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分卷阅读98

    “哪儿还得完呀,”苏玉玲无所谓地笑了笑,把空盘子放下,自己也坐回了椅子上,“你爸爸欠了那么多,妈妈平时还得抽烟,喝酒,买东西……没办法的,小枳,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子,不应该把钱直接给我的。”

    哇塞,倒是我的错了?我曾经信过你。我以为你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李枳简直要气笑了,他盯着自己手上的茧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却听肥肉男没好气道:“你俩别跟我这儿玩苦情戏,现在说缺钱,谁信啊?你不是挺值钱的吗,翡翠说送就送了,几十万的钢琴,说搬就搬,还‘恋人的母亲’,哈哈!”他一双浑浊的小眼盯着李枳,冷笑道,“婊子生的果然还是婊子,一副媚样儿,靠男人活着呗!借点钱给你妈妈炒股也是可以的吧?”

    “做人不能没脸没皮,”李枳语气冰凉,“要是知道您二位请我吃这顿饭,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狗屁话,谁他妈的还会来啊。”

    “反正也不是找你要,待会儿你妈妈会开口的。你那位黄先生要面子的吧,不在乎一点小钱的吧?”

    “我不会让他给你们钱的。”李枳冷笑,苏玉玲则深低着头,不吭一气,像是也知道自己可耻似的。

    肥肉男面上有点挂不住,心里也没底,站起来,推着苏玉玲的肩膀:“一会儿该说什么没?不要多的,就三十万,够我翻本了!对了,这镯子也拿去当了,看水头至少五万有了!”

    苏玉玲惨白着脸,小声道:“老刘……要不咱还是算了吧,你一拿去,又是全赔光……咱又该还不上人家了,你也别老这么跟孩子说话……”

    话音刚落,那肥肉男像是被踩中了尾巴,揪着苏玉玲的辫子就把人提了起来,上来就扇了一巴掌,瘦小的女人直发着抖,端着羊肉盘哀哀地哭着,却被他一下下抽着嘴巴子,听他一句句地骂:“看不起我?你好到哪儿去?还有你这宝贝儿子,跟他那对象,一个卖屁股的,一个买屁股的,好到哪儿去?屁股疼不疼啊?他娘的跟你们一桌吃饭,你说,晦不晦气!”

    他这一嚷嚷,店里顿时死寂下来,谁都往这儿看,却也没人真正过来。

    而李枳全部看在眼里,他之前就注意到母亲手臂上小心掩饰的青紫伤痕,他也知道那只扇在母亲脸上的,肥厚的手掌,有多么蛮横的力量,因为他也曾被它揪着衣领往墙上撞,那时这所谓的继父,还只是债主中的一个。此刻,他紧攥着拳头,贫瘠的胸膛无可抑制地颤抖,为可恶的母亲,可恶的继父,以及可恶的将死的自己,为这无比操蛋的一切——习惯逆来顺受的他,头一次感觉到杀意。

    回过神来,他已经拽开母亲,一手捏住了男人覆着油汗的脖子,用力一按,直接把人脸朝下摁在桌面上。肥肉男似是惊讶于他手上的力气,挣扎着,想要拱起身子,却完全拗不过练琴练得满手臂精实肌肉的年轻男孩。

    他只得不住呜咽,咒骂,腰被人膝盖死死顶上,完全失了力气,一滩烂肉似的疼得直想往下跪,却忽觉脸上是惊人的滚烫,像有火燎着,气也完全喘不上来了,浑浊的沸水呛进嘴里。

    ——李枳没什么犹豫,也就电光火石之间,把肥肉男的脸按进了滚热的火锅之中。

    说真的,李枳也惊讶于自己的举动,可他却笑了,大笑。他的手紧紧摁着那颗浑圆的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同时也无可避免地被迸溅上油汤,像被咕嘟咕嘟煮着,沸腾的水蒸气攀上他的光裸的手腕以及小臂,又像在蒸,可他却对疼痛却感到混沌又模糊。

    他只是浑噩地想,操,这回真要进去蹲大狱了,做不成手术,哪天晚上死在牢里,也太不光彩了,窒息而死的人都是满嘴呕吐物吧,干瘪的,脏乱的,跟那只猫似的。他又想,手这么烂掉,希望死的时候能长好,到了那边有双好手,兴许可以继续弹弹吉他。晃开诸多奇怪的想法,李枳努力定了定神,想到自己现在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开了口:

    “听好了,就算我妈是婊子,也轮不到你揍她,”他眼睛暗极了,面上毫无波澜,“就算我是婊子,我不是好东西,也轮不到你这张烂嘴往刚才那人身上喷粪!”

