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很久的空调陡然发出奇怪的响声，停下来了。杨昇想了一会，终于起身拿来工具箱，敲敲打打。还是很热，没下雨之前总是闷得慌，身上的汗水一刻不停往外流。杨昇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过了很久才意识到，空调彻底坏了，要去找出以前的风扇。房里顿时变得嘈杂，风扇的声音比空调大多了，风却小，杨昇脱掉了背心，光着上身躺在床上。他抹了抹额角的汗水，又爬起来把紫洋葱摆到窗台上，让它吹着夜风，才安心睡下。
“种洋葱？放点水，塞进瓶里，很好养活的。”
“不管你怎么悉心照顾它，既然这么久不开花，看来活不长了。这只是一颗洋葱而已！不吃就养，养不好就烂掉。”
“算了算了，拿多点营养剂去。”
脑子里的声音乱成一团，那是花店的小老板说过的话，她年轻，刚从大学毕业，不喜欢太普通的玩意。老头是她的爷爷，老得不像话了，还要赖在店里，说以后要死在花草堆里头。杨昇疑心过老头知道些什么，年迈的人都有大智慧，尤其是看上去很神秘的那种。但老头惜字如金，在孙女气冲冲离开花店之后，就更少开口了。老头会养洋葱，会养其他各种寻常的植物，所以杨昇总去找他，也觉得舒坦。
老头故意拖长了的尾音又冒出来了：“死——了！”杨昇叹了口气，扭头看着紫洋葱，心里发紧。前几晚，猫还闹着要进来，因为房间里头比较凉爽。但洋葱开花之后，它就乖乖呆在外头，难道是知道对方快要死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没了猫闹脾气的动静，屋里太安静了。
特别累的时候，总要翻来覆去很久，杨昇才慢慢睡着。
……
夜半，桌上的花瓶猛地一震，水像沸腾了一般往外溢出。紫洋葱头顶的花一朵一朵枯萎，花瓣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变成了雾气，萦绕在它身侧。突然，花瓶碎了，混杂着营养剂的水被吸收了大半，剩下少许从破裂的地方流出来，淌到桌上，一片湿漉漉的。紫洋葱也掉出来了，骨碌碌转了几圈，被放在一边的书挡住了前路，顺势停下。淅淅沥沥的雨似乎也停了，久违的月光从云层后透出，给紫洋葱套上了一层更皎洁的外皮。可它还在发抖，水雾一下子散开，花瓶化为齑粉，随后一阵属于婴儿的哭声突兀地在房里响起。
原本熟睡的杨昇被这种声音吵醒了，以为是邻居家的孩子在吵闹，但很快清醒过来，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手，白白胖胖的手，攥紧了拳头在挥舞着。继而视线落在桌上的一团黑影上。杨昇愣住了，急忙起身，才发现那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下意识伸手去抱，又怕老茧会划伤婴孩娇嫩的肌肤。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迟疑，睡在一滩水中的婴儿哭得更惨烈了——与此同时，邻居的叫骂声隐隐约约传来。
再没有犹豫，杨昇把婴儿搂入怀里，顺手拉起床边耷拉着的薄被，将对方包裹起来。雨后的夜晚添了几分凉意，被拥在温热中的婴儿似乎觉得舒服了，小声抽噎着嘬起了指头。杨昇低下头，对上婴儿那无辜又可怜的眼神，心里各种奇怪的念头瞬间化为虚无。真可爱啊，像梦里的男孩，只是年纪小了很多，弯曲着胖嘟嘟的手，动着莲藕般鼓鼓的腿，哭声渐渐没有了。
婴儿的感官是敏锐的，见他神色缓和下来，立刻“嗯嗯呀呀”喊起来。杨昇突然红了眼眶，因为一股浓烈的辛辣味从孩子的掌心里传来，触碰到他的脸颊，火辣辣的。“果然变成人了。”杨昇说得斩钉截铁——桌上消失不见的紫洋葱，正是他怀里的孩子。
只是这辣眼睛的特性，怎么还留着呢？
第3章 03 洗澡去
雨水带来的凉意并未持续多久，婴儿躺在薄被中，似乎觉得碍手碍脚，开始轻微地挣扎起来。杨昇仔细看去，原来对方皮肤上还沾着一些枯萎的洋葱皮，已经变干了，黏得很紧，根本撕不下来。
婴儿不会说话，眼看着一汪泪水就要从眼底流出，杨昇笨拙地颠了颠简陋的“襁褓”，安慰道：“去洗澡？”一边说着，一边往浴室走去。
