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年夏至》分卷阅读3

    “不用改日了,”周将军还没等他说完就已开口,“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捡些有用的拿就行了,衣裳被褥我都给你做了新的,不足的明日带你上街买。”

    白小蝶心里噔的一声。“将军……”

    “今晚你就搬过来住,客房我让张妈收拾好,给你的东西也都放进去。”

    “将军,这万万使不得,”白小蝶想都没想便张口拒绝,搬过来住,何异于羊入虎口?

    “什么使不得,我说使得就使得,就这么定了,”自幼高人一等的周蓉清,说一不二惯了。

    白小蝶还想说什么,被周蓉清打断,指着一个年轻小伙子告诉他,“这是小李,以后就是你的专职司机,你想去哪里,吩咐他就行。”

    那小伙子也很有眼力见的鞠了个躬,请白老板多多关照。

    周蓉清说完就走了,他师部还有事,会议不能误了。剩下白小蝶一个人,心里乱的拧着的丝线一般,他以为早些离开,噩梦就能结束,却怎么也想不到,这魔王竟让他住到自己家里,这不是邀请,是命令,自己没有资格拒绝的命令。

    无论如何不敢劳烦人家司机,要自己走回戏院。小李打死不依,死拉活拉把白小蝶拉上了车,一路不停的陪小心,唯恐这新宠不高兴了,师座会怪罪。

    来不及多想,白小蝶回去了便开始化妆,今日中午,大戏要准时开场,全本的玉堂春。

    原本那戏院老板还一直担心,这一夜折腾下来,白老板能不能吃得消,今儿个的戏,还能不能准时开场,结果看他精神还行,也就放心了,看来昨天晚上,周将军也没太过分。而且,从白老板能在周府过一夜,今天一身价值不菲的新衣看来,周将军应是十分满意,很喜欢他。

    将近午时,看戏的人们早已经来了,不光坐票已卖完,连站着的地儿都没了,这白老板,不光□□了北平,最近在咱们蓉城,也是红的发紫啊,当然,看戏的人也大都心里有数,他背后有人捧场撑腰,抱大腿把他当佛供着的,自然也就多了。

    大幕拉开,从第一折起解开始,这可是程砚秋先生的拿手曲目,多少人唱过,都不及程先生一二,可这白老板,看过这出戏的人都说,真有了程先生的几分□□。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脍炙人口的几句流水唱完,下面掌声雷鸣。接下来开始了二黄导板,苏三开始自叙她的悲惨命运。

    “在当初在院中何等娇养,至如今直落得罪衣罪裙……”

    很快到了最经典的三堂会审。这也是最考验演员功夫的一折,要跪在地上近一个小时,光这项功夫,没个十年八年恐怕练不出来。白小蝶自幼学戏,玉堂春这出也是所有小旦必学的,师父给他上的第一课,就是跪。

    戏曲里的跪,可又不单单是他平时的罚跪。要跪的端庄,头不能抬,也不能低,手还要一直端着,一天下来,整个骨头架子都能散掉。跪了一天又一天,膝盖紫了又青,青了又紫,终于跪到师父满意的时候,他自己也站不起来了。

    就是在这样的皮鞭和罚跪中,一代名伶白小蝶,横空出世,□□了大江南北。

    “那一日梳妆来照镜,楼下来了沈雁林。他在楼下夸豪富,胜比公子强十分。奴在北楼高声骂,只骂得雁林脸含嗔……”

    “一碗毒面付奴手,奴回手付与了沈官人。官人不解其中意,七窍流血他命归阴……”

    “犯妇本当不招认,无情的桚子我难受刑……”

    一整段的三堂会审结束,下面又是如雷的掌声,台上已经堆满了观众扔上来的金银珠宝,头面首饰,到了这一折结尾,苏三还要再唱上几句,就可以下台了。

    白小蝶起身,照戏里样子摸了摸膝盖,这是戏里苏三跪久了,膝盖难以忍受,于他白小蝶而言,早已习惯了。

    “这场官司未动刑,玉堂春这里就放了心……”

