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二少爷正当年》分卷阅读20

    “不许顶嘴。”他说。

    “二少爷不喜欢有人跟我聊天?”宗政良试着问,即便他已经能感觉到答案是什么。

    “我是不喜欢有人对我的人盘问个没完……”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才发现里头包含的意思着实有几分引人遐想,不肯承认的桂二少爷磕绊了一下,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为了掩盖表情变化而低下头去不看他的男人,干脆豁出去不打算假装自己表达无误了,“不用一脸想入非非,你是我的司机,我的保镖,你整个儿人,整条性命,都是我的。”

    被那么一说,宗政良有几分惊讶地瞪大了眼,但他没有表示反对,相反的,桂秀峰的脸红,和尾音里的轻颤,都让他想要再多听几句逞强的领土宣言。

    “就是说,我拿了桂家的钱,便是桂家的人?”

    这样的提问方式颇为狡猾,效果也相当明显,因为那少年一边低头拽袖口,一边当即回应说:“不是‘桂家的’,是‘我的’!”

    好得很。

    总算一个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宗政良点点头,没有再辩驳半个字,而是抬起手来,把有点要松脱的领扣帮对方重新扣好。

    老实讲这个动作有点太过亲昵,若是十分纠结于自己的身份地位的人,怕是会当即打开那双胆大包天的“下人的脏手”,但桂秀峰没有,他并不觉得宗政良是下人,他早就不那么认为了。如果非要找到个拒绝的理由,那就是这男人手上温度太高,让他从喉结都开始被传导着逐渐发热,怕热的少年往后撤了半步,白了对方一眼,看了看对面高大的穿衣镜中的自己,然后有点生硬地直接转移话题。

    “你一直穿洋服,不觉得太硬了吗?哪儿哪儿都有棱有角的……”

    “习惯了就好。再说,洋服更适合这个。”掀开衣襟,示意了一下里头暗藏的枪匣,宗政良微微侧身靠在门框上,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略作思考,继而稍稍眯着眼,看着镜中的桂秀峰,看着那一身如水的雪紫色丝绸的年轻男子,迟疑片刻,终于把想问的,问出了口,“二少爷,可能……对你而言实属冒犯。可我还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我‘喜好’的那件事……是‘无伤大雅’?还是‘罪不容赦’?劳烦二少爷无论如何,给我个明确的答复。”

    被问到那个问题的时候,桂秀峰的反应,在宗政良意料之中。

    不只是脸红,还有紧随其后的逞强。

    那漂亮的家伙笑了一声,跟着,便沉默下去了,像是在思考回应的言辞,可最终得到的结果,只是一句淡淡然的“不知道。”

    “不知道?”宗政良重复。

    “凡事都要解释多清楚?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很理所当然地说着,桂秀峰回过身,却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和那男人四目相对,但这显然太丢面子,最终,倔强的二少爷干脆几步走到宗政良面前,抬起头,视线集中在那张太有男人味儿的脸上。

    宗政良论面相,并不是时下里最受欢迎的美男子,肤色不够白`皙,眉眼不够俊俏,面庞不够温润,如果是张圆一点的脸,温和些的五官,再加上两撇修剪整齐的小胡子,并且没那么高大健硕的话,兴许可以算是风流倜傥仪表堂堂。但他并不是那样,那轮廓硬朗的脸,凶悍的眉眼,包括胡渣,包括喉结,包括结实的胸膛,和煞气藏也藏不住的枪……

    枪的威力和那男人用枪的样子,桂秀峰尚未见过,但他知道那胸膛的触感。自己作死去夜袭的那天,被压在身下的记忆总也不能消失,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已经碰过的,就是难以忘记。

    然后,面对着这样的一个男人,被问到如何看待他的特殊喜好,被那双拿枪的手揉`捏过的桂秀峰,除了羞与怕之外……最不能承认的,大约就是一种莫名的冲动了吧。

    他满脑子都是幻想,幻想着那个晚上对方并没有停止,虽然继续下去会让他吓得哭出来或者反感到吐出来,但和更为强大,强大到实力悬殊一目了然根本不具备赢的可能性的对手在一起时,直接躺下亮出最柔弱的部分表示屈服,大约是最佳的做法。

    桂秀峰嘴上也好,行动上也罢,都是不可能屈服的,他只是在幻想自己屈服了。这幻想不受控制,尤其是在两人之间的关系日趋缓和之后。

    人,果然是奇怪的玩意儿。

    “你爱怎样就怎样吧,跟我没有关系。”突然间有点淡淡的沮丧,桂秀峰收回视线,再度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只要你别把那些出来卖的带到我家里,就随便你。”

