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瀛洲》分卷阅读48

    此刻花厅之内,茶凉人空。

    亓徵歌跟着曲闻竹,动作极轻地将身后十字雕花木门合上,二人衣裙相接微微摩挲,缓缓并步从王爷房中走出。

    “也就是最近这几日里,王爷忽然开始嗜睡难醒。”曲闻竹揉着眉心,颇有些疲惫:“我想若不赶快拔毒调气,恐怕命不久矣。”

    亓徵歌方才为清平王把过脉,一时仍难从惊异中走出,心情颇有些微妙,并未应答,只默默然垂眸思索。

    “师姐你也替王爷把过脉,想必也是知道王爷情况究竟如何了。”曲闻竹见她神色若有所思,不由得想起这些日子里在王府中的荒唐事,冷笑一声,二人渐渐步出长廊。

    “众人皆知清平王劳苦功高、周公再世,”曲闻竹哂笑道,“却也没人知道,清平王这几年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亓徵歌微微蹙眉,心下也难免有些触动。

    清平王脉象极为紊乱,沉疴如山,绝无可能只是一日之寒,而是多年寝食难安、案牍劳形带来的形销骨立,病骨支离。

    “我不信那儿皇帝不知道。”曲闻竹语气极为冷寒,却仍是十分谑笑:“什么贤明皇帝,连自己的亲叔叔都如此剥削压榨,迫害至此。这些年难怪南征北讨都能在边陲见到清平王的影子,百姓都还以为是清平王英猛过人、神将在世,我看这根本就是那个儿皇帝刻意支使王爷前去!”

    “分明知道清平王是这等病骨,却还要如此残害王爷,依我看这皇帝无非就是见不得清平王功高盖主!”曲闻竹不屑道:“如今清平王若是薨逝,倒是留了这好大片江山,专供他一人摆布!”

    眼见曲闻竹越说越离谱,亓徵歌不由得拦住了她:“闻竹,谨言慎行,切莫多话。此间不是谷中,由不得你乱来。”

    曲闻竹见亓徵歌神色肃然,不由得还是含怒收敛,抿抿唇对天翻了个白眼,气闷不已。

    “可有他人知道清平王情况如何?”亓徵歌微微蹙眉,问道。

    “王爷并不让人说这些闲话,只令我们这些替他把过脉的大夫向外人透露病情。恐怕还是护着那儿皇帝颜面。”曲闻竹叹道:“清平王其人,实在……可悲可叹……”

    亓徵歌幽幽叹出一口气:“当真难以料想,清平王爷这些年内竟然过着如此劳苦病痛的日子。”

    二人复又返回了花厅之内,残凉的茶水已被撤下,换上了新杯热茶。

    “师姐养气调息的本事自然是极好,但此番沉疴积毒未去,即便是再如何调养气脉,王爷也无法康复。”曲闻竹手中杯盖轻轻摇晃,拂着杯面随热流旋转的新茶皱叶。

    “师妹这些日子手法如此保守,”亓徵歌指尖轮番敲打着面前乌木案边,语调清浅,“可是在积蓄什么?”

    她知道曲闻竹手法向来剑走偏锋,擅长以毒养脉,用药猛烈。

    果不其然,曲闻竹轻磕一声扣上杯盖,垂眸道:“听闻师姐要来的时候,我便已经开始思忖此道。”

    她抬起狭长眼眸,睫尖微颤:“师姐擅理气,定能调息万物。不若此番,我便以火克寒,以毒攻毒。只要王爷能够熬过我这一关,到了你手中,必然再残损的命,也能回天还春。”

    “不行。”亓徵歌只听到这里,便断然拒绝:“清平王的身子已然风烛残损,几乎是油尽灯枯,如何耗得过你猛药逼毒?他这般境况,早已不能同你往日诊治的那些生龙活虎之人相较,又如何撑得过以毒攻毒?”

    “他过不了你这一关,更不用说到我手里。”亓徵歌语气染上了十分严肃,眉尖微蹙。

    “师姐,若是不依此道,便只能凭你那养气功夫,吊着王爷一口气,”曲闻竹神色也毫不相让,据理力争道,“你也看到了,王爷每况愈下,此间已经是连神志都颇有几分混沌,就算师姐你妙手回天,也不过是能吊住他一口气而已。”

    “如此混沌终日,卧床难醒,王爷同废人还有什么区别?”

    曲闻竹指尖收紧,握着手中瓷杯:“师姐,攻毒之法纵使冒险,但若是能拔下那毒,再令你调养气息,王爷还能有望回复常人。若不攻毒,清平王便算是废了!”

    花厅内争论不休,花厅外一片寂静。

    崇明同陆莲稚闹了好一番鸡飞狗跳,掀房揭瓦,鸡犬不宁。

    好在二人到底知分寸,并未闹出偏院,也并未生什么事端。

    崇明又是滚又是飞地,好容易躲开了陆莲稚的追打藏进了树上,终于得了空将手中这宝贝打量一番。

    崇明软嫩微粉的五指渐渐摊开,露出掌心那成色不凡的玉来。

    此间天光微微昏暗,已是时将傍晚。阴沉萧疏之中,崇明眯了眯眼,看清了那温润卵玉之上镂刻的“亓徵歌”三字,登时一切猜想都得到了印证。

    “崇明!”远处传来一声怒喝,是陆莲稚还在找她:“你给我滚出来!”

    崇明躲在树梢偷偷笑,将那玉藏进了怀里。

    我就知道,这两个人没那么简单。

    崇明一时间觉得自己简直仿若朝中第一智者,深谋远见无人能比。

    作者有话要说:

    清平的便当正在微波炉加热中

    前面说的“皇帝挡了曲闻竹道,曲闻竹也能把皇帝嘲回禁城”这句话绝不仅仅是一个梗,

    说到做到,师妹赶紧活动一下筋骨,准备当面diss皇帝了233333

    还有谁,还有谁?!