从卧室到浴室的距离很短，平时只用花费一两分钟，可这会杨昇有点发懵，脚步虽然不停，但明显迟疑了。心底的震惊、奇怪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他说不清什么感觉，只知道当中更多的是喜悦，近乎狂喜。
传说中的梦想成真。
到底一颗紫洋葱怎么变成了婴儿，杨昇暂时没心思去管，下意识把怀中的一小只抱紧，默默地数着心跳。浴室很小，没有放浴缸的空间，杨昇只好找出一个盆，往里头灌上大半的热水，再掺进冷水。伸手试了很多遍，他才解开薄被，把孩子慢慢地放进去。
谁知，婴儿一碰到温水，就扯着嗓子哭起来了。
“太，太烫了吗？”杨昇一个粗手粗脚的大男人，又是家中独子，从未照料过这么小的孩子。刚才已经是费尽力气稳住自己，这下再听到孩子的哭声，原先的镇定一下子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慌张。他急得浑身冒汗，口中艰难地吐出几句哄孩子的话，都是以前从左邻右舍那听来的。婴儿听到他的嗓音响起，好像更委屈了，哽咽着挥动小手，身子还稍微往水盆远的一边歪过去。
杨昇这才想起再加点冷水，也许是他自己皮糙肉厚，别说温水，哪怕是碰到滚烫的开水，也不会怎么样。至于婴儿的肌肤很嫩，刚才杨昇不自觉收紧胳膊的举动已经留下了一小块红印，简直像碰着嫩豆腐。直到盆里的水流失了最后一丝热气，婴儿才觉得满意，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地靠在了盆边。这会杨昇才松了一口气，同时确定了一个事实——洋葱变成的孩子与寻常人不同，不喜欢热水，在冷水里更自在。
婴儿的身子很软，要杨昇扶着后颈，才能抬起头来。盆里的水正好泡到他的胸口，水位慢慢地下降，流过的地方瞬间变得干爽。杨昇注意到这一奇异的现象，想了想，觉得大概是与以前紫洋葱吸收水分相同的道理，便放下了担忧。
过了一会，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开了水，接着挤了点沐浴露轻轻抹在婴儿的身上，打算把那些细碎的洋葱皮洗掉。婴儿似乎很喜欢他的抚摸，眼眶里还噙着泪，嘴巴却发出“嗯嗯”的叫声，还不自觉蜷缩起四肢，很怕痒的样子。“乖。”杨昇不太自然地说出表示称赞的话语，手上动作很温柔，尽量避开了用长着茧子的地方去摩擦婴儿的皮肤。即使如此，对方身上还是多了几块浅红的痕迹，但婴儿并没有哭，乖乖地让他给自己洗澡。
那些洋葱皮无一例外被清理干净了，杨昇缓缓吐出一口气，同时开始仔细察看孩子的状况。对方长得很好，脸圆圆的，从稚嫩的五官隐约能猜出长大后的样子。手脚也是嫩得很，拍打水面的时候却很有力。外表唯一与普通婴儿有差别的，大概是那双机灵的眼睛，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活泼。
杨昇忍不住以指腹蹭了蹭孩子的嘴唇，因为这一下，对方又皱着脸了，张开嘴，露出嘴巴里光秃秃的牙床。小舌头吐出来一点，又缩回去，不小心舔到杨昇手指的时候，带来了温热的触觉。
这是一个很健康的婴儿。
正观察着，从门口传来很轻的走动声，杨昇匆匆回头看了眼，原来是被吵醒后懒洋洋的猫，好奇地钻进来了。婴儿对靠近的猫反应很大，黑葡萄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视线随着猫试探的脚步移动。至于发觉家里多了只幼崽的猫也很惊讶，胡须一抖一抖，走到离水盆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突然换了方向，歪着脑袋在蹲下来的杨昇的腿上蹭啊蹭，给他一种正在争宠的错觉。
“不准。”