    “当然不会。”宗政良忍住了一个笑。

    “另外,你要是染上什么恶心的花柳病,就给我滚。”

    “一言为定。”这次,他没忍住,点点头,宗政良扬着嘴角,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上下打量了一遍锦衣华服的少年,用那低沉的嗓音说了句,“二少爷这么穿真好看。”

    桂秀峰当时心跳有多快,只有他自己记得,奉承话他也不是没听过,但从这男人口中说出来,就是会让他心慌,这种惶然起初只是偶尔发作,但很快就不再是“偶尔”了,它开始变得经常化,成了一种奇怪的惯例,并最终到了无法隐藏的境地。

    一切错误的开端,是个平静到异乎寻常的午后。

    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丁婶儿在后厨洗菜,吴月绢在沙发上刺绣,家里的两个男人,则坐在餐桌旁,读着一份照例画满了圈圈点点符号的报纸。

    只不过,不认识的字越来越少,不能确定的也越来越少,文章读起来也越来越顺畅,这样下去,应该很快就可以教他写字了吧,毕竟有了足够的积累之后,脑子里有了形状,写出来只是个好不好看的问题而已。宗政良那么想着,吸了口烟,继续认真听着。

    “……这个颜惠庆和梁士……”

    “梁士诒。”

    “啊,对。他俩到底要打到什么程度才算完?”突然问了字以外的问题,桂秀峰指着报纸上那些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的文章,和颜梁政争的大标题,微微歪着头询问旁边的男人。

    “直到一方彻底抬不起头来吧,大概。”虽说对于民国乱世里谁当内阁总理谁做阶下之囚毫无兴趣,宗政良还是并不介意跟桂秀峰随便聊聊这些无聊的争斗。

    “争来争去,到底是为的什么?地盘?女人?钱?”

    “二少爷说的是山上的匪。”快要忍俊不禁了,宗政良略微往后靠在椅子背上,“想要改变世界的人,总要先大权在握才行。”

    “世界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黑暗,又改变不了,何必多事?”说着不知怎的竟然带了一点无法反驳的真理一般的话,那少年耸了一下肩膀,改了提问的方向,“这个姓颜的是哪里人?”

    “上海虹口人。”

    “那这个姓梁的呢?”

    “……不敢确定了,记得应该是广东佛山。”

    “所以就是说,一个上海人跟一个广东人,在北京为了一个官职就打起来了?”

    “二少爷把两位风云人物的政敌之争说得好像街头痞子斗殴一样。”单手摸了摸额头,差点笑出声来的宗政良并没有继续解释这其中的奥妙,毕竟他自己也是个对这些提不起兴致来的人。兴许就像桂秀峰所说的,世界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黑暗,他至少还是黑暗中的强者,不如就维持着这种和最黑暗的区域之间的距离,看着那些黑暗中的明争暗斗血雨腥风,图个热闹的好。

    “……我累了。”看着那男人的侧脸,桂秀峰抿住嘴唇,推开了面前的报纸。

    “那今天就先这样。”宗政良把报纸折叠起来,“二少爷想要去哪儿玩儿?还是做些别的消遣?”

    也许,他不该问,因为怕冷的主子并不打算出去,可一时间也想不出有什么消遣是自己乐于做的,桂秀峰起初只是漫无目的把视线在对方身上扫过,但很快的,就找到了定点。

    “你的伤疤,一直延续到哪儿?”他眼里见了光亮。

    “什么?”

    “就是你脖子上的伤啊。”抬手指了指,好奇的猫得寸进尺想要往那并未敞开的领口里窥视,“只到锁骨吗?还是身上也有?身上更多吧?我听说帮派之间打群架的时候,经常光着膀子就冲杀到一起去了。”

    被那么问到,宗政良有点无奈。看来,这二少爷是开始拿他当个消遣了。只能说,好在也算是无关紧要的事,非要知道,不如干脆让他彻底知道,免得日后天暖了,自己冲凉擦背都会有双眼睛盯着看数疤痕。

    “二少爷非要看……我倒是无所谓的。”瞥了一眼在窗边刺绣的吴月绢的背影,觉得这个距离倒是也不至于太冒犯了那位二夫人,再加上去房间里关上门看裸身才更令人生疑,宗政良想了想,伸手解开了领扣。

    他摘了枪套,脱了衬衫。

    这是第一次,他把自己整个上半身,展现在这个少年面前。

    桂秀峰顾不上脸红心跳,因为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些伤疤吸引过去了。

    不同的形状,不同的深浅,显然来自不同的凶器,有的像是钝器之伤,有的则明显就是拜利器所赐,他想象不到每一次受伤的痛苦,但他忍不住自己好奇的指头。

    他摸上去了。

    然后,他感觉到了那个高大的,结实的,成年男人的身体发出一阵细小的颤栗,紧跟着,他看到了对方眼神的变化,那是惊讶过后的疑惑,和用尽全力克制着,隐藏着,仍旧昭然若揭的凶险。

    男人这种生物,定力到底能有多大呢?

