日可算大开眼界了。”

    正要请其入府,高高的石阶上朱门大开,一位白衣公子在十几名锦袍玉带的官员簇拥下走来,仆从见了急忙上前拜礼。

    “卑职参见太子殿下。”

    郭荣随手一挥,朝着陈抟降阶相迎,笑容胜过三月春风。

    久别重逢,陈抟的心却像橄榄,喜甜之前先尝苦味,觉得自己好似一层簿纸,覆盖着刀尖似的秘密,现在最接近这个秘密的人就在对面,凌冰履渊的危机感令他进退两难,犹豫中郭荣已握住他的双手。

    “师兄,可算把你盼来了。”

    第52章 山中岁月之叙旧

    日丽中天,晴光满园,节度使府的重檐飞峻沉浸在熏然花香中,微风动处,满池绿绸叠皱,亭边杆杆翠竹似琴弦撩音,奏出天然的宫商角徵羽,黄莺细燕嬉于花丛柳荫间,叫声如笙簧协鸣,格外悦耳。

    郭荣早在西花厅设下酒宴,因陈抟是修道之人,肴馔皆为纯素,却都是山珍林馐,又以金樽玉壶为酒器,银箸宝瓷为食具,厅上花团锦簇,四面珠光绚彩,尽显皇家气派。

    陈抟与郭荣自幼相识,早年一道打马江湖,知道这位师弟性好简朴,以布衣蔬食为乐,从不在饮食穿戴上下功夫。多年不见,作风转为奢华,看来是居移气,养移体了。

    五六个美貌小鬟在席间传盏布菜,十几名剽悍武官于左右巍然守护,更兼丝竹乱耳,莺歌燕舞,搅得陈抟食不下咽。

    郭荣见师兄不耐,连忙撤去舞乐,命余人退到西苑外,不得召唤不许入内,如此一来耳根总算清静。

    陈抟揶揄:“师弟,你如今过得真是神仙日子啊。”

    郭荣满脸惭愧,自嘲道:“师兄勿要取笑,小弟这都是身不由己,如今行动说话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稍微随意点就被指摘,我也对这些劳什子的规矩烦透了,要不是近臣们百般阻拦,真想像过去那样找家荒郊野店与师兄痛饮叙旧,天高地阔无拘无束,那才畅快呢。”

    他举杯祝酒,杯中酒浆酽如脂清如泉,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入口冷冽,齿颊留香,正是河东最负盛名的“桑落酒”。

    “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

    陈抟随口念出与这酒有关的典故,继续笑侃:“过去确实天马行空,随心所欲,但也难得喝到河东刘氏的绝世佳酿啊。”

    桑落酒唯有河东刘氏酿造得最为正宗,他每年只酿五坛酒,还要封存三年才启封,只有达官显贵才能享用。

    郭荣笑容忽转怅然,把玩酒樽,幽幽念道:“二十年前,我师兄弟北上游玩,想喝这刘氏的桑落酒,却被他当众羞辱,后来还是师姐出马,夜入刘宅盗得美酒与我们分享,方才解了馋痨。这件事,师兄可还记得?”

    其时三人正当年少,路过刘氏酒庄被酒香吸引,听说驰名天下的桑落酒就出自此地,便想买一壶尝鲜。殊不知这极品名酿千金难求,庄上人仗势欺生,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奚落他们,被商怡敏一顿暴打后,便搬出刘老爷子来镇场。

    那刘老爷子也是北方的武林名宿,一套长风刀法威震州郡,谁知竟抵不过玄真派的小丫头。武斗败北,只好拿身份压人,扬言要派人去峨眉找他们的师父告状。陈抟怕惹出乱子,哄劝师妹罢手,可商怡敏咽不下这口气,当夜潜入刘家盗出三坛桑落酒,又在余下的酒坛里灌注酸醋,害那势利眼的刘老头血本无归。

    那一夜月皎风清,露华澄寂,三个少年人依山傍水,把盏当歌,只觉浑身筋骨都轻了,几有羽化仙去之感。

    “师姐当时说‘世间至乐不过痛快二字,痛快玩耍,痛快吃喝,打架也要痛痛快快。’,师兄笑她不守规矩,她回说‘人生苦短,何必将百年之身囚于狭窄方圆,循规蹈矩,犹如作茧自缚’。”

    郭荣说到这儿微微一笑,眼角眉梢尽是情意,宛如沙漠里的骆驼在追忆绿洲甘泉。

    陈抟观之闻之,方晓他请自己喝这桑落酒旨在怀旧,一颗心也像壶里的酒来回晃动,既怕他打听商怡敏的下落,又暗暗怀愧,别的不论,且说师妹那样自在不羁的性情,被他关在后山石洞里一十三年,如鸟困囚笼,鱼陷浅洼,个中痛苦外人岂能悉知。

    可她至今不肯妥协,仇念反而越积越深,自己为照顾她不得不长居峨眉,此次离山只给她备了一个月的干粮,再过几日就必须赶回去了。

    郭荣见陈抟神情凝滞,以为被自己的伤感传染,不觉新添几笔惆怅。

    他幼年失亲,为姑丈郭威收养,不料养父福祚隆盛,竟一朝登天做了皇帝,自己也跟着入主九重,少时遥不可期的理想正在逐步实现。到如今纳四海之珍,享八方之贡,玉堂金马,一呼万应,心底里最最记挂的却仍是情窦初开时便深植心间的一缕倩影。

    十三年光阴流转,飞鱼难渡,青鸟难托,思念只在瀚海云天盘旋,化作杯中酒,口中叹,若说能够倾吐心事的,也只有了解这段前程过往的师兄了。

    “师兄,这些年师姐一直没找过你么?”

