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鞘》分卷阅读62

    情况不止于此,在一堆男人的讨论声中偶有时候会听见妇人的嚎哭,先是丧夫复又丧子,端贵妃承受不住,连着三日都会寻到朝堂上嚎哭一阵,逮谁骂谁,两天就搜脱了形,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从端庄妇人变成了枯槁老树。

    而这几日陈韫玉一言不发,仿若一具空壳,不远处的钟声一直不停,他的心里也是一派澎湃,就差临门一脚,这个帝位他就能坐实,可他却想放弃了。

    那个人已经在地底呆了五天。

    “诶,你们说隔壁那位小兄弟是不是死了,我怎么瞧他今日一动未动?”一位身穿灰色衣裳的瘦弱青年趴在牢门上望着隔壁的人,这人靠墙睡着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

    另一位身材壮实的小伙也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疑惑道:“不能吧,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么,还给二柱讲过故事,怎么会死呢?”

    二人身后一个小男孩眨巴着机灵的眼,脆生生说道:“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来时他胳膊上有伤……”

    “有伤?我怎么没发现,那他怎么不喊疼?哎呀!莫不是伤口烂了,这样不行啊,得找人治治才行!”灰衣青年拍着大腿说道。

    高个子撇了他一眼就回了原处,看在墙角道:“嗨就你闲,他若是能出去就不会进到这里来,你以为牢房是谁想来就能来的么?”

    “可我总觉得他不一样,他这么爱笑的人,应该会有人来救他的吧?”

    “嘁”

    凌雁迟朦朦胧胧间觉得身上热的厉害,就像被人架在火上在烤,突然就想到了和陈韫玉一起吃过的兔子。

    “韫玉……”

    听见他呢喃,瘦小伙一下就蹦到了牢门边,头卡在缝隙里冲他道:“小兄弟,你醒了没?醒了动动手指我看看,我这里还有两个隔夜馒头,我扔给你吃啊!”

    他果然动了动手指,下一刻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就砸中了他的脑门,还怪准。凌雁迟睁眼,觉得肚子难受的厉害,确实饿极,那起那馒头时却闻到馊味,于是微微张开的嘴又闭上了,缓缓放下手道:“我……没有胃口。”呼吸间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体温,不由上仰头往墙壁贴近了点。

    三天还是五天,记不清了,这几日都在下雨,牢房里唯一的一个天窗透进来的光都十分微弱,他睡的又多,醒来时常不知是清晨还是傍晚,不知道这些时间够不够那个人控制这一切……

    “小兄弟,你可别嫌弃,到了这里就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能吃的都叫外头那些黑心鬼吃了,剩下的才会送进来……对了,看你讲话谈吐,不像是普通人,你又是犯了什么事才进来的,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凌雁迟想笑却有些无力,只翘了翘嘴角,说:“不好说……”

    正说着外头却传出开锁的声音,一声声翠响无比悦耳,很快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进来:“世子哥哥,你可要替漂亮哥哥多说几句好话,你不是喜欢他么,自然能保的住他的吧……”话说完他就冲到了牢房门口,冲狱卒嚷道,“快给本殿下把门打开!”

    凌雁迟偏头,这才注意到远远的站在门口的陈韫玉。

    狱卒将门打开,很快陈嘉上就朝他扑了过去,头埋在他怀里激动地说道:“漂亮哥哥,你就是我哥哥,嘉上终于又有亲人了,放心,嘉上定不会让你死,马上就让人放你出去!”

    凌雁迟眨了眨眼,隔着木质牢笼,二人眼神相触。

    “你说的,这是何意?”他问的是嘉上,眼神却是望着世子的。

    “世子表哥都告诉我了,你是嘉上的兄长,我会救你的!”

    至此凌雁迟的眼神变了,淡淡的朝他说道:“世子哥哥说谎,他是哄嘉上的,我虽和你母妃长相相似,可和你并无血亲关系。”

    “不是的,”陈嘉上不停的摇头,坚定道,“我相信的并非是世子哥哥,而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很想靠近,你若不是我兄长那又是谁呢?”

    “可我娘……早在我六岁那年就死了啊……”

    这句话他是在心里说的,他复杂的看着陈韫玉,这个人为了他,还真是什么事都敢做,什么慌都敢扯……他原本以为自己提前行动,会赶在他之前阻止这一切,想不到他竟早就埋好了伏笔。

    “值得吗?为了一个我。”他用口型问陈韫玉。

    他并不看他,只对陈嘉上道:“走吧。”

    嘈杂过后,牢房重新上锁,隔壁屋子三人却目瞪口呆,道:“我就说吧,他不简单的,你看他的衣裳就不一样,精细的,衣角还有银纹,还有那头上的发簪,那个手艺可不是一般匠人能打造出来的,那是京城手艺第一人马师傅的手艺,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只。”

    高个子睨了他一眼:“怎么这个时候能说会道了,方才尽说些屁话!”