    在他走向王公子,唱出最后几句“玉堂春好比花中蕊”的时候,转身之际,惊鸿一瞥,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依旧坐在贵宾席,端着酒杯,笑着看向他,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玉堂春,和第一章的锁麟囊,以及凤还巢,春闺梦等等,都是京剧程派的代表剧目,也都是我很喜欢的,白小蝶自幼学戏,我是自幼听戏,很多全本戏词倒背如流。

    因为四大名单中尤爱程派,本文一点私心,设定白小蝶是程派小旦。

    第6章 争执

    白小蝶不由一愣,这是他登台这么多年,头一回不由自主地出戏。

    好在他瞬间反应过来,急忙跟着鼓点接着唱:“王公子好比采花蜂。想当初花开多茂盛,他好比那蜜蜂儿就飞来飞去采花心……”

    这出戏是传统的大团圆结局,才子佳人历经苦难终得团圆。演出落幕,台下人的掌声经久不息,深宅大院的夫人小姐们恨不得把首饰扔了个遍。

    白小蝶谢幕之后,一个人回了后台。他专属的化妆屋子,没他的允许,就是那戏院老板也不能进,人红就是这样,甩脸子也有资本。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一点一点卸着妆。最后一幕是一身大红嫁衣,苏三终于如愿以偿嫁给了她的三郎。多少人都说这玉堂春终于灾消难满,守得花开见月明,得嫁如意郎君。可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一个烟花□□,一段露水情缘,纵使嫁过去,也不过是那王三公子的偏房侧室,出身青楼,连良妾都算不上。正妻如何,戏中并未写明,古时妾通买卖,苏三如今年轻貌美,王公子迷恋她,哪天人老珠黄了,好些会孤独终老,不好的,说不定就被直接赶出家门。或打或卖,一切都是主人一句话。

    □□,从古至今,命运就是如此。即便从良,夫君能从一而终的,又有几人

    戏子,又比□□高贵多少呢

    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不过是暗着卖和明着卖的区别吧。想到此,白小蝶苦笑了半天,竟至忘了卸妆。

    他是在一阵喧嚣中回过神来的。外头吵吵嚷嚷的,让他本来就烦的心里更烦。走到门口,唤那戏院老板进来。

    谁知老板没进来,外面却吵的更凶了。索性推门出去,带着半卸不卸的妆,墨色唇彩之间,却不觉更为动人。

    门口的争吵瞬间停了。环视一圈,却发现大部分人都认识,那副官周忠也在,正在跟一个穿警服的对峙。这人他见过,是本地警察局局长,原名不知道,人都叫他何胖子。这何胖子官不大,人却横的很,谁都不放在眼里,不为别的,就为他有一个在国防部二厅任职的叔叔。

    看这争吵的阵势,白小蝶也能猜出个大概了。这何胖子也和别的听戏的一样,三番两头地要来后台找他,一块碰杯酒,都被戏院老板各种理由拒绝了,因知道这白小蝶有人撑腰,他也不敢太过分。可昨儿晚上他在周公馆过夜这事,如今已经传遍蓉城了,何胖子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一个戏子,之前还装腔作势,现在不也开始卖了。既然卖,我就能买,多少钱我出。

    于是就出现了这场闹剧。何胖子定要见白小蝶,也要接他去唱堂会,和前来接他回周公馆的周忠,在门口争执了起来。

    白小蝶苦笑的更厉害了,他这一辈子,怕是都要被人视作达官贵人身下的玩物了吧。手紧紧地握成拳,没来由地冷笑出声:“何局长的好意我领了,今儿个累了,堂会就免了吧。”

    说完转身回去,却被那何胖子一手抓住戏服领子。“一个出来卖的戏子,装他奶奶什么高贵?”

    白小蝶怒极,伸手将他的猪蹄打掉,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却被他手下挡住了门。

    这下,轮到周忠怒了。他是奉命来接人的,原不想起冲突,现在,不起也不行了。

    “何局长,在下奉命接柳老板回去,我家师座还在等着,就不跟您絮叨了,”说着拉住白小蝶就往外走。

    何胖子已是怒极,一条狗也敢跟他叫板,“你他奶奶的算什么东西,别说是你,就是你主子,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敢跟我抢人,你小子活腻了是吧?”

