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分卷阅读62

    赵霁本能兴起防御,乍听得王材厉声叫喊:“小的一心揭发恶僧骗术,从未害人,愿以死洗冤!”

    音调尖锐撕裂肺叶,凄厉到失真的地步。

    之后的画面更比叫声恐怖,只见王材遽然伸出双手狂抓自己的胸膛,五指瞬间扎进皮肉,撕裂胸肌,鲜血像瓶底漏水狂喷一丈。

    商荣赶忙制止,不料这人力气大得吓人,手腕有如铁水浇注般坚固,力气比刚才大了好几倍,竟硬生生掰断左肋骨,将犹在跳动的心脏掏了出来。

    他身体剧烈颤动,面部痛苦抽搐,舌头被生生挤出口腔,软绵绵湿哒哒地吊在嘴边,片刻功夫,就在众目睽睽下气绝身亡。

    惊人的变故夺取所有人的理智,以死明志是义士青睐的殉道方式,尽管也有少数人会以此逃避罪责,人们也往往不加分辨的给予同情心。眼下王材自杀,“以死洗冤”的遗言令许多人动容,盲目的怜悯顿时掩盖了真相,舆论倒向死者一方。

    “这人被逼得自杀,看来真是冤枉的。”

    “死得太惨了,如果他真是凶手,不会到死还在喊冤。”

    “龙兴寺的和尚太过分了,自己装神弄鬼还诬陷好人。”

    “这帮秃驴骗了我们那么多人,又逼死一条人命,应该重重处罚他们!”

    “谋财害命,他们才是强盗!”

    …………………………………………

    局势反转太快,商荣措手不及,匆忙揪出疑点,试图导正人们的思路。

    “这事有鬼!就算是武林高手也不可能活活掏出自己的心脏,大家冷静点,别被坏人蒙蔽!”

    一把烂菜叶子随即从背后飞向他,商荣着急解释,竟没能避开,腐烂的菜汁渗入发根,顺着额头流过他的面颊。

    扔菜叶的是个尖嘴猴腮的老太婆,商荣回过头,正看她破口大骂。

    “小混蛋,你才是骗子,枉我昨天就来这里烧香上供,求菩萨保佑,却原来都是你和这帮贼秃捣鬼,像你这样的骗子就该乱棍打死!”

    她嘴唇干瘪,黑漆的嘴里埋着寥寥几颗烂牙,活像一只凶恶的母蝗虫。

    在她带领下,更多烂菜烂瓜和臭骂扑面而来,龙兴寺的僧众一齐遭受围攻,他们不能还手,有口难辩,像散落在疯狗群里的绵羊,被迫忍受撕咬。

    赵霁上前护住商荣,奇怪他为何不躲。他不知道商荣已经懵了,以往遭遇强敌,身陷绝境也没有产生的挫败感此时如野草疯长。他精心设好的局,已成功一半的计划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崩溃,非但没能揪出元凶,还令龙兴寺声誉尽毁。

    他低估了对手、对事态走向预见不足、未能做出完善的戒备………

    这些原因归根究底合为一点他太过骄傲。

    器满则倾,志满则覆。

    假如一个人过高估计自己,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良言警句他知道得很早,却非得到亲身尝试才能兴起共鸣,顺便理解了另一句谚语不见棺材不掉泪。

    如何对得起广济等人的信任?如何收拾这不可挽回的败阵?

    太多念头像火山喷发摧毁思考,他面对的不是武林豪强,而是悠悠众口,决斗可以拼命,可是这次纵然死一万次也堵不住那一声声唾骂一张张利嘴。

    “安静!大家都安静!”

    官差们挥舞兵器遏制动乱,那代表高行周到场却一直沉默的官员带着节度使的鲛帐步入混乱的中心地带,站在龙兴寺僧众与羊胜一党中间,形成一股缓冲力量。

    “诸位乡亲有所不知,此次法事是高大人授意龙兴寺办理的,高大人非常重视汉水渡口的几起船难,为了尽早查清案件才出此计策。龙兴寺奉命行事,并非恶意欺诈,还请父老们多多担待。”

    意料以外的势力介入,一举扭转时局,官府在民间向来呼风唤雨,将这场假法事说成查案,民众对龙兴寺的抨击就不能再延展下去。

    即便无法洞悉高行周的意图,僧众们也已借他的庇护躲过一劫,除开那些容易盲从的大众,还有不少人冷静观瞻,王材离奇的死状只是浮在整起事件上的涟漪,人们相信案情就像身后翻滚的江水,掩盖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44章 山中岁月之赠剑

    赵霁往澡盆内倒进最后一桶热水,再撒入一捆菖蒲和艾草,草本清香在氤氲水汽里开枝散叶,为烦躁的人心撑起一片荫凉。

    他看看坐在不远处的商荣,从他开始忙活到现在,这人仿佛老僧入定,坐姿没有一点变化。大约一个时辰前,他们在渡口遭百姓围攻,每个人都被劈头盖面扔了无数烂菜烂泥,商荣素爱洁净,任何时候都把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这次却像五感失灵,对满身脏臭无动于衷,不是赵霁拉着他到伙房后的小天井来洗澡,他或许会这样邋里邋遢地整夜发呆。