    “我这不是怕我眼花么,现在皇子都来了,那还能有假么!呀!刚才一紧张我忘了说了,他还发着烧呢,应该吼一声的!”

    “……你这辈子是成不了事了。”

    等到第七日,景帝发妻慧娴皇后做主将景帝梓宫和二皇子棺椁入殓,一切法事和吊唁活动从简,只在回宫时说了一句话:“稚子尚小,诸多不易,又何苦为难那一众宫人提心吊胆呢。”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陈韫玉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早前出战大夏的有他,而后伐吴的是他,二次打退北吴的是他,最后护京迎战的还是他,大臣们吵闹时他不言不语,不慌不忙……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几度忽略了他,现在再看,原来他们要早的人一直近在眼前。

    以蒋长平和郝功鸿的两位老臣为首,率先称臣。

    望着一个个头顶陈韫玉内心平静,这是那个人为了他千方百计谋来的,如果不能让他平安,那这一切要来有何用?

    “我有几句话,想说与诸位听……地牢里关着的人,他叫凌雁迟,早前是位大夏将军,人称‘大夏鬼魅’,是和我有过结发盟约的意中人,不管诸位怎么想他,我是决计不会杀他的,要么你们把我和他一起杀了,要么我现在就放他出来……他身体不好,原本就有喘疾,后又因为我的原因遭人暗算,勉强捡回一条命后又伤了胃,现在估计只剩半条命……他重伤至此,哪怕是他谋反,这也已经是我能给得起的最大的妥协了……

    想必蒋大人还记得我娘是怎么死的,周大人又是怎么死的,应该也有人清楚,和大夏的那一战,我们被人断了粮食……这里头有没有诸位的功劳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更不想追究……我想说的是,他此次带兵前来,只是为了给我报仇,从头到尾他没有伤过一位百姓,如果不是他,大陈不可能和大夏结盟,五年之约,从头到尾都不是一个幌子……周将军当时是被他抓住了的,后被毫发无伤的放了,哪怕回朝后也只落了个削职为民,害了他的,是诸位,是你们的冷眼旁观,你们不为他辩解,你们不护他周全,这才导致周将军殒命……而现在,也是你们在求我坐这个位子……

    我只有一个要求,放了他,从此以后我会看着他,这偌大皇宫就是我们的牢笼,我愿意为了他从此兢兢业业,为百姓日夜操劳,为大陈鞠躬精粹……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第74章 情有独钟

    这次的谈判没有悬念,陈韫玉将在月后登基,皇宫叛乱终于尘埃落定。

    地牢里是一如既往的潮湿,只是这一切与凌雁迟再无关系,他被陈韫玉抱出牢房,天气难得放晴,外头阳光直射,照的他眼睛生疼,头脑昏涨,直往陈韫玉怀里蹭,陈韫玉便挪出一只手护在他的眼上。

    “别怕,我们回去了……”

    途径一片竹林,放眼望去都是翠绿,一堆花草从两旁簇拥着他们,漂浮的花香朦朦胧胧,凌雁迟茫然眨眼,感觉像是到了山上,不由问道:“我是在山上了么?”

    “没有,还是在皇宫,”望着烧的有些糊涂的人陈韫玉又道,“若是以后都不能再回山上,你还愿意吗?”

    凌雁迟半晌没有声音,而后才吐出模糊的一句话:“胡说什么,你在哪我就在哪……”

    “……这是你说的。”可不要反悔。

    陈韫玉带着凌雁迟去了乾清宫,这个历经几代君王生老病死的宫殿。宫人们动作迅速,早在这位新帝下牢接人时就将全部装点用度换新,就连御塌上的锦帐都换成了陈韫玉交代的深紫色,宫里头正弥漫着淡淡水汽,龙涎香张扬四溢,于是他就抱着人站在外头,掌事的太监见状吓的顿时跪下了,冷汗连连道:“是老奴处事不周,请……皇上责罚!”

    原本陈韫玉想说,还是叫我世子,后来一想自己这样反倒有些大尾巴狼,在心底一哂,只说了句“无碍”就算完。

    他低着头神色莫测,倒叫地上阅人无数的太监摸不清头脑,干脆把目光落在他怀里的人身上,机灵道:“这人病成这样,是否请了太医?”