    “是么,何局长说话,也未免太自信了吧,”这冷的像冰一样的声音传来,让人不觉的都想打个寒战。

    “在下等着贱内多时,却不见人来,只好自己过来看看,谁知竟碰见了何局长。不知何局长为何如此发火,可是贱内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

    这一席话抛出,所有人头顶上都响了个炸雷,包括他口中的“贱内”,白小蝶。

    “周将军不可胡言,”还没等正主说完,那头肥猪已经狂吠起来了,“你他奶奶胡说什么,谁是你贱内了,睡了一夜就成你的人了,哪来这么便宜的事儿,”说着又抓了白小蝶的胳膊,“今儿个我就要带走了,你能把我怎么着,你敢把我怎么着?”

    “你放手……”白小蝶使尽全力打着这只猪蹄。

    周蓉清怒极,多年的修养让他一向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这次却几近发疯了。周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刚要上前拦阻,被一把推开,周蓉清已经掏出了腰间的枪。

    那只肥猪脑门上顶了一只枪,不但吓的撒了手,还尿了裤子。

    他手下那帮虾兵蟹将,不过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手里的枪,也不过吓唬吓唬老百姓罢了,现在遇上了真正驰骋沙场的人,见到了真刀真枪,全都吓得瘫在了地上。

    “何局长,得罪了,”周蓉清一手拉过白小蝶,一手收回了手里的枪,“也请何局长,贱内已是名花有主,念你是初犯,我不再计较,若再有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能了结了。”

    周蓉清将白小蝶拦腰抱起,不顾他捶打挣扎,出了戏园子,向自家汽车走去。留下那何胖子,瘫在地上,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名花倾国两相欢,大抵就是如此,谁说戏子,就不是个人呢?

    第7章 夫人

    白小蝶万般无奈,只得跟他坐了汽车,一同回去。可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只着水衣,妆也只卸了一半,实在难堪至极。上车后,周蓉清将车上解下的披风与他披上,他也没有拒绝,心想着好歹能遮一遮。

    一路无话。此刻他断不敢说不去,却又着实不想去那周公馆。昨夜才刚刚死里逃生,如今却又要羊入虎口了,这样的折磨他不想也不来一次。可除了死死裹着那个披风,双手攥紧了衣领,也没有别的办法。

    到了公馆,周蓉清依旧伸手要抱他,被他坚决躲了过去,那人无奈也只得依他。周蓉清牵着他的手走进门,一路到了三楼客房,张妈早已收拾妥当。

    “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周蓉清领他进来,扶他坐下,“你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住一辈子。”

    “将军,”白小蝶吓坏了,周蓉清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他说的话就是命令,“你先好好歇息,把衣服换了,新的衣裳都在柜子里,然后休息会儿,我还有事要忙,晚饭好了叫你。”

    “将军,”白小蝶叫住了他,“将军,我还是回去吧,我一个唱戏的,住在这公馆里,只怕于将军威名有损。”

    “我说让你住,你就得住,莫不是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马上让人去换。”

    “不,是这里太豪华了,我的身份,实在不配。”

    “我今日已当着所有人的面,与了你名分,难道还不够吗,你还有什么不配住的,你就是这房子的主人!”

    “将军,”他的话被周蓉清打断,“好了,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说过不会碰你,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你什么时候愿意了,我什么时候要你。”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剩下白小蝶呆坐在床上,也忘了换衣服。

    就这么呆坐了许久,直到张妈来唤他吃饭,他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水衣。急忙答应一声,然后打开柜子随便换了一件,将头面上那些簪子花黄胡乱扯了下来,洗了脸,赶紧下楼来。

    和早上一样,周蓉清依旧在主位上等他了。“将军,抱歉,我来晚了。”

    “不妨事,怕饭菜凉了,你没来,都没上菜,”说着吩咐张妈让厨房上菜。

    白小蝶心里一阵悸动。眼前这个人,对自己似乎太过上心,又太过关心,这让从小在皮鞭下度日的他,不由地感动。可自己和他,身份如同云泥,便是他一时关怀情动,自己也不敢有这非分之想,更不敢高攀。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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