    怕什么来什么,幸而陈抟早有准备,应对还算从容。

    “愚兄说过一有师妹的消息便立刻通知你,可惜十几年来都无所获啊。”

    郭荣眼眸瞬间暗了几许:“师姐为人最是爽直,当年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却未曾找我寻仇,这实在有违她的作风,我真担心她是否遭遇意外。”

    陈抟安慰:“师妹武功智谋都在你我之上,谁人害得了她?你不如相信她是看在孩子份上,不愿与你敌对,故而隐姓埋名退居山野了吧。”

    郭荣脸上溢出一分痛楚:“是啊,她当时还怀着我们的骨肉,那孩子若还在,今年已满十三岁了,就怕师姐容不下他……”

    他和商怡敏青梅竹马,彼此知根知底,他从小钟情于她,商怡敏却相待平常,对他远不如对陈抟亲近。后来虽如愿缔结连理,也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敷衍冷淡,她还曾“开诚布公”直言嫁给他不过是为自己寻个好归宿。结果同朝为官的双方家长相互敌对,你死我活的斗争导致一场灭门惨案,归宿成了宿仇,以商怡敏的性子即使肯放过他,恐怕也容不下腹中胎儿。

    陈抟宁可他借酒消愁也不愿他胡思乱想,一边斟酒一边劝解:“你别想太多,师妹不是无情之人,她不肯现身自然有她的道理。你父皇已替你另娶妻室,就算寻到师妹,你又打算如何安置?她心高气傲,必不肯屈居人下,想来你也不会为了她放弃大业。”

    早在十年前郭荣就由义父做主迎娶了天雄军节度使、淮阳王符彦卿之女,符彦卿出身望族,能征善战,深得郭威倚重,也是各方割据政权都想拉拢的人物。两家联姻直接关系王朝盛衰,自幼立志平息战乱,安邦定国的郭荣需要妻族的势力,男儿心怀天下,儿女私情这杯醇酒固然香浓,却并非不可或缺。

    取舍最是磨人,他也只好用烈酒浇胸中块垒,师兄弟推杯换盏饮罢数巡,彼此都心神不宁,真心话多如乱线,却一个字都说不得。

    “似二位这般沉闷的喝法,岂不辜负美酒佳肴?”

    仿佛提前泛红的枫叶随风飘落,一道火红的身影飞入厅堂,是个美艳绝伦的少妇,那艳若桃李的面容像一把匕首刺向郭荣,逼得他惊跳离座。

    “师姐!”

    神牵梦萦的心上人突然造访,他的魂魄招架不住这巨大的惊喜,无法再自如的支配身体。

    商怡敏浅笑嫣然,亭亭珊珊走向二人,陈抟冷眼凝睇,待她靠近,手中蓦地银光勃然,闪电般当胸一刺。

    他空手赴宴,遇敌时便就地取材地以银箸为剑,真正的剑客不拘泥于兵器,拈花摘叶皆可为剑。一根细巧的筷子到他手中就是神铁奇兵,银芒如繁星乱灿,剑气似锋刃奔荡,周围的家具陈设,脚下的玄武石地板转眼多出道道伤痕。

    郭荣见陈抟与商怡敏斗作一团,招数间杀意喷薄,登时回过神的。

    这师姐是坏人假扮的。

    以陈抟的江湖地位,制敌时旁人不宜插手相帮,郭荣冷静地从旁观战,发现那女人武功出奇的高,尽管陈抟完全占据了攻势,却不能有效压制她,精妙绝伦的剑招都被她轻松化解,看到这儿,他又不禁怀疑这是商怡敏本人了。

    陈抟也深知敌人厉害,一招“横扫千军”,罡气如巨龙盘旋,炫目的银光几乎夺去人的视觉,好像千万支钢针射向对方。

    女人不躲不闪,右掌急速摆动,化成一座水泼不入的屏障,陈抟雷霆闪电式的攻击叮叮哐哐撞在上面,尽化泡影。

    银箸折断,一股锐不可当的劲气从指间直透胸膛,他见势不妙及时撤退,终是损了经脉,内息错乱,喷出一口腥甜。

    女人兀自娇柔媚笑:“师兄,小妹特来与你叙旧,你怎的狠心杀我?”

    陈抟冷笑:“你想假扮我师妹,可惜装得不够像。”

    其实这假商怡敏的外貌真到了十分,郭荣都被她骗住,陈抟之所以没上当,是因为真的商怡敏被他囚禁在峨眉山,绝不可能逃脱,是以能断定真假。

    女人再度脆然娇笑:“这个面具是不够像,那么你再来瞧瞧这个。”

    她摘下髻下发簪,满头乌云散做飞瀑,举袖遮面,又缓缓放下,赫然露出另一副面目,声音也随之更改。

    “蓝教主?”

    郭荣愕然而惊,若非对方居心叵测,他真会忍不住为这惟妙惟肖的易容术拍案叫绝。

    假蓝奉蝶媚态招摇:“陈道长,我变得像吗?这副样子,足以让你慰情胜无了吧?”

    陈抟听他居然知晓自己的隐衷,惊怒交攻,又接连吐了几口血。

    “妖人!休得放肆!”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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