    陈韫玉正望着眼前广阔御阶走神,闻言恍然想道:“他是病了么?就说为什么身上这么烫……”

    “那宣吧,让他们速度快些。”

    “老奴遵命。”

    很快一位白胡子太医就拎着药箱到了,他是这月初五才调到御前当差的,想不到板凳还没坐热皇帝就换了一波,他也摇身一变成了两朝老臣,老太医心里明镜似的,觉得这位新皇才上任就宣他,铁定然是位病秧子,可进去之后这念头就烟消云散了。

    眼前的人穿的只是一身普通的长衫,没有半点皇帝架子,不仅不丑还怪好看,只是眼神略显空洞,古井无波似的只望榻上昏睡不醒的人,这样看起来他不像帝王,倒像一位寻常人家的多情郎君。

    注意到他的存在陈韫玉淡淡开口:“过来看看,莫要拘谨。”说完他就站起身,还给老太医挪了个位置。

    老太医受宠若惊,拘谨地应声走上台阶,这才发现床上的人实在是过于消瘦了,一张脸原本形貌姣好,现在两颊却生生地凹了进去,苍白着脸满面病容,诊了诊脉,于是他皱眉道:“这位公子身上可是有伤,脉象急促,高热不退,不似急症……”

    陈韫玉蓦地变了脸色,吼道:“让开!”

    一掀锦被,消瘦的人就暴露在他眼前,“退下,没我吩咐别上来。”

    老太医急急忙忙退下。

    床边顿时安静如初,只听的到凌雁迟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是那个时候在城门口伤的么,就说明明说要砍他一刀,却原来是砍到自己身上了么?这个人还真是天生就懂得该怎么激怒他啊……

    “斯拉”几声,是衣衫碎裂的声音,老太医听的惊心动魄,看新帝的神色,他一时有些摸不准这位究竟是生气还是心疼,只是有些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可不想首当其冲撞在刀上。

    陈韫玉很快将人剥光,于是他右侧胳膊上的剑伤便无所遁形——明显因为化脓而肿了一圈的胳膊上是外翻的皮肉,深可见骨,更是烫的厉害……

    “凌雁迟,你当真是个傻子么,就这么没轻没重的,你是想让我心疼死好再来一次苦肉计让我原谅你么!”他在心里把人骂了千千万万遍,可最终还是替他盖好被子,唤了声太医,“劳烦卿家再上来看看……”

    太医才抬头就被地上支离破碎的布匹吓的够呛。

    “应该就是胳膊上的这处伤口,卿家看着治,治不好脑袋是不会掉的,可这一辈子的行医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他的威胁和风细雨,可太医还是听出了其中的风雨欲来——一个医者,若是再不能行医,那与死人何异?

    老太医连连点头,额头上的汗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忙道:“皇上放心,微臣定当竭心尽力。”

    没多久,有宫女带来清水和干净布巾,陈韫玉看着大夫拿细刀在他胳膊上剜掉腐肉,洒生肌粉,又重新包扎……整个过程他不发不言,只时不时用手拨两下凌雁迟散乱的发丝,老太医愈发心惊,下手也愈发轻柔,寻常一炷香就能完成的事情他生生弄了快半个时辰,最后才如释重负道:“皇上放心,这位公子已无大碍,只是今夜需得留心,温度可能还降不下去,约莫到了三更时候就该好了。”

    陈韫玉点头,挥挥手就让他退下了,于是这位大夫最后看到的就是陈韫玉放下锦帐,撩帘躺进去的样子,与此同时,他隐隐生出一种捡回一条命的庆幸——所以方才不是他的错觉,新帝那若有若无的柔情不是假的,躺着的这位,恐怕就是他的心肝啊……

    脱了衣裳,陈韫玉就这么侧身圈住他,手一下一下捏着的滚烫的手心,他心里有些茫然的想着:这会是最后一次么,自己害他受伤……会不会还有下次,这个人又冲到他跟前,用尽阴谋阳谋,只为挡在他身前,只为给他一个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啊……他真的是太需要了,这个人既懂他的决绝又懂他的软肋,于一派祥和中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明明最疼惜百姓,可为了他顷刻间就颠覆所有,信仰,仁义、道德、和平、正义……这些通通不复存在……带兵冲锋时他在想什么,也会像自己一样害怕被厌弃么,还是说他根本什么都没想?

    不对,不可能什么都没想,从宁西边境到京城,没有半月抵达不了,也就是说,这个人很早就在谋划这一切,换言之,他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时候呢,自己明明没有表露出来……

    心中惴惴,他一直没有睡意,半夜凌雁迟微微抖动时他就醒了。

    睁眼的瞬间他几乎是茫然的,这里是哪,为什么这么像大夏皇宫,他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这坐牢笼,这是梦么?

    “雁迟……”旁边有人温柔唤他,顷刻间他仿佛见到三千繁花,顿时春和锦明。

    凌雁迟侧身紧紧搂住他,几乎勒的人喘不过气。陈韫玉不退不阻,反而叼着他的唇一口咬上,麻和痛感带着凌雁迟回到人间,而后他轻声笑道:“这真的是头一次,我觉得世子你的吻技这么好。”

    “多笑笑吧,我打赌等你好了起码会有一个月见不到我。”虽是搂着他的,可陈韫玉语气淡淡。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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