    不知道这东西的耳朵埋在锅里,热水灌着,听不听得见呢?李枳一提手腕,把他揪起来,临在大锅上方,凑近他红得吓人的耳朵,又抬高了音量:

    “揍女人的玩意儿,被人给烫死也叫活该,我再气,也从来没揍过我妈,”他一字一顿,“我告诉你,反正我是快死的人了,什么也不怕,今天就算把你杀了,把你切成片儿涮,我也一点所谓都没有。”

    他说完了,不知道自己刚才把那人按了多久,只觉得他的挣扎逐渐没了劲头,此时此刻,暴露在空气中,发出混乱的吭吭声,确实像是快死了。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应该有了。李枳固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怕事,却呆呆地琢磨着,什么时候再把他按进去,再涮一回。

    忽然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以为是什么赶来碍事的服务员,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小橘?”

    李枳一惊,视线扫过吓得直哆嗦的苏玉玲,转回去,看到黄煜斐有些错愕的脸。

    他好像完全没有了力气,只一瞬,他下意识松开钳制,瘫在椅子上,不敢再看黄煜斐,只低头,愣愣地盯住自己通红的右手。烫伤的感觉不算陌生,他曾拿烟头烫过自己,也不小心往脚上浇过滚水,但这一回,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刺骨。

    再看那肥肉男,似乎是快昏过去了,没了他的压制立刻倒在地上,一抽一抽地喘气,烫得浮肿的脸上挂着打卷儿的肥牛片,冒着可怖的热烟。

    黄煜斐也愣了一下,他看看战战兢兢的苏玉玲,看看半死不活的肥肉男,又看看身边木着脸发抖的李枳,脑子很短暂地空了一秒,立刻明白了一切。他闭了闭眼,又叹了口气,直接把右手伸进了火锅里面。

    之后,他只是垂着眼,看自己的手在滚水里泡着,舒展地张开五指,甚至还拨开了一枚贴在他手腕上的红枣。整个人跟没知觉似的,神情冷静得吓人。

    李枳却终于缓过神了,拼了命地,也顾不上自己右手正钻心疼着呢,死拽着他手腕把他拉了出来。“你在干什么?”李枳嘴唇颤抖,大叫道,“这什么意思?”

    “小心啊,这只手不要乱动,刚才碰到我衣服,很痛吧,”黄煜斐淡淡道,用自己烫伤的右手,抓住李枳烫伤的右手,趁他没肿得太狠,迅速把那堆乱七八糟的戒指都取下来,然后和他一起泡到了食材车上的一盆半化的冰水里,“这是弹琴的手,小橘珍惜呀。”

    然后,他无视李枳眼眶中冒出的大颗泪珠,用左手拨出电话,神情稀松道:“警官,xxx火锅阜石路店这边有个人的脸好像要被开水烫掉了,你们过来一下?”

    “不是,不是……”李枳喃喃道,吸了吸鼻子,他看着黄煜斐额头上覆着的那层薄汗,不是汗,是疼。他也跟钻心腕骨似的,努力压制住自己的语无伦次:“哥你到底要干什么。”

    “解决问题,不要激动啦。”黄煜斐看了他一眼,抬腿踢了踢刚被苏玉玲扶起来,正在无意识抽搐哆嗦的肥肉男,“喂,应该还能听见我讲话吧,其实我猜到了,请客吃饭是因为最近缺钱对吗?警察过来之后,说是我做的,你就有钱,说是他做的,你明天死。”

    “黄先生,你……”苏玉玲也哭着,“你别吓人……”

    “吓人吗?可我确实能够找人把他杀掉,并且不负任何责任哦,”黄煜斐笑了笑,神情专注地问苏玉玲,“苏阿姨,您现在替他说说看,刚才是谁做的?”

    “你!你做的!”