    第44章 井边

    “此事你我二人没有资格擅作主张。”

    花厅内争论渐休,静默须臾后,亓徵歌缓缓道:“还应当问过王爷自己的意见。”

    曲闻竹沉吟片刻,看向窗外暗沉的天色,隐约呼啸间阴风渐起:“那等到王爷醒来,我们再行商讨也不迟。”

    二人说到这里,于正事也就再没有什么可以继续讨论,曲闻竹不由得又想起先前疑问,一时将视线挪回亓徵歌身上。

    亓徵歌这日里穿着一身艾色,清浅微碧仿若水天相接,她低着眉看着杯中旋茶,面如柔花,肤若新雪,纤瘦的指尖挠着瓷杯面上一朵青花,看起来温和又清浅。

    曲闻竹看着看着,忽然就没了脾气,也不知一切该从何说起。

    “天色也晚了,我先去整顿一番。现下恐怕也快到晚膳时分,”亓徵歌思索间挠了会儿杯面后,抬眼看向曲闻竹,“若有要事,饭后来找我也不迟。闻竹,先去歇息罢。”

    这时曲闻竹才想起亓徵歌一路风尘劳顿,是今日才抵的朝京,但抬眼看她气色,却竟教人看不出半点疲惫,一时令人不由得有些心下称奇。她微微颔首应道:“嗯,好。”

    二人前后走出花厅,步入一条颇有些萧瑟的山水回廊。这回廊外虽布景精妙,但昏暗天色中遥遥看去,那水池早已干涸,连着那假山怪石都长出了些许野草青苔,一见便知是许久无人打理的。或许这宅子从御赐到如今便没有再打理过,也未可知。

    清平王常年四地奔波,常驻朝京之时少之又少,是以今次沉疴突发,府中竟连能用的仆下也没有几个。

    冬夜到底萧瑟,掺杂着药息的冷风沉重而凝滞,将庭中枯枝摇晃得微微作响。

    府中人少,这等偏僻院落便也不会点灯,一时天色愈昏,亓徵歌不由得微微加快了步伐,凭着记忆向偏厅走去。

    曲闻竹同她一并走着,二人正各有所思,便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叠声模糊的呼喊。

    曲闻竹细细一听,这可不是方才那个骄纵跋扈的小郡主声音?

    她眯了眯眼仔细分辨着,同亓徵歌二人一并向前走,亓徵歌显然也听见了这嘈杂声音,认出了崇明的呼声。

    二人加快了步伐,那呼喊也从模糊不清变得依稀可辨,曲闻竹只听见崇明喊的分明是“救命”二字,语调凄惨,颇有几分夸张意味在其中,令她嗤一声翘起唇角:“嗬,小魔王也要求人救命。”

    待到亓徵歌走到近前,一看此间境况,不由得眼皮一跳,顿住了脚步。

    曲闻竹看着眼前情形,也不由得愣怔片刻,随即侧过身去,掩面笑了起来。

    崇明同陆莲稚背对着二人,一个叠着一个靠在一口井边,崇明呼天抢地喊着闹着,声音在井内回响,由是这两人谁也没发现悄无声息入了院的亓徵歌同曲闻竹。

    眼下陆莲稚一膝抬起压着崇明身后,将崇明半个身子栽进井内。陆莲稚一手紧紧钳制着她左肩,令一手反剪着她双臂,对崇明的喊声充耳不闻,只一言不出手上发力,将崇明往井里按,仿佛非要将人丢进井里不可。

    二人较着劲,崇明也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任由陆莲稚宰割。她手虽被反剪,但到底腿脚还能行动,一时眼珠一转,喊出一声救命后沉下一口气,快如疾雷般腰间使力,一个翻身仰面将陆莲稚压在了身下,一脚用力踩踏在地面上,带起一阵尘土。崇明借着这一跺的冲力向井中又滑了几分进去,腿一勾缠住陆莲稚双腿。

    这阴招一出,二人统统双脚离地。陆莲稚被压得向后仰倒,眼看着半身入井,抓着崇明就要双双跌入,她却仍不松手,反而将崇明抓得更紧。

    一时二人安危竟全靠着陆莲稚腰力,二人一个叠着一个横悬在井口,陆莲稚咬牙承着身上崇明,憋着气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贼!”

    说着,崇明在陆莲稚身上仰躺着挣扎了起来,边挣边回骂道:“你要杀我吗!我胳膊都断了!杀了我你也要死!——救命啊!”

    吵闹间崇明这一番挣扎可不得了,陆莲稚立刻便要撑不住了,腰上一软,抱着崇明向井里栽去。

    亓徵歌眼看不好,刚要上前一步,便看见两个几乎全身都没入了井口的人,同时双腿勾住了井沿,硬生生又给撑住,好一招倒挂金钩。

    然而就算是这样了,井中二人还是不依不饶,谁也不肯放开谁,一时竟然就倒挂在井里吵了起来。

    “陆莲稚!你放开我!你想死我还不想!出去再打不行吗?!”

    “呵,我就算是掉下去了,你也别想出去!你他娘的……”

    “我他娘的怎么了!?你这南蛮子下手那么狠,是不是要我死!?”

    “我他娘今天就是要你死!”

    “杀人啊!救命——”

    眼看井中吵闹越来越离谱,亓徵歌不由得拂袖便走上了前,站在了井边。

    那边陆莲稚仍在和崇明不依不饶地对骂,便忽然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幽幽的:“陆莲稚。”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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