    宗政良在面对着哭红了眼睛,满脸绝望的桂秀峰时,意识到至少他自己的定力,在某些时候,为零。

    被摸到身上的疤痕,他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一方面是大白天,一方面是周围还有人,尤其是二夫人,另一方面,就是他至少还清楚自己的身份。

    保镖,司机,随从,这就是他,再强悍,他也是个下人,下人对主子出手,归根结底说不过去。

    可是,也只能说当时当刻,他还没有见到主子极端脆弱的一面。

    “我问你个事儿……”多少有点欲言又止,收回了手的少年低着头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吗?”

    “二少爷尽管说。”被那双眼看得心里一紧,宗政良点点头,重新穿上衬衫。他一颗一颗,扣上扣子,但直到他把衣服下摆塞进裤子,整理好,抓起呢子马甲准备穿的时候,那迟疑不决的人才终于出了声。

    “我想要一张列车时刻表。”

    “列车时刻表?”宗政良忍不住重复,“是火车站的那种?”

    “对,只要是从北京出发,随便哪趟车,随便终点是哪儿的,都可以。”

    “二少爷要这个干什么?”

    “……你只要弄来就行了,问我个底儿掉是想跟那老王八蛋打报告吗?”明显开始意识到自己似乎根本就不该主动提出,桂秀峰想要退缩,又想要发火,发火也并非针对对方,而是开始嫌恶自己的愚蠢。

    “二少爷……”看着那张慌乱和恐惧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却还要硬撑着表现出一份强势的脸,宗政良心有不忍了,他边背好枪带,调整了一下子弹匣的位置,而后边提起西装外套边试着安抚,“二少爷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了保密,就会保密。”

    “那……”疑惑之后是轻度的欣喜,燃起希望的少年往前凑了凑,似乎是想说明原由,然而宗政良并没有打算听。

    站起身,扣好最后一颗纽扣,那男人正了正领子,伸手过去,把对方垂到鬓角的一缕头发轻轻撩起,重新别到耳后。眼睛注视着那漂亮的脸,他略微压低了声音:“不用告诉我,我不必知道,二少爷只要交待就好,这事儿,我去办。”

    听见那样的说法时,桂秀峰显得有几分不可思议,又有几分感动,惴惴不安和一颗心落地的复杂情绪错综复杂纠葛缠绕着,让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想质疑,却又唯恐对方反悔,他最终决定无论如何还是先道个谢,因为他隐约觉得,这个男人在这件事上,真的是靠得住的。可是,这个谢字,他没能说出口。

    从院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响动,是汽车喇叭声。再然后,便是丝毫不知收敛的敲门声。并没有锁的院门被有点粗鲁地推开了,先走进来的,是两个一身黑衣服,头上戴着黑色帽子的随从,而紧随其后迈步走进院子的,便是那个几乎可以说从来没在这儿出现过的男人了。

    深褐色绣着万字不到头纹样的绸子面儿棉袍,袖口翻卷着一折,露出纯白的里子。漆黑的马褂套在外面,虎皮滚边的领子透着野性的贵气,被皮毛微微挡住的下巴刮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胡渣,干燥的,垂着唇角的嘴显得足够刻薄而冷酷,男人的脸看上去有了几分年纪,花白的头发往后背着,带着丑陋疤痕的手抬起来,把黄铜烟袋锅的末端贴近嘴角时,其中一个随从就格外机敏地凑上前来,掏出火柴,弓着背,满脸赔笑小心翼翼地点燃里面的烟叶。看着主子吸了两口,笑得好像连中三元一样的随从点头哈腰退到一旁去了,直到见了小楼的门打开,吴月绢走出来,才闭上了镶着金牙的嘴,挺直了腰杆,显露出狗仗人势的轻蔑表情。

    走到门外来的女人,看着台阶下头一语不发的男人,明明所处的位置高一些,却一点也体现不出“高”的感觉,慌乱中尽量恭敬地请了个安,吴月绢低着头,叫了一声“六爷”。

    而正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来的“六爷”,则连个正经的回应都没有,只”嗯”了一声,就径直迈步进了屋,扫了一眼匆匆施礼后就躲到后头去烧水沏茶的丁婶儿,便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坐在桌边的桂秀峰身上。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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