杨昇冷冷地拍开猫探过来的爪子，以为它想挠在洗澡的婴儿。被推开的猫一脸懵逼，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啪叽”一声趴在了旁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变地盯着婴儿。婴儿也转过头看它，两者对视了一阵，被排除在外的杨昇正有些手足无措，突然闻到有股浓烈的辛辣味弥漫开来，顿时被辣到眼圈发红。俗话说，男人不能随便落泪，可杨昇这会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流了满脸。
作为始作俑者，婴儿并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男人忽然哭了，还想用手去摸他的眼睛——结果对方哭得更惨烈了。而这幅景象落在逃跑的猫眼里，就是：我家傻大个蹲在盆边，对着个奇怪的婴儿流眼泪，果然是脑子坏了。
杨昇：……
一番折腾下来，婴儿身上的脏东西终于被洗掉了，被碰到小小葱的时候，他还缩了缩两条腿，看在杨昇眼中更是可爱了。猫早就躲到了客厅角落，无比警惕地观察带着水汽走出来的一大一小，似乎很讨厌那股特殊的辛辣味。进了房间，小风扇吱吱呜呜叫着，风却吹不走汹涌的洋葱味道。而杨昇抱着婴儿，自然首当其冲，一边耐心地给对方擦身，一边腾出空来抹眼泪。
家里没有婴儿能穿的小衣服，薄被也脏了，杨昇思索了片刻，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干净又柔软的t恤，轻轻地把软若无骨的一小只包裹起来。婴儿没再闹脾气，含着泪花乖巧地任他动作，最后躺在床上打了个盹，冷不丁伸手攥住了杨昇的手。感觉白嫩嫩的小手握紧了自己的一根手指，杨昇虽然还在流泪，表情却变得越发温和。
安静睡下的婴儿令人心软，杨昇大概判断了一下对方的年龄，约莫是六七个月，还不能说出真正意义上的话，只会发出表达喜怒。在他的注视下，对方微微动了动嘴，也许是做了个好梦，身上的味道淡了许多。此时，天边微微亮了，杨昇想起自己的店，忽然觉得打心底的累，也就躺在了另一侧。
杨昇以为孩子会睡得很沉，毕竟他没什么经验，结果闭上眼还没多久，身旁的一小只突然醒了，脚丫一踹一踹的，脸也皱起来了。杨昇小心地解开裹住婴儿的t恤，才发现哽咽着的家伙原来是尿了，小小葱还抖了抖。见到照顾自己的人，婴儿深深地喘了几口气，眼神突然变了，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因为身子软，对手脚的操控能力不足，他努力抬手也只能稍微遮住自己的眼角，格外委屈。幸好杨昇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顾着抽出纸巾给他擦干净下身，接着找出另一件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当即感觉身下干爽了许多，婴儿攥着拳头，小声地叫了两声，接着露出变成人之后的第一个笑容。杨昇一抬头，就对上了他无邪的笑，瞬间内心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不由自主勾起嘴角。因为很少直白地表露喜悦，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却逗乐了婴儿，“咯咯”的笑声此起彼伏。
“舒服了。”杨昇的动作显得笨拙，但渐渐熟练了，很快婴儿便浑身干爽地躺在床上玩起了自己的手，一会松开巴掌，一会手指蜷起来，神色还随之变化，仿佛为自己的身体感到惊讶。杨昇看了一会，逐渐疑惑起来了，总觉得一觉醒来，自家的紫洋葱聪明了很多。
察觉到他的目光，婴儿停下了玩耍，歪过头对他喊道：“呀呀？”
杨昇的心忽然就落到了实处：“好玩？”也伸手陪他玩闹起来，捏着胖嘟嘟的手指，仿佛捉住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这是他养大的洋葱，哪怕变成了人，也是可爱的洋葱。
第4章 04 葱饿了
婴儿的精力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他便哼哼唧唧起来，小脚丫蹬啊蹬。
杨昇倚在床头打电话，房里的空调还是要修好，不然等白天的时候就该把孩子热坏了。只是他脱不开身，唯有喊来修理工。暂时用来应对炎热的是小风扇，被摆在了婴儿脚边的位置，这样又凉快，又不会太冷。