    一定是被刚才的失败打击到了。

    赵霁对商荣知根知底,初次见他遭遇此种挫败。他这个小师父聪明机智又果敢,负才傲物的习性常令他不快,也曾巴望他吃个大亏,狠狠挫一挫锐气。

    今天商荣着实跌了大跟头,按理说赵霁该如愿以偿了,可欢喜并未光顾,反倒是沮丧不请自来,这恐怕是商荣传染的,他俩的情绪是一根琴弦的两端,高低起伏都在一个节奏,后来赵霁才知道这感觉叫“心曲相通”。

    “水好了,快过来洗澡吧。”

    催促无效,他上前拉扯,将那难得扭捏的人拽到澡盆前,按住肩膀坐到小板凳上。

    “都脏成叫花子了,我都受不了,你怎么还能忍?我先帮你洗洗头发。”

    他解开商荣的发带,见他没有反抗,接着解他的衣衫裤子,把他从那身污秽不堪的衣物里剥出来,先舀了一瓢清水仔细冲刷附着在肌肤发丝间的污垢,再用无患子的汁液搓洗头发。

    十指在头皮上轻轻搓揉,带有按摩功效的手法令人情绪松弛,商荣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像死水中掀起的一朵微澜。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太骄傲了?”

    “嗯?”

    “把自己想得太高明,把别人看得太愚蠢,所以才有这样的下场。”

    低落的语调,消沉的语气,这是赵霁第一次看到小师父露出疲态,他那不知倦怠的光芒消失了,像被云雾遮挡的太阳,有气无力。

    要报往日的口舌之仇,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赵霁绝无半分泄愤的念头,只想驱散雾霾,唤回光亮。

    “别这么自责嘛,你又没做错,比起谨慎的懦夫,我更喜欢你这样敢想敢干的人,而且我们也不是完全失败,起码把羊胜的狐狸尾巴揪出来了,明白人会认真思考的。”

    他将湿发仔细梳理顺畅,舀起满满一瓢水,提醒他:“眼睛闭上,我要冲水了。”

    商荣脖子微微后仰,让涓涓热水流向脑后。

    赵霁从高处下望,见他浓密的睫毛如同两把乌黑的小扇子,坠着几粒晶莹的水珠。

    “可我太对不起龙兴寺了,广济大师那么信任我,我却害他名誉扫地,师父要是知道我闯出这么大的祸,肯定会气坏的。”

    “没事,广济大师又没责怪你,我们只要在太师父收到消息前打垮羊胜就能反败为胜,有句话叫知耻后勇,就不信我们整不死那大坏蛋。”

    赵霁细心替他冲洗,满把的发丝柔柔躺在手中,光滑细腻犹如丝束,那触感和掌心无比贴合,他洗得爱不释手,要知道平时可没机会尽情抚玩这把青丝。

    商荣没发觉他在调皮,暗自感谢他的勉励,被扯痛发根也悄悄忍着,重振旗鼓的决心已初具规模,把那些挡道的残渣当做牢骚发泄出来。

    “想想还是好可惜……”

    “可惜啥?”

    “浪费了几十斤麦芽糖却没能彻底破案……”

    “这种时候你还抠门。”

    赵霁捧腹而笑,商荣绵绵闷闷的口气近似撒娇,活像一只掉了羽毛,怏怏赖在人家屋檐下的鹭鸶,他没想到会听他用这么可爱的腔调说话,忘形地从后方揪住他的两腮。

    “这么小气以后会被老婆怨恨的。”

    他突破了商荣忍耐的极限,也被拧住面颊,和他开玩笑的轻柔不同,商荣的手劲代表认真发火。

    “你这小子,怎么就弄不懂‘分寸’两个字?”

    随着赵霁连声惨叫,盘踞在商荣胸口的闷气一扫而尽,他拿起水瓢痛快冲洗完身体,将自己擦过的布巾扔给赵霁,老生常谈地警告:“洗干净才准走,不然今晚不许睡床。”

    赵霁捂住肿痛的右脸,后悔不该同情这个恶霸,他就是头喂不饱的白眼狼,将自己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予取予求,吃饱就翻脸,抹嘴不认人。

    绝对没有女人能接受这样的人做丈夫,假如今后找不到能干的媒婆,他铁定打一辈子光棍!

    想到这里赵霁阵阵窃喜,也许,是幸灾乐祸吧。

    晚上广济来客房探望,商荣羞于面对寺内僧众,已和赵霁商定明早去别处落脚,正好借机向老和尚辞行。

    广济问:“二位少侠准备回蜀地么?”

    商荣用力摇头:“不,没查到羊胜的犯罪证据前我们不会离开襄阳,”

    “那为何要走?”

    “这个……”

    广济看穿他的心思,和颜安慰:“商少侠如果是在为渡口的事介怀,那么大可不必,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事是我们共同执行的,风险也应由众人一起承担,怎么能归责到你一个人身上?”

    他的宽宏大量更令商荣愧疚,赧颜自责道:“都怪我自以为是,带坏了您和龙兴寺的名声,这下羊胜那帮人更有理由抹黑佛门了,寺里的师父长老们多半会埋怨我吧。”

    广济笑道:“少侠多心了,诗云‘草色人心相与闲,是非名利有无间’,学佛之人心如平湖,不受外物所扰,得不忧,失不惧。若有人因你今时的作为心生怨责,那只能说明他修行不够,放不下七情六欲,绝非你的过错。”

    商荣抱愧无语,旁边赵霁感佩道:“大师的心胸真没的说,将来修成正果,还请提拔提拔我们。”

    无知戏言惹来商荣训斥,广济笑劝住,趁势点化:“商少侠,吃一堑长一智,你可从这件事上悟出什么?”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