    黄煜斐满意地继续微笑,身边的李枳却用一种悲怆至极也困顿至极的眼神瞪着他,左手揪住他的衣领:“你疯了?黄煜斐,这他妈的,这他妈是什么个人英雄主义?!”

    “不是英雄主义,小橘,这只是最合算地解决问题。如果是我做的,我就有办法脱身,不会有什么麻烦,”黄煜斐平静道,“我烫伤的程度不浅,面积也不比你的小,还有两个当事人作证,他们不会信是你做的。这边我看过了,也没有监控,其他人更不会管闲事,只要说你是拦我,所以烫伤了就好。”

    李枳像被噎住了,什么东西梗在喉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看着眼前人,那么认真,那么烧眼,就这样静静地瞧着自己,于是眼泪也变成毫无意义的了,因为眼泪承担不住任何情绪。他哑口无言,灵魂出窍,用那只伤手,紧握住黄煜斐的伤手,在冰水里,犹如针扎,疼痛不已。

    “不要冲动,警察来了,就顺着我的意思讲,好不好?”黄煜斐安慰似的,用左手轻轻地摸了摸他无血色的脸,冰凉的绿松石袖口蹭在李枳的下巴上,“好好把手上的伤治一治,四天后还有演出不是吗?”

    “我不演了,”李枳低声道,“我演不下去。”

    黄煜斐无奈地垂下手,轻声道:“也对,四天还是太勉强。你太疼了,应该等我回来的。阿姐刚才还说要来看我们。”

    李枳却像在神游天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他:“哥,如果你要一个人替我顶罪,我不如去死。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不会有事的,我——”黄煜斐还想解释什么,在他眼里现在的情况确实麻烦,但也只是小事一桩而已,并不至于用什么“顶罪”来形容。更何况刚刚得知黄宝仪已经到了北京,他明白自己大概可以更加为所欲为,却听身后一阵骚动。

    警察来了。来了五个。

    ————

    写完这章我就爱上老黄了(?

    昨天大家的留言我都逐条看了,很感动,对自己有信心了哈哈哈

    要解释的是小橘并没有放弃生命的意思,他只是不想让黄生经历担心自己的那个过程,想要自己把手术做好,因为他觉得黄煜斐的早年经历使他很难承担爱人生命风险的煎熬。

    而且他不知道黄生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啊,所以也不知道他现在因为自己的隐瞒正在承担什么痛苦。

    第59章

    肥肉男严重烫伤,可能失明,被送进医院住着。黄煜斐和李枳的伤手则被上了药,做了包扎处理,俩人一块拘留在派出所,分两个屋。

    李枳坚称全是自己干的,把细节说得很清晰,可黄煜斐说的也是清清楚楚,更何况还有人证在那里摆着。奈何一个证人说不出话,一个证人是当事人亲娘,并且李枳这位当事人实在是太过坚决,甚至有点歇斯底里,举着右手就要把纱布拆下来,要警官好好看看烫伤形状,说是只有按着人脖子伸进锅里,手掌心才会烫得程度浅。

    遇上争着顶罪的,像俩疯子,警察也陷入了纠结,只能先把二人拘起来,琢磨着找些别的证人证据再继续解决。李枳也大概知道现如今是什么情况,夜深了,他还在小黑屋里枯坐,等待最后结果,内心满是悲酸。

    他兜里是被带离火锅店之前,黄煜斐细心帮他收拾好的那四枚本身戴在右手的便宜指环,他没想到黄煜斐会为了自己做到这种程度。可你要问他开心吗,固然是一点也不。单是平平淡淡地对他好,就足以让自认命不久矣的李枳始终怀愧在心了,更何况那个笨蛋还不露声色地直接把自己烫成那样,疼都不喊一句,单纯是为了不让自己承担罪名。

    这双是弹琴的手啊,要珍惜。他垂眼瞧着那一捧纱布,想到黄煜斐说这话时的语气,那样温柔又那样平和,正如其他任何时候。可他现在非但伤害了这双手,也伤害了比他自己还珍惜这双手的人。