还有楼下的卤菜店，本该早早开门，可现在杨昇没办法长时间离开，只能哄了哄睡在床上的孩子，拿来被子在对方身旁围了一圈，防止他翻身滚下床。接着杨昇下了楼，找出很久没用的“东主有事”的牌子，挂在了店门外。至于什么时候能开店，他也不清楚，满心想的都是婴儿。
实在是太可爱了，能夺走他所有心神。
约修理工上门的同时，杨昇也联系上了附近小超市的老板，那是个性格爽利的女人，答应他过一阵就把孩子用的纸尿裤和奶粉送过来。以前杨昇会在她的店里买酒，他就这个爱好割舍不去，一来二去便与对方熟悉起来了，甚至邻居都会调侃一句，说他俩凑一对也不错。那女人大概有点心思，没反驳流言，可杨昇想着不能坏了别人的名声，尤其对方是个寡妇，本来经营着一家店就很艰难，所以他很快就解释清楚，往后也稍微避嫌，减少了喝酒的频率。这回若不是要照顾孩子，可能他也想不起之前对方硬塞过来的联系方式。
回到楼上，猫依然不敢进房，在门口来回踱步，显得忧心忡忡。杨昇猜不出它的心思，也懒得理会，越过它走了过去。猫的脾气很怪，一时一变，唯有惊恐是最明显的，可惜杨昇这个迟钝的人丝毫没察觉。嗅觉无比灵敏的猫嗅着那股洋葱味，十分担心：啊啊啊啊啊我的铲屎官！屋里有妖怪！
杨昇也闻到了辛辣味，略一思索，感觉是婴儿的情绪或者别的发生了变化，味道才一下子浓烈了。他强忍着流泪的冲动，低头仔细检查对方的身体——小脸蛋圆圆，手脚很活泼，哦，肚子好像瘪了点，可能饿了。
然而，东西还没送到，杨昇也不敢随便煮点米汤喂他，只好低声哄着，让可怜兮兮的一小只安分下来。婴儿抿着嘴，果断翻身，不肯看他。幸好没等多久，门铃响了，杨昇趿拉着拖鞋打开门，发现修理工和小超市老板都到了。正好，他抱起嘬手指的婴儿，让修理工去修空调，自己和老板聊着婴儿用品到底该怎么用。
小超市老板很是惊讶，许久没见，杨昇居然整出了个快一岁的孩子。看面相不太像他，大概是随了母亲的缘故吧。婴儿生得很秀气，只是一走近，她就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可老板也没多想，以为是杨昇买菜时沾上的，叹息着抹了抹眼睛，强行按下了自己心底的酸涩，耐心讲解起纸尿裤的用法。再顺便泡了一瓶奶，试过温度后递给杨昇：“试试。”
“喝吧，喝吧……”杨昇难得流露出带着几分柔和的神情，更是说多了话，让小超市老板越发心灰意冷，果然是对待自己的孩子，才会这么温柔。婴儿尝到了温热的奶水，很自觉地张开嘴吸溜吸溜喝着。
“我……我先走了。”女人眼圈泛红，掩饰般撩了撩垂在耳边的发丝，向杨昇道别。
杨昇不错眼地看着喝奶的婴儿，随口应了，闻言后女人便匆忙离开。修理工在房里鼓捣，杨昇不嫌脏，但知道婴儿不能接触太多灰尘之类的东西，干脆一直抱着一小只待在客厅。喝光了一瓶奶，婴儿打了个嗝，小肚子稍微鼓起来一点。可他还不满足，小嘴一动一动，居然咬住了杨昇来不及撤走的指头。
这么小的孩子嘴里还没牙齿，咬着的时候不疼，口水倒是黏在指头上，弄得杨昇一愣。对方还轻轻吮吸着，似乎觉得是很好吃的东西，不自觉嘟囔起来。杨昇忽然想起自己的手可能很脏，急忙抽回，见婴儿睁着一双委屈的眼，仿佛下一刻就要噙着泪控诉他的冷酷，便急忙到厨房里洗手，才敢让手指充当奶嘴。而小超市老板带来的奶嘴被彻底遗忘了，丢在茶几上没人去管。
婴儿一边吸着，一边张开掌心，稳稳地抱住了杨昇的手。尽管他是紫洋葱精，一举一动却与普通孩子没差别，甚至更可爱一些。有了相应的用品，杨昇终于不再看着他发愁，还很有闲心地在吊扇嗡嗡的声响里思考怎么更好地照顾自家养的小妖怪。
而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婴儿眯着眼：好困呐。
过了没多久，修理工擦着热汗，说空调已经修好，还是老毛病。杨昇也清楚这一点，很自然地掏出足够的钱塞过去。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看上去很憨，接过钱之后多看了几眼杨昇怀里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