    因为什么?答案是冲动吗?也不尽然。他在火锅店做的一切,更像是一种必定发生的事,倘若重来一遍,看见母亲被扇被骂,听见黄煜斐被恶言恶语攻击,李枳仍然无法冷静。

    或许因为他李枳向来就不是个好人,疯疯癫癫,还妇人之仁,周围也没什么好东西,贫弱得仿佛一片荒滩,所以终有一天会把极好的黄煜斐也拉进这泥沼。

    就像虫子,不知趣地爱上一朵开在最高枝头的花儿,一碰,就觉得花儿会为了自己凋谢。等哪天,这花儿真的掉了片花瓣,飘飘忽忽地在风中摇,虫子就会战战兢兢,觉得自己果然是个害人精。

    最可笑的是,李枳明明曾经在遇见黄煜斐之前,在万念俱灰的时候,暗暗地下定决心,要找到一个全心全意爱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甚至不惜为他伤害自己的人,否则就自己过一辈子。然而现在,他百分之百地如愿以偿,却如虫子一般难过。

    他又想起方才在警车上,他指着妈妈身上的伤痕,要求她待会儿到了公安局,证明那个男人家暴。苏玉玲却死不承认,说是自己磕的,还戳着他脑门连声狠骂,把一切悲惨的原因都堆在他头上:“要不是因为你的病,你爸爸会去赌?我们会欠他钱?家里会变成这个样子?李枳啊李枳,你就是个灾星!”

    母亲惊恐,委屈,简直要声泪俱下了。“二十岁就不该生下你”的论调,又回到她嘴里,重复来,重复去。

    这么说生孩子确实不是件好事,能让人怀恨在心这么多年,幸好我生不了,也大概活不过二十岁,李枳当时就笑了,他默默想,还得感谢警察没把黄煜斐安排在同一辆车上——不然我妈这大嘴巴一嚷嚷,我不就暴露了吗。

    母亲见他笑,也懵了,却又说:“小枳,也不是怨你……但是你想想看,要不是你刚才闹那一出,你那小男朋友有必要那么干?”

    居然还是规劝的口吻,就像妈妈教育小朋友不要乱打架一样。

    也没错,李枳想,我做了傻事,所以他才会跟着做傻事。所以,要是看见我快死了,病怏怏地咳嗽流血,进了手术室也不一定能喘着气出来,他真的会去做出更傻的事儿吧。

    我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这是李枳在第n次嗅到喉咙深处隐隐的血腥味时,对自己最后的期待与要求。

    凌晨一点半,小黑屋门忽地一开,有个警察打着哈欠说:“出来吧,没你事儿了。”

    李枳心头一凉,他太怕黄煜斐说服了警察,或者搞了什么别的门路,成功替他担下一切,他绞尽脑汁地想要再辩解些什么。结果一出门,却见自己担心的那人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前等着自己,挥了挥包满纱布的手,身边还站了个同样笑眯眯的女人。

    是黄宝仪,那个酷似在港圈昙花一现的电影明星的,明艳秀美的女人。哪怕是深夜,她也如以往般精气神十足,披散的大波浪闪着润光,从妆容到神态都是无可挑剔。九分的优雅,带一分亲切,却又不失傲气,宝蓝色套装外面披着黄煜斐的深灰色风衣。

    这一对亲姐弟,搁在一起,果然模样气质都相似极了。

    她对李枳温柔地伸出右手:“警局初体验,小枳感觉怎样?”

    李枳迟疑着,走过去了,紧接着就被黄宝仪轻轻挽住手臂。她身上有股类似玉兰的幽香,活像个人生赢家,非常自如地一手挽着自家老弟,一手挽着让老弟神魂颠倒的苍白男孩,大步走出了警局。

    出门前她还回头,冲着守在门口的蓝衬衫甜甜地笑,用粤语道:“多谢咯,阿sir!”

    “小枳好拘谨呀,”话毕,黄宝仪踏下台阶,盈盈看着李枳,“因为上次我把你捏晕,还在怕姐姐?没有办法啦,我和小斐兴趣一样,喜欢打打杀杀。”

    黄煜斐大叫:“哇,什么时候的事?捏晕做什么?”

    “不是的,我没怕,”李枳低着头,“上回也是我的问题,冒冒失失跑你家找你去了。”

    黄宝仪笑嗔:“我细佬劈头盖脸又要怪我,看看,上次也是我保护了你们哦。”

    “这就……没事了吗,”李枳犹豫着问,“我们俩谁也不用坐